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把如风紧紧地护在身下,等众人七手八脚把他们从火海中拉出时,如山已经昏迷。
而秦雪丽,和倒塌的房梁一起,化为灰烬,无从辨认。
这个年是在医院过的,如风处于惊吓和混沌状态,任凭父亲和几个亲戚忙碌,她只躲在角落发呆。
如山右腿粉碎性骨折,肌肉组织严重烧伤,只有截肢。更可怕的是,眼角膜灼伤,永久性失明,脸部灼伤,需要多次植皮整容,才能确保基本恢复原貌,否则,将终生留下疤痕…
叶老三的头发白了,迅速的衰老了,这是孽,前世的孽!
混沌中,如风来到哥哥的重症监护室,他不能说话,不能动弹,被各种管子缠绕着,被白色绷带包裹着。如风跪在他的身边,如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血液凝固,甚至连眼泪都干涸了,她哭不出来,叫不出来,只任凭心上的绞痛传遍四肢百骸。
部队的抚恤金和捐款被如山坚决的节省下来,他不要安装假肢,不要植皮整容。他想留着一部分钱给如风上学用,另外的钱在老宅上重新盖起新家。
如风不能没有家啊!
如山跌落在无尽的黑暗里,这个又伤又残又被毁容的男人,让自己深深的沉默,他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大半晌,回忆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如风刚会走路时的趔趔趄趄,如风清脆的喊哥哥时的兴奋,如风被父亲责骂后的委屈,如风拿回奖状时的得意,如风第一次穿裙子时的臭美,如风嘴唇的柔女敕,如风黑黑的头发,如风淡淡的香气…
这一切那么近,又那么远。
如风,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这没有尽头的黑暗啊,这没有尽头的孤独啊,哪怕听一听她的声音,闻一闻她的气息也好啊!难道如风嫌弃我了么?是啊,这个又残又瞎的鬼样子,还有什么资格爱她!
可是,如风啊,你竟不要哥哥了么?
连做你的哥哥也不配了么?
如风,终究没有流下泪来,那又苦又涩的泪水已经在心底风干了。她欠哥哥的太多了,养育之恩尚未清还,又加上救命之恩。哥哥啊,你为什么让我欠你那么多?我宁愿烧死的是自己。也许,和母亲一起在火中消寂,是最好的吧。现在满村的人都说我们是妖魅,是孽障,母亲啊,这是真的么?我们就只为害人而生的么?
如风不敢回去,她害怕看到哥哥的伤痛,那伤痛如同一百道紧箍咒,如同一千刀的凌迟。
除了上课、吃饭、读书、睡觉,兼职打工,她不参加任何活动。甚至,中文系的毕业演出,她也没有参加。其中有个剧本是她写的,名字就叫《债》。
终于毕业了,她回到家里,把攒下的生活费、稿费、奖学金等共一万元放在哥哥手里。
她终于哭出来了,“哥,我正在千方百计的联系角膜,只要有机会,你一定能重见光明;我要拼命的挣钱,给你整容,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好看的,哥哥,你不要灰心。我会努力让你恢复的。哥哥,都是我的错…”
如山握着她小巧的手,能牵着这只手,已经足够。他微笑了,这是自受伤以来,他的第一个笑容。“风儿,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需要你的偿还,你能在我的身边,能叫我一声哥哥,这已经足够。”
父亲,却在这时,张罗起了婚礼。
如山都三十岁了,村里同龄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可是,儿子却执意要等。
狐媚子害人精要不把他哥害死才怪呢!
叶家的兄妹俩要圆房了!
婊子屠夫魔鬼和妖精,叶家真是绝无仅有啊!
如风几乎要发疯了,这个庭院的氤氲鬼魅之气,这四周的窃窃私语,仿佛母亲仍在呜呜的濒死的喘息,仿佛大火仍在汹汹的燃烧。父亲宰杀牲畜的刀具散发着血腥,挂在绳上的猪肉鲜血淋漓。哥哥压迫着她,“别出声!”然后死命的吸允她的嘴唇,用满是汗津的手揉捏她刚开始发育的ru房…
如风仓皇的向远处逃去,逃离这混乱的伤痛。
“我,不知道你竟有这样凄惨的故事。”肖飞抱住她,把炙热的吻印在她的额头。
“你知道么?在他面前我感到窒息,他是我最亲的人,我尊敬他,我害怕他,我爱他,我恨他!”如风象一尊雕塑,四肢都已经僵硬了,那回忆,在冰冻着她。
肖飞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揉又是掐又是喊----她昏厥了。
“你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灵魂出窍了呢。”肖飞攥着她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如风累极了,她虚弱的笑了笑,竟没有把他推开。
“你肯定是被饿昏的!再不就是故意找个借口赖在我怀里。”肖飞有意逗她,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
如风领会,自觉地站起来,把瓦罐端起,两人盘腿坐在地上,像两个馋嘴的孩童,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饭毕,满天星斗。如风似乎如释重负,精神也好起来;肖飞更是饱暖思**,生龙活虎了。“哎,女鬼。今天不如你就劫我的色吧,我免费无限量供应阳气。”
如风才忽然记起今天的来由。要采茶不是采阳气!茶没采着,又回去这么晚。不死也得残废!
如风慌忙要回去,被肖飞一把抓住“你把我丢这儿,不怕狼把我吃了?”
“只有你吃狼哪有狼吃你?”
“那你明天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收尸也轮不着我!”
如风一溜烟的走远了。留下肖飞一人独自点数满天星斗。
刚走到村口,就听见父亲的咒骂和哥哥呼唤。
如风迎头走过去。父亲正要一掌劈来,被如山叫住了,“你打她,不如打我。”他模索着,护着如风,三人走回家去。
“风儿,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了?”如山拉住如风的手,低低的问。
如风看着如今谨慎甚至讨好的哥哥,叹了口气,“我,有点累,就在树下睡着了,所以,回来晚了。”她的声音是生硬的,鬼都听得出来她在撒谎。
“唉,别让自己那么累,你看,你又瘦了。要是哥哥还好着,一定不让你干这些粗活,我要好好宠着你。让你做我的公主。可是,哥这样,什么都帮不了你。”如山痛苦的低下头,真想把心掏出来让她看看。
“哥,我知道!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会养你一辈子。”如风紧紧地握了哥哥的手,要把内心的敬爱传送给他。
如山苦笑了,“我真希望你换一个字。”
如风不语。
一枚冰针扎在了如山的心尖上,有一种冰冷的、细密的、让人眩晕的痛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