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五似是对这渝洲府邸甚是熟悉，带着卫若子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座大屋跟前。此时已近二更时分，府内一片沉静。但这间屋内却依然亮着灯火，屋外仍站着侍从，时有丫环们出入伺候。
孙五携着卫若子至一扇窗外死角处。见孙五正就着窗间隙缝处往里窥视，卫若子便也顶起脑袋，趴着缝角直往里看去。
却见屋中正有两人正相对而坐，却是在下棋。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像个富翁翁般，穿着件家常的绸袍，面容长得也很是富态。而与他对面而坐的，居然便是那日在酒楼中撞见的方含轩。
卫若子这一下吓得不轻，下意识便要“啊”出声来。好在孙五早有防备，不待她张口，一只温热的手掌便掩在了她口上。便听他压着声音小声说道：“安静。”顿了顿，又小声说道：“来得不巧，府尹大人今日有客。看来我们得等他送走来客，方能动手。”
卫若子硬生生把心中怯意和着那声还没来得及叫出口的“啊”吞了回去。微微仰了仰头，见孙五脸色如常，只把目光盯着屋内二人。她心中虽不安，当下也只能听话地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屋内那位渝洲府尹韩平韩大人看着方含轩刚刚落下的一子，皱眉叹息说道：“贤侄布局精妙，后着迭出。叔叔我所有应对尽皆在贤侄算计之中，如今棋差一着，失了先手，处处受制。可叫叔叔如何取舍才好？”
方含轩温和地笑了一下，用晚辈应有的恭敬语气应对道：“叔父大人不要嫌侄子太过逾矩才好。方家如今已无退路，小侄出此下策，实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而此事于叔父大人有利无弊，又何来难定取舍之说。”
这一番话，说的明显不是棋盘上的局面。
韩平眼睛注视着棋盘，右手棋笥中翻着棋子，却迟迟不见他取子下棋。只听他沉吟说道：“皇上对此等怪力乱神虚妄无稽之语，向来嗤之以鼻。却没想到会对区区一面从来只听有传闻，却从未有人见过的魔镜，如此上心。贤侄的消息源自何处？可有依据？”
方含轩微笑说道：“传那乾坤镜有摄魂夺魄之能，若得机缘之法，更能瞒天机躲鬼差，逃轮回之苦。如今既然有亁坤镜在世间显露形迹的传闻，皇上自然宁信其有，也不愿错过。”
看对面韩平面上忧色不去，知他对今日安排仍有顾虑，又道：“不管那南国太子是否当真身怀此物，只凭他掩去太子之尊，冒名使臣混迹于使团之中，其居心目的便很值得我等推敲。如今他既化身商旅，仍在我境内流连不去。趁此大好时机，叔父擒下这个南国探子，献于皇上，岂不是大功一件？”
“听说南国这几年与西蛮芜羌往来频密，皇上对此颇为关注，早就生有敲打之心。从年前向南国追索血燕之举便可见端倪。不管皇上于南国的态度如何，叔父大人若能在此时将南国太子暗中制住，想必于皇上大有用处。”
“若消息没错，再于此子身上探得乾坤镜的下落。那末，叔父大人或凭此一功入主京枢也未可知。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小侄实在不知，叔父大人在担心什么？”
韩平终于将目光转向方含轩，捊须笑道：“贤侄言重了。韩某不才，能代陛下巡牧渝洲，已是赖陛下青眼相待，怎还敢妄想中枢？不过，老太傅于韩某有举荐之恩，能借此事帮太傅大人再入天家之眼，本是韩某份内之事。不说此事有利无害，便是太傅大人需要学生赴汤蹈火，学生也应全力以赴才是。”
“只不过……贤侄久在京中，想来消息定是可靠的。皇上的性情，贤侄也应该比我要清楚得多。所谓天威难测，如今我等一切部署绸缪，都是建立在对皇上心思的揣测之上。不怕贤侄笑话，若没有切实依据，叔叔我心中，总觉得不甚妥当。”
“咱们扣下的，可是南国的公主殿下。不管南国私下与芜羌之间如何往来频密，明面上，南国依然是依附于我大周的属国。若此番事败，南国上下认真追究，皇上为两国世代交好计，叔叔我这个渝洲府，便将会是第一个交待出去的。”
方含轩神色未变，语气平静说道：“莫安之托词爱妻新丧，伤心成疾，一直称病不朝。但叔父想来知道，太子事败，我方家落此地步，无不拜此人幕后所为。叔父大人可知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韩平一怔，不知他为何却将话题扯到此人身上。心知面前这位心机深沉的世侄，对他口中那位莫大人恨之入骨，于那人的行止动向定是早已追踪甚密了如指掌。他现在突然如此一问，自有深意。当下只做不知，顺着他话意说道：“京中传言，卫四小姐年初于京郊遇难，莫大人夫妻情笃，不堪此痛，即日便卧床不起。饶是如此，听闻此人情痴入骨，不顾皇上再三传旨，定要在苍山为亡妻守灵三年不可。此事在京中一直传之甚广，唏嘘嗟叹者甚，我便是身在渝洲，也时有与闻。怎么？难道他此时并没有在苍山？”
方含轩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声音略寒：“伤心成疾或有之，相思成病或有之。莫安之在京郊于马贼手受伤颇重，一直居于苍山养伤倒是真的。不过，此人若当真情痴若斯，怎还有多余心力去为皇上布下那步步惊心的连环局，一步一步将太子一党，拖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我方家若不是以乾坤镜的下落与皇上做保，皇上又怎会如此轻易便放过父亲，允他告老还乡？”
“不瞒叔父大人，小侄对乾坤镜的一切举措，皆在皇上授意之内。乾坤镜之事既然传自方家之口，其下落自然需得着落在我方家。皇上对此事颇为看重，如此密事，定不会放心让我方家一力搜寻。事实上，我前脚刚到渝洲，莫安之后脚便也离了苍山。”
韩平将手中棋笥放回桌上，手指头叩着桌面，看着方含轩道：“贤侄是说，莫大人也到了渝洲城？”
方含轩嘴解含笑，漫声说道：“皇上既然将此事着落在我与他身上，那未，叔父大人尽可放心依小侄安排行事即可。事情顺利，自然是叔父大人首功。若事有不测，皇上也只会追究我与莫安之的过失，定轮不到叔父大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