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问，并不代表卫若子什么都不想知道。之所以不问，只是因为这丫又习惯性地在当驼鸟了。
既然再度醒来没有身在丞相府，那么有一条自然是可以确定的：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去扮演状元娘子卫四小姐这个悲催的角色了。
但救活她的这个人是杜沛然，那便很有可能，莫安之随时都会再度出现在她眼前。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怀疑，杜沛然这丫跟莫安之绝对百分百是一对亲亲好基友。可笑她当初还想着若能成功逃到方含轩那头后，再去想法联系杜沛然这丫，借用他的好身手，叫他帮着给她再来个脚底抹油偷偷开溜，一切便万事大吉，江湖任逍遥了。可气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ＴＭ骨感得要人命。
如果莫安之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还真不知道自已那颗粉女敕女敕的小心脏，究竟还承不承受得住这个骨瘦如柴的现实。
她已经折腾累了。不想再折腾了。
如果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想，莫安之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在她的世界里再度出现了？驼鸟卫若子如是想。
便听杜沛然看着她，静静说道：“丞相府四小姐，吏部侍郎莫安之的原配夫人卫氏，已于隆兴十一年春，殁了。”
卫若子将头扭过来，也默默地回望着他：那又怎样？就算是全天下都知道她死了，又能怎样？莫安之知道她没死，只要他高兴，那便一样可以逼着她一起跟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杜沛然长叹一声，道：“小兔兔，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一种人，看似无情，实际却因为将这情之一字看得极重，因为讳之太深，所以才会显得极为冷酷。”
卫若子在身上模了模：身上丫根没搁炭笔。本想做罢，谁知杜沛然见状忙将从兜里掏出一支来递给她，顺便将一叠笺纸摆到她面前。
卫若子飞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接过纸笔，低头写道：“你跟莫安之什么关系？”
她之前问过这个问题，杜沛然没有回答。杜沛然知道她现在又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当然不是问题本身，她只是在问他：她还能信他吗？
杜沛然温和地笑了笑，道：“他是我师弟。”
卫若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嗯，挺合理的。自己果然是个地道小白花，活该被人哈皮地搁手心里搓过来揉过去地拿捏着玩儿。
杜沛然怔了怔，有点搞不明白卫若子的不动声色，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不怪我？”
卫若子眨巴眨巴眼睛，神色认真地摇头：我怪你大爷，这事当然没完。
杜沛然心里更没底了，眉毛梢扬了一扬，一脸纠结地看着卫若子：“那……”不知她还会有什么后文。
卫若子便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等着瞧好了”的邪恶笑容：报复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吊着越能叫人寝食难安啦。她跟这丫的帐，且有得算呢。
杜沛然这还待跟她来一通促膝长淡来着，忽然就见卫若子堆出一脸的笑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兴冲冲地举着双手冲远处的田间一阵猛挥。杜沛然扭头看去，只见从晒谷坪一头蜿蜒出去的乡间小道上，迎面走来一位胖胖的中年大婶。胖大婶一只手挎着个竹篮，竹篮子上头还用块花布头盖着。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开心地猛烈地回应着卫若子的热情。胖大婶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还跟着个一摇一摆，拖着两条青青鼻涕龙的小毛头。
那是村东头的十三婶，和她家四小子。
吴家村是京郊苍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跟所有以姓氏命名的小村子一样，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们泰半姓吴，供同样的祖宗，拜同一个祠堂。所以村里的人们素日里都是按着辈份，他三叔娃四伯十二家的十三婶子这般叫着，居然丝毫不怕叫错人去。
十三婶沿着羊肠道拐了两个弯，终于踩着石台阶上了三妹家的晒谷坪。还隔着老远，她就亮着大嗓门开始招呼了起来：“郎中哥儿带着妹子在这晒太阳咧？姐儿这身子骨看着差不多好利索了罢。啧啧，看这小脸蛋子还是白生生的，还得可着劲儿多养养。”
“十三婶来了。”三妹听着声音忙招呼着走了出来。
杜沛然依然翘腿躺在草垛子上，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十三婶，十三叔这几日可是下了床了？”
“可不。”十三婶的嗓门儿忒亮堂，许是心情敞亮，所以声调儿也比平常要高了几分：“你十三叔今儿都下地里去了。亏得祖宗显灵哟，你十三叔命大，赶巧儿就遇上了郎中哥儿你。要不然这开春的秧苗子误了时不说，怕不得早去了阎王老爷那儿报到去喽。”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盖着花布头的竹篮子递给三妹，又道：“这蛋仔儿俺可是攒了俩月了，今儿特意拎了过来，给姐儿补身子的。”
三妹一边接过篮子，一边笑道：“十三婶可真有心。”
十三婶摆摆手：“哪有什么有心不有心的，这是谢礼。亏得郎中哥儿心地好，给咱村里人看病治伤从不要银子，不仅不要，有时还要倒贴着给咱们送药。我家二黑吃人一碗剩渣儿还不忘摇两下尾巴叫唤两声呢，俺总不能连咱家二黑都不如。”
杜沛然笑着说道：“是您婶子心好。您可不知道，这村里的狗可不待见我了。像隔邻堂五伯家那只黄皮子，一见着我就咧咧。我可给它扔不少肉骨头了，就没见它冲我摇过尾巴。”
卫若子知道二黑黄皮子都家养的土狗，想着满村子的土狗们一齐摇着尾巴冲着杜沛然这丫争相咆哮时的壮观情景，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十三婶便看着卫若子笑，一面笑一叹说道：“姐儿长得可真是俊。郎中哥儿要不说是你妹子，俺可真要以为是京里哪家大官儿家里的千金小姐呢。看这皮肉儿白净得，啧啧，恁是好看。”
卫若子脸皮再怎么厚，也经不起十三婶亮着大嗓门这样当着面儿夸。立马被闹了个大红脸，嘴里呵呵的笑声，也尴尬地转成了讷讷的干咳。谁知十三婶的笑声更大，指着她大声道：“哟，这还脸红了。姐儿脸皮可真薄，婶子可没瞎说咧。”
三妹便笑着将十三婶往屋里拖：“十三婶进来喝口水。我那灶上刚笼了窝头，你来帮我看看火。”
“可不，这时辰你爹也该回了。看什么火啊，干脆婶给你们把晚饭一并儿烧好得了。”说着，便从三妹手中又接过篮子，随着三妹便要往屋里走。
“姆妈，俺要吃蛋蛋。”一直藏身在十三婶胖胖身躯后的小毛头忽然吸溜了一下鼻涕泡，扯着十三婶的衣角，细声细气地叫。自打来到场中，这孩子眼睛就一直没离过那篮子。
十三婶眼珠儿一瞪，还没开吼呢，小毛头居然条件反射般“哇”地一声就哭开了，然后又哭又跳：“呜呜呜，俺要吃蛋蛋，俺要吃蛋蛋。姆妈说蛋蛋攒齐了便给俺吃的……俺要吃蛋蛋……”十三婶被他吵得火起，手一扬，便想将大耳刮子给贴上去。卫若子忙一把将小毛头给扯怀里，顺手从篮子里掏了两只鸡蛋，然后冲十三婶猛做手势，示意她先进屋去。
杜沛然冲着十三婶挥手道：“我好像闻到一股焦糊味儿了，别是三妹灶上什么东西给烧糊了，婶子快帮着给看看去。”三妹便笑着将十三婶往屋里推，嘴里道：“让毛头跟妹子玩会。放心，妹子哄小孩最厉害，管保不需片刻，婶子便能听到毛头在屋外笑。”
三妹这话，也不是随口一说。卫若子身子能灵活下地以来，祸害得最多的，就是吴家村的小毛孩子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