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苏寒汐将四个下人全部叫到跟前,道,“既然没找到蛇,就不必再找了。舒榒駑襻大约是我近日神思烦乱,梦到蛇而已。以后,你们各自认真做事,上夜的时候,不可打盹偷懒,发现者,一概重罚!”
“是!”四人齐齐答应。
“弦子有件事,想请求才人恩准。”弦子道。
“什么事?”苏寒汐问。
“刚家中送信来,说弦子的妹妹病了,弦子心里惦念,想,想去——”弦子说着哽咽起来彖。
“姐妹情深,你虽身在宫中,却不能疏了情分,速速去吧!”
“谢才人!”弦子感激地道。
“月儿,”苏寒汐道,“今夜弦子的班,由你来顶替。柙”
月儿福身应了。
独自回到内室,苏寒汐弹了会儿西琴,想接着写谱子,心却始终安静不下来,脑中摆月兑不掉对蛇的惊恐,仿佛被子下,阴影里,以及一切可以藏匿的地方,都有蛇在盘踞一般。
好在一切按计划进行,相信很快,就可以查得水落石出。
二更天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了。凝玉宫里,除了廊上飘摇着暗淡的灯光,皆沉入黑暗。
苏寒汐半闭着眼,清醒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侧耳倾听,然而一直到凌晨东方微亮,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一切安静无比,不知不觉,困极睡去。
醒来时,已是接近三竿。
月儿服侍着苏寒汐洗漱,苏寒汐看了看她,心道,怎的这一夜如此平静,难道是自己错怪了她?
不一时陆明端来药粥和六碟菜品,苏寒汐吃了一口菜,“你做的?”
“是奴婢亲手做的。”陆明道。
“味道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苏寒汐边吃边赞。
陆明心里得意,道,“谢才人夸奖。才人若喜欢,就多吃些。”
“不过,我吃药粥,真有些腻了。”
“郑太医说,才人现子还虚,药可以停了,但药粥还要吃上几天,且食物不可繁杂。”陆明道。
“我知道。”苏寒汐点了点头,又对月儿说,“弦子恐怕这几日都不在,月儿便辛苦些,晚上上夜,下午可去歇息。”
月儿答应着,虽说辛苦,却正中下怀。
月儿走后,苏寒汐与陈同和陆明交待了些什么,便也令他们退下了。
是夜二更,苏寒汐照旧上了床。依然是陈同守外,月儿守内。
为了避去嫌疑,月儿昨夜没有动作。今夜,她却不想等了,听见苏寒汐均匀的呼吸声,便趁着陈同去解手的时候,悄悄溜出宫门,夜色里,从贾六手里,接过蛇筐,回来快速闪进了宫室。
她自然不会知道,陈同是假装去解手,暗中,已将她的动作看到眼中。
月儿轻轻将内室的门推开一条缝,然后将竹筐的一面对准着门缝,向上拉开筐门,一条近四尺长手腕粗的花蛇,便滑行而出,由门缝钻进了室内。
月儿贴紧着门缝,向内窥视。昏暗中,蛇滑行的身体,呈现浓黑的长影,先是盘踞在桌角,之后便缓缓地,向着床榻爬去。
月儿无声一笑,正待将门虚掩,忽然内室中灯光大亮,疑惑间,衣领一紧,身子竟被很大的力道从后面提了起来。
同时传来陈同愤怒的声音,“原来真的是你!”
月儿看了看陈同,又听见室内传来陆明和弦子的声音,心知是苏寒汐使的计谋,无比懊丧,却也并不过分担心。淑妃答应过,如果事情败露,只要她不“多嘴”,便会想办法救她,重赏后安排个好去处。淑妃得皇上荣宠,后宫里说一不二,摆平这件事,易如反掌。
现在,事情果然败露,她打定主意一言不发,绝不供出幕后指使,这样不仅有机会活命,还会得到重赏。而若她供出淑妃,下场不死,也会很悲惨。
此时,内室中一场人蛇之战正在进行。
弦子护着苏寒汐远远站在居室一角,看着陆明捉蛇。
陆明想抓住蛇的七寸,这样蛇便没办法攻击人,但两次都未得手,反差一点被蛇咬到。亏得陈同进来,两人才合力,将那蛇捉住。走到院子里,陈同抓住蛇尾,将蛇头用力向地上摔,几次,蛇身便软下来,死了。
听见摔蛇的声音,苏寒汐抚着心窝,不忍去看。直到死蛇被收进竹筐,才走到院中。
点亮的灯笼,照着月儿那并无悔惧之意的脸。
苏寒汐疑惑,是什么让一个侍女放蛇来吓自己?仅仅是因为被掌掴,痛恨自己,还是背后另有指使?联想起自己曾被推入井中的恐怖阴谋,苏寒汐心中一动,直觉到其中必有联系。
“为什么放蛇?”苏寒汐垂下眼,看着跪地的月儿道。
“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月儿答。
陈同听了气往上涌,“胡说!你是有意惊吓才人,不然,为什么向才人房中放蛇?”
“我没有。”
“被抓了现形,居然还不承认?”
“月儿,才人一直对我们嘘寒问暖,体恤有加,你却做出这样丧良心的事来,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弦子咬牙痛恨地道。
月儿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苏寒汐向月儿道,“如果不老老实实说出真相,就别怪我这个才人不认得你!”
月儿暗中撇嘴,你不过是个才人,又能把我怎样?
苏寒汐看她模样,向陈同道,“取皮鞭来,重重地打,直到交待了为止。”
月儿被鞭打的消息,一大早便被淑妃耳目探得,及时报告给了淑妃。
“娘娘大慈大悲,救救月儿。”贾六哭丧着脸匍匐在地。
淑妃饮着早茶道,“她怎的这样不小心,这么快就露了马脚。”
“她为娘娘尽忠心切,因而才让那苏寒汐看出了端倪,设套给她钻。念在她是奴婢菜户的份上,请娘娘救她一救。”贾六说。
“她可是个懂事的?”
“娘娘放心,月儿被打了半宿,也还是只字未说。”
淑妃心道,量她也不敢说。她啜尽一杯茶,才悠悠地道,“去请内务府廖公公来见我。”
贾六赶忙叩头谢恩,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凝玉宫里,弦子正为苏寒汐梳头。
“才人真是丽质天成,昨儿熬了半宿,还这般水灵剔透。”
苏寒汐心里却想着如何处置月儿,月儿被打依然拒不交待,如此强硬,必然有幕后指使,而这幕后之人必然十分强大,使她不敢招认。如何才能查出幕后之人,为自己扫除危险和障碍,至关重要。
这时,内务府廖公公来了,身后跟着五六名太监。
苏寒汐迎出门,和廖公公互道了早安。
“不知道廖公公一大早来凝玉宫,所为何事?”苏寒汐问。
“听说,苏才人宫里有侍女犯错?”
苏寒汐微一挑眉,“廖公公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府里一小太监路过,恰好听到。”
“内务府的小太监,耳朵真是灵啊。”苏寒汐讥讽道。
“才人过奖!”廖公公微一躬身,“这侍女是内务府选派而来,如今犯错,是内务府选人不当,自当收回处罚发落,若给才人造成了什么伤害和麻烦,还望见谅。”
“人既已指派到了凝玉宫,便是凝玉宫的人了,自有规戒处罚的责任,何劳廖公公费心!”
“才人见外了,内务府便是为后妃宫人服务的专司,何来费心之说。”
苏寒汐想了想,“若我不放人呢?”
廖公公冷冷一笑,“这是宫规,难道,苏才人想违背宫规?”
苏寒汐入宫不久,对于宫里繁多的规矩所之不多,若这真的是宫规,不交人自是不好,可将月儿交给内务府,便月兑离自己的掌控,想逼问出幕后指使自然是不可能了。
思忖间,听得宫外响起悠长的高音,“万岁驾到!”
廖公公等一众太监听了,脸上皆是整肃之色,转身跪下,准备迎驾。
弦子等人也齐齐向宫门方向跪了。
不一时朱宏光在众太监的簇拥下进了宫门,见到亭亭而立的苏寒汐,眼睛一亮,径直向她走来。
苏寒汐欲行大礼,朱宏光赶忙伸手将她扶住,细细端详她,如同画中走出的美女一般,有种不食烟火的美,心头一软,道,“快快平身。”
“奴婢叩见万岁爷,万岁爷金安万福。”廖公公额头贴地道。
朱宏光眼中只瞧见苏寒汐,此时见内务府的人也在,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万岁,奴婢是,是来领,领人的。”廖公公明显的底气不足。
“皇上,”苏寒汐道,“只因凝玉宫中有一侍女犯错,妾身责罚一二,廖公公便要将人领走,妾身未许,正僵持着。”
“果有此事?”朱宏光细小的眼睛,瞪着地上的廖公公。
“这——回皇上,奴婢是想将那犯错的侍女,押回内务府惩处,奴婢都是为了苏才人——”
“我知道了。”朱宏光手一摆,打断廖公公,“既然苏才人不愿意,你何必多此一举?”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走。”廖公公从地上爬起来,引着一众小太监,逃也似地离开了凝玉宫。
“都平身吧!”朱宏光向弦子等人道。
皇帝突然驾临,苏寒汐并不感到奇怪,只因这皇帝行事多变,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不问,朕为什么来?”朱宏光看着苏寒汐道。
“皇宫是皇上的家,皇上到哪里都是理所当然,妾身不敢问。”苏寒汐道。
朱宏光呵呵笑道,“好一张利嘴。朕是来听你弹琴的。”
苏寒汐微微一笑,“妾身弹得不好,有负皇上记挂。”
“弹得很好,朕喜欢听。”
“请皇上移步内室。”
两人进了内室,苏寒汐走至西琴前,却并不弹琴,而是忽然转过身,向朱宏光福身道,“妾身有一事,请皇上作主。”
朱宏光眉头一皱,“说。”
苏寒汐便将怎样被蛇惊吓,到如何查明月儿放蛇一事,说了一遍。
朱宏光听罢,怒道,“竟有这等事!”向门外道,“来人!”
太监应声走进。
“传朕的口谕,凝玉宫婢女月儿以下犯上,惊吓主子,即刻杖毙!”
“遵旨!”
“慢。”苏寒汐阻止道。
朱宏光不解地看着她。
“想月儿不过是个侍女,为何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难道只是象她自己所说的,玩乐而已吗?况自自我进宫以来,便屡遭劫难,故而妾身以为,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朱宏光道,“上次你说有两个太监谋害你一案,朕已让皇后去查办了,可惜尚无结果。”
苏寒汐淡淡一笑,皇后都没有向她了解过,如何查办?不过她也并不想再提起,因为据说当时身边的老宫女已经暴毙,自己又对那两太监的面孔印象模糊,就算查,也无从入手。
“上次的案子,查起来的确不易。不过,这件案子,还请皇上为妾身作主。”
朱宏光思忖着默而不语。
“妾身地位卑微,本没有资格对皇上说出自己的疑惑,可若不查得水落石出,妾身的生存便没有保障,难免惶惶终日,亦无法静下心来承恩皇上。”
朱宏光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了看她,尽管要在那细小的眼睛里面,发现喜怒哀乐等等情感色彩,是一件很难的事。
“说来说去,是为了朕?”朱宏光忽然冷冷地道。
苏寒汐后悔不该说那最后一句,惹他不快。可是,仅是一句委婉的求助而已,他何必较真呢。如果可以,她想收回那一句,在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面前,她越是小心,越是错。
“来人!”朱宏光忽然向门外道。
苏寒汐心中一颤。
“去将宫婢月儿绑了,交给纪监府,让他们查出她放蛇惊吓苏才人的真正原因。”朱宏光对进门听令的太监道。
太监领命走了出去。
纪监府是后宫里审问关押罪妃宫人的地方,设有多种刑罚,一般只有重要的案子会由皇帝下令,通过纪监府查办,其问讯的结果,也只上报给皇帝一人。
苏寒汐轻舒口气,下意识地抚抚胸脯,抬起眼,朱宏光正定定地看着她,赶忙敛下头去。
“朕看,你近日恢复得不错。”朱宏光道。
苏寒汐点点头,又马上摇头。
朱宏光忽然大笑起来,走到苏寒汐近前,一根手指拖起她下巴,看了许久,近乎贪婪地阅遍她的美颜。
这肆无忌惮的注视,令苏寒汐心中升起一丝厌憎,却不敢有所表露,只因这个人是皇帝,主宰着宫人的生与死,荣与枯。
“记住,三日后,朕会翻你的牌。”朱宏光道,忽然凑近她耳边,“朕有些等不及了。”
又是一阵不快之感涌上苏寒汐心头。
“现在,该为朕弹琴了吧?”说话间,朱宏光已走到琴旁。
苏寒汐走过去,在琴凳上坐下来,柔指轻轻放上键盘。
音乐,可以表达一切,也可以使她暂时忘却一切,包括怨和恨,泪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