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宫是东六宫中最大的一座寝宫，有一个**的院落，花园楼馆水榭一应俱全。舒榒駑襻装修陈设更不消说，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基台上的边栏更是白玉精雕而成。初入芳华宫，犹如走进一座尊贵的花园王府一般，不仅苏寒汐心胸为之一敞，弦子等人，也都无比新鲜和兴奋。
入住第一天，前来向苏寒汐贺喜的宫嫔，执事公公络绎不绝，带来的礼物也精彩纷呈各式各样。内务府廖公公则带来了七个太监和三个侍女，七个太监中，除了一个身形高大外，其余都是中低等身材，使得那高大的太监鹤立鸡群一般。
但他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灰土一般毫无生气的脸上，布满了凸凹不平的坑点，又总是垂着眼皮一言不发，与僵尸比较类似。头脑似乎也不甚灵光，倘若让他生灶，他不懂如何加柴，让他传事，他声小如蚊，让他打水，他坐在井边发呆。
但是，这奴才却有一个嗜好，喜欢盯着芳华宫的主子——德妃苏寒汐看个不停。只要苏寒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哪怕很远，或者极短的时间，他的眼珠子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个时候，他倒是很灵光的。
这个太监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偷懒。常常找不到他人在何处。这天早上，弦子发现他躲在一个僻静处，用两根指头，在下巴上拔弄着什么彖。
弦子回来对苏寒汐道，“娘娘，奴婢发现新来的太监王一，有些不对头。”
“王一？”苏寒汐对新来的太监还有些陌生。
“就是那个身材高高大大的打杂的太监。璋”
“怎样不对头？”
“奴婢撞见他偷偷拔胡须。还有一次，听他说话，和陈同几个不太一样，恕奴婢猜疑，会不会，是个假太监？”
“怎么会。内务府选人一向严格。”见弦子仍然一脸疑惑，笑着道，“太监数以千计，变化不明显的也有个别。我曾听说，上一朝中，有个姓刘的阉人，就长着胡子。还有唐时一个姓杨的，虽做了阉人，但表征上，与正常人无异。”
“娘娘如此一说，弦子便放心了。不过，娘娘还是小心为上。”
“知道了。”苏寒汐道，站起身来，“该去给皇后请安了。去把那件粉白斗篷拿来。”
“娘娘，不如穿这件玫红碎菊的，昨儿皇上赏的，很华丽呢。”
“还是穿粉白的吧，素淡一些。皇后身子不好，穿得太鲜艳，恐令她心里烦乱。”
“是！弦子这就去拿。”
穿戴齐整，苏寒汐带了弦子走出暖阁，经过长长的静定芳香的院落，向宫门外早已备好的仪舆走去。
王一正在提水，见了苏寒汐，停下步子，远远地看着，脸上一如平常的木然，而提着水桶的手，却因为握得太紧而微微颤抖，水溢到桶外兀自浑然不觉。
一种异样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被注视的感觉悄然而至，苏寒汐不自觉放缓了步子，转过头去。
那是个高大而且挺拔的身影，因为穿着太监统一的宽大衣裳，身形并不十分清晰，只觉得他很与众不同，仿佛他不应是个阉人，不该是个奴才，因为他与这两个词汇非常不协调，反倒应该是个王爷或公子一般。
可他到底是个奴才。苏寒汐暗暗叹了口气，转回头，不再看他。
“娘娘，他就是王一。”
“我猜到了。”苏寒汐边走边说。
“他这样直视娘娘，是犯了规矩的，娘娘可要责罚他？”
“算了，回头你去告诉他就是。”
***
坤宁宫。
侍女芬兰服侍着皇后莫秋玉用过早膳，烹了一壶花露香茶，轻轻放在茶几上。
过了许久，莫秋玉依然茶未沾唇，只幽幽地看着茶杯上氤氲的香雾，似乎想心事入神了一般，平日温和的面容，竟凝结了一层阴晦。
“娘娘——”芬兰轻轻叫她。
莫秋玉回过神来，却并不饮茶，而是问道：“皇上多久没来了？”
芬兰想了想，“已有近两个月没来了。”
“淑妃得宠的时候，皇上至多不会超过一个月，便会来坤宁宫住上一宿，或者看望看望。现在，淑妃换成了德妃，皇上是完全忘了我这个皇后了。”莫秋玉幽怨地道。
芬兰同情皇后，却又不知如何劝慰。
皇上如何迷恋德妃，整个皇宫有目共睹，说千依百顺也不为过。好在德妃并不恃宠生骄，对宫嫔们也都温和以待，故而后宫非常平静，并无指摘她的言论。
“皇上宠幸淑妃的时候，还时常去醉瑶宫消遣。现在，醉瑶宫里，再也不闻歌舞之音。”莫秋玉继续道。
忽然想起什么，问芬兰，“本宫不是让你去调查，她家里的情况么？”
“回娘娘，德妃除了叔叔苏公公，还有一个非亲哥哥苏子辰，和一个傅母叫黄氏，两人与德妃感情都非常好。”
莫秋玉思忖地点点头，忽然有传事太监来报，“德妃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莫秋玉道。
“臣妾给皇后道金安了！”苏寒汐款款步入，向莫秋玉福去。
“德妃平身，赐座。”皇后道，目光将苏寒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难怪皇上宠爱德妃，这般美貌和仪态，亘古少有。”
“姐姐谬赞了。身子可好？”
“还是老样子，除了不能过度劳累，也不妨事。”
“姐姐平日为后宫诸事操劳，身子自然虚弱，现在后宫清静了，姐姐的身子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可不是，现在后宫真是清静了呢，一下子走了千余个宫嫔。”莫秋玉啜着茶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是皇上英明仁慈，臣妾有何功劳可言。”
莫秋玉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忽然感慨道，“那些被遣离出宫的宫人，能够天天和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真的是很幸福，本宫真是羡慕得很呢。人生在世，亲情才是至纯至真，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亲人，说不定哪天无常到，想见也不成了。可惜，本宫每年只有一次省亲的机会。”
说得苏寒汐心中一阵酸楚。她想起黄妈的白发，子辰哥哥关切的眼神，想起他们给予自己的爱，对他们的思念更深切了，恨不能马上回到他们身边，哪怕只看他们一眼，也是好的。
“妹妹可想家？”莫秋玉问。
苏寒汐点了点头。
“好在，苏公公在宫中当差，妹妹想念，自去看来。”
苏寒汐淡淡一笑，她才不想叔叔，何况现在她已对叔叔失望至极，甚至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叔叔。
莫秋玉见她神色泯然，眼帘一低，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转了话题道，“手底下的奴才，可够差使？”
“内务府廖公公很是周到，昨儿又指过几个来，足够差使了。”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不足的，尽管告诉本宫。”
“多谢姐姐。”
再说了会儿话，苏寒汐便告辞离开了坤宁宫。
“去乾清宫。”坐在仪舆上，她吩咐随行的太监。
乾清宫门外，守门太监见了苏寒汐，忙堆着笑迎上来行礼。
“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苏寒汐道，“公公有礼了。本宫是来见皇上的，劳烦公公通禀。”
“皇上在太和殿临朝，娘娘可先进宫等候，很快便下朝了。”
正说着，皇帝在一班太监的簇拥下，自太和殿方向走来，见了苏寒汐，立即将她拥进宫中，宽大的袍袖将她的身子衬托得格外纤盈婉约。
“美人儿可是想朕了？”进了暖阁，朱宏光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苏寒汐默而不语。
“要么，便是来看朕，是否勤政去临朝了？”朱宏光比之从前，多了奕奕神采，少了阴戾之气，此时，看向苏寒汐的目光，既天真又宠溺，仿佛一个热恋中的少年。
不待苏寒汐回答，便道，“朕听了爱妃的劝谏，每日临朝听政，不仅得满朝文武盛赞，而且边军也连传捷报，鲁地的雨涝之灾也及时控制住了，朕心里十分欣慰。”
忽然一手拖起她柔和美丽的下巴，使她迎视他的目光，“爱妃劝谏及时，朕要赏你。”
“皇上给臣妾的赏赐已经很多，臣妾——”
话未说完，朱宏光已经吻了上来，双手紧搂住她，并在她后背上摩挲。
内侍们很合宜地退了出去，并将幔帘垂下。
“皇上——”苏寒汐赶忙挣月兑出来，并在朱宏光愕然的目光中，跪下来。
“爱妃这是做什么？”
“臣妾有件事，想请求皇上恩准。”
“说。”朱宏光皱起眉头。
“臣妾思家心切，想请皇上准允臣妾归家省亲。”
朱宏光想了想道，“省亲可以，但不得超过三日。”
“谢皇上！”想到即将见到黄妈和子辰哥哥，以及那久违的苏府宅园，苏寒汐难掩激动。
朱宏光便叫来内侍，着他安排德妃省亲时日仪仗等诸般事宜。
苏寒汐走后，朱宏光立即传来侍卫统领，吩咐道，“带领五百御林军，暗中‘护佑’德妃，若有闪失，午门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