雪地里的槟榔 第四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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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凌冠玉与程雨逢的婚礼。

凌程两家联姻,铺张浪费自是不可避免。会场里摆满从欧洲空运过来的紫罗兰,那是雨逢最爱的花。

仪式在上午开始,地点位于五星级酒店的贵宾厅里。

凌家所有人都陪着冠玉在门口迎宾,冠玉穿着黑色新郎礼服,胸前还挂着胸花,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个死人。所有人都对他说“恭喜”,他微笑回应,可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笑不出来。雷家最先莅临,寒暄过后,雷霆说:

“飖飖在国外回不来,她让我祝你们两个幸福。”

“替我谢谢她。”冠玉淡道,他很清楚飖飖不肯来的原因。

孟辙接着来了,对他讪笑:“你也知道雪庭不方便,今天她不舒服,所以只好我自己来了。”

“没关系。恭喜你要有三胞胎了。”冠玉笑说。

“谢谢。”孟辙笑道。

话音刚落,康爵独自前来,与凌家人和程家人客气几句,然后对孟辙说:

“恭喜你,三胞胎!”

“谢谢!”孟辙抱拳答谢,觉得他们应该有话说,就道,“那我先进去。”说罢进入会场。

康爵见他走了,才将目光漠然地转移到冠玉脸上:“虽然我不看好你的婚姻,但还是祝你幸福,希望你们能百年好合。”

“谢谢。”冠玉冷淡地回答。

“你就放心结婚吧,什么也不用担心,槟榔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康爵对他说完,眼见后面有客人来,便微笑着说最后一句,“雨逢很合适你,好好和她过一辈子吧。”

冠玉对他的话深感刺心,康爵说的是实话,他说要照顾槟榔虽然很直接,但也在情理之中,那意思也是让冠玉不要有后顾之忧。可冠玉怎么听怎么觉得恼火。

James也来参加婚礼,特地从大洋彼岸赶来送上礼物,然而冠玉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一种万分同情的眼神。

上午十一点仪式正式开始,在绚丽斑斓的奢华会场里。

伴娘是唐恺恩,伴郎是冠玉的表弟。一阵优美的乐曲后,手捧紫罗蓝捧花,身穿法国高级定制婚纱的雨逢挽住父亲的手臂走出来,在全场的注视下走向她的丈夫。一对恋人是否真正相爱只要从婚礼现场当新娘出现时这对新人互相对望的眼神就能看出来。雨逢很开心,很紧张地望着冠玉,她在微笑。她是爱他的,这毋庸置疑。然而在这份爱情的最底层,一股不安混合进去,为她的心蒙上一层阴影。冠玉却没有笑,他只是淡淡地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虽然他也知道在程海将女儿的手递给他时,他要伸手接一下。

两人站在圣坛下聆听牧师读出的誓言,就在冠玉说出“我愿意”的一刻,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槟榔穿着婚纱微笑着面对自己说出誓言的表情,他心如刀割。

宴席真开一百桌,凌程两家的家长还挺高兴的,新娘子也比较喜悦,不过新郎官相对而言就沉闷一点。幸好他平时就话不多,所以不知实情的人都没看出来。

他心里真的很痛苦,此生的痛苦恐怕都在今天聚集了。而更大的痛苦则是,不想笑的时候强颜欢笑。这大概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

而人生中最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最爱的人在某一天忽然与别人结婚了。

槟榔独自在家里,她坐在二楼的窗前一遍遍地用古筝弹奏出悲伤的曲子。其实她明白自己在这样一天应该走出去,走到人群里去,好让喧闹驱散内心的孤独和苦闷。可她不愿意出去,她就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地品尝着心中那份苦涩。她的脑海里并没去想冠玉今天要和雨逢结婚了,她也没想他现在在干什么,然而她的感官却已经可以感受到她去想时所感受到的那份痛苦与凄凉。

他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而她怀着他的孩子傻愣愣地坐在家里。有时她弹出的《渔舟唱晚》能被她听成《婚礼进行曲》,在那时她会越发觉得悲伤难耐,然而她还是坐在那里一遍遍地弹奏凄凉的古曲,因为她现在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个了。

洞房花烛夜。

结婚其实很简单,一本证书加一场仪式,不用一天的工夫就可以和某个人结合为下半生的伴侣。

这栋位于繁华地段的空中别墅闹中取静,精美的户型与奢侈的装潢自是价格不菲。这是程海送给女儿女婿的婚房。

雨逢穿着性感的黑色睡衣,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她从未与冠玉有过过密的举动,所以在新婚之夜,她对那种私密狂野的事情还是充满期待和好奇的。她不停地照镜子努力想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期盼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

这时浴室的门响了,把她吓一跳。冠玉从里面出来,头发半湿,黑色睡袍裹住健壮的身材,散发出一阵香气和水气,传到她的鼻管,引起她心里一阵骚动。

冠玉看她一眼,这一眼差点没让她的心脏跳出来。然而只听他冷淡而生疏地说:

“不早了,你先睡吧。我明早要开个很重要的会,非常重要,要看点资料,所以很对不起,我非看不可,你先睡吧。”

“哦。”雨逢的心霎时跌至谷底,除了这一声,她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来。她愣愣地看着他。

就趁这个时候冠玉出去了。门关上,雨逢躺在温暖的双人床里,却觉得分外寒冷。她蜷缩成一团,像条冬眠的蛇。

冠玉来到书房里,反锁上门,坐在椅子上,打开一盏孤灯,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上点燃,吐出一缕烟……

青灯照壁,冷风敲窗。

槟榔呆呆地坐在二楼客厅的贵妃椅上,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抱住膝盖,就等于抱住自己。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眼向楼下望去,康爵身穿米色西装从楼下走上来。她并不吃惊,反而望着他扯动唇角,绽开一抹微笑。他因为她这苦涩的笑感到分外难过,他默默地走近她,站在她身边,凝视她的头顶,良久,低声说:

“我从婚礼现场回来,刚刚结束。”

她只是笑笑,表示她听见了。

“你难过吗?”。他问。

“还好。”她静静地回答。

“我不想让你再为他难过,我不想让你再这么痛苦下去,你这么痛苦我心里也会难过。”康爵真挚地道。她没说话,于是他望着她的侧脸,轻声说一句,“槟榔,我爱你。”

槟榔没则声,没动,也没看他,可她的心却震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勾起了她的一些回忆。

康爵突然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只盒子,然后,他的整个身体溜下来,他单膝跪在她的贵妃椅前。槟榔微怔,回头看向他,他的视线刚好与她平齐,接着她望到他手中的戒指。

“我等待着某一天你将它亲手戴在我的手上。”她曾说。

这枚戒指,她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似曾相识的光芒又勾起她心里最深处的痛,她的心比刚刚更加凄苦。然后他说:

“槟榔,嫁给我吧!给我个机会,我会用后半生好好地爱你、照顾你,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孩子,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们生活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们结婚吧!”

槟榔望着他,不知为什么,这时她心里非常难受。内心的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一点,好多没掩盖住属于曾经的痛苦喷涌而出,霎时间令她百感交集。她望着那枚戒指,许久,一眨眼,两颗泪珠掉下来。

“太晚了。”她用一种苍凉的声音说,“我累了。”而后,她站起来,穿上鞋要走进卧室。

他跳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槟榔,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吧!”

“已经不一样了!”槟榔背对着他,叹道,“你,我,都不一样了!”她说完,挣开他的手走进卧室,关门反锁上。

她坐在床上,接着爬上去,捂住脸。此时的她特别想哭,非常想哭。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而这难受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来自康爵还是来自凌冠玉了。她蜷缩一团抱住自己,咬着手指无声地哭泣。

康爵站在门外,一阵凄凉的悲伤覆盖整个心房。他忽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那双眼红得像只兔子……

翌日,飖飖和雪庭相约来看槟榔,那时她已经着手整理东西。可安现在暂代她的职务,所以她有大把时间收拾。雪庭环顾着乱七八糟的房子,问:

“你在收拾东西吗,这么快就收拾了?”

“嗯。”槟榔把果汁放在茶几上,笑道,“月底差不多就该走了,现在不收拾到时候会很忙。”

“那这套房子怎么办?”飖飖问。

“留在这儿。”槟榔回答,“这套房子还有那套别墅我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剩下的一部分我已经月兑手,还有些正在找买主,小房子我会陆续卖掉变现。剩下的一些我就留着,以后再说。”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走了。”雪庭叹道。

“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吗?”。

“你真打算把康进的骨灰带回去?”飖飖问。

“这是他的遗愿。另外我明天也想回别墅收拾一下,他的东西还留着,我想都带回去,放在你们镇上的家里。”

飖飖点头,接着说:“盈熙盈豫的周岁酒你也没去,我公婆说让你明天到我们家吃饭,我公婆一直想请你吃饭。还有我公公因为盈熙盈豫满周岁,特地给他们买架私人飞机做礼物,他说到时候你坐我们家的飞机走。”

“不用了。”

“你就别推辞了,让你坐你就坐。就这么说定,明晚来我们家吃饭,七点,别忘了。”

“好。”

“明晚你去他们家,今晚正好来我们家吧。”雪庭闻言道,“孟辙他爸妈请你去家里吃饭。”

“哟,这是怎么了?我最近还饭局不断了。”

“你把孟辙从浪荡子变成乖乖牌,他们请你吃饭也很正常。”

“我哪有那么伟大?!说得我好像大卫.科波菲尔一样!”

“总之你晚上跟我一起走就对了。”雪庭道,“你继续收拾东西吧,我帮你收拾。”

“你就算了,还是老实坐着吧。有什么我能帮你?”飖飖问。

“不用了。”槟榔回答。

“没关系,我帮你。”飖飖积极地说。

于是两人就开始帮槟榔整理杂物,雪庭虽不能提重物,但也能帮她收拾那堆衣裳。

当晚,槟榔应邀和雪庭一起前往孟家,路上买了只花篮给孟太太送去,礼数不能错。

孟家一家对她表示热烈欢迎,整顿晚餐吃得很愉快。孟雄对康进的事表示遗憾,提起这事他又感伤起来,幸亏孟轲岔开话题,晚餐才得以继续。孟太太跟她说了很多话,感谢她这些年来作为朋友对孟辙的帮忙和照顾,她很不希望槟榔走。她谦辞几句,孟太太还说让她在国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不习惯就回来。她只是笑笑,对他们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内心还是很感激的。

次日上午她动身前往别墅——康进自杀的地方。

这座房子对她来讲有很多回忆,原来那套公寓她独自住久了倒不觉的,可这里却是她和康进真正开始共同生活的地方,他没有别的女人,她也没有别的男人,完全只有他们两个,每天朝夕相处,这让她感觉这里到处都存在他的影子。当她刚打开大门走进去的那一刻,她仿佛闻到一阵炭烧的味道。接着她走上楼,推开卧室的门,那张米白色大床就是他自杀的地方。她看着那张床,内心晦暗。一股属于他的香水味在此时忽然传进她的鼻子里,让她倍感心酸。她在门口呆站了会儿,眼眶又湿了。于是她赶紧走进去,也许多干活她就不会想太多了。可当她走到床边看到床头柜上两人唯一的合照时,她拿起来看了许久,心绪沉郁犹若窗外多云的阴天。

后来她开始动手整理他的衣服、书籍和一些杂物,然而每翻出一件东西她都能联想起从前的某一段记忆。她找到一枚胸针,那是她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她犹记得他当时望着她的眼神、他的笑容以及他将她抱在怀里时带给她的感觉。这个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生命,现在又以那样悲情的方式离开。他曾带给她很多很多,有些她可以受益一辈子。然而现在他忽然变成她的回忆,从此以后他也只会出现在她的回忆里。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一个人突然从世上消失,今后再想看到他,只能从这些物件里搜寻曾经的回忆。他就那样走掉了,到如今,每当想到这个她仍会觉得伤感,他的死令她倍感痛苦。她带着对他的奇特情感,在此时回忆起他,怛伤不已。

她就那样整理了一整天,而她的回忆也慢慢多起来。从她与他最初相识,到最后慢慢走到一起,每一个步骤,她都回想得如此清晰,前所未有地清晰。随着这些记忆在脑海中越发清楚,她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后来,她无意间打开一本厚书,从里面,她找到一片写满了花体字母的枫叶,那首十四行诗的译文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那一刻,所有回忆带给她的苦楚瞬间涌上心头,她坐在床上,

望着白色的床单,手指抵住嘴唇,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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