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训夫记 第七十四章 又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

作者 : 懒喵肥肥

福伯今天睡得有点早。往常这个时候,他或者还要趁着府里的主子下人们入夜安歇了,再在花圃里更多地停留些时候。或着松松土,浇浇粪,剪剪枝什么的,趁着四下无人时多做一些,也免得白日里自己这副尊容让人撞见,再给吓着人家。虽然现在有四小姐特意给自己做的古怪面纱带着,遮了满脸峥嵘,给人的感觉也多了几许亲近。但福伯下意识里,总还是有些畏缩,总觉得有自己在的地方,旁人还是掩不了心底对自己恐怖面容的惧怕。

当然,这个旁人里面,并不包括那个最近几月以来,变得有些奇怪的四小姐。旁人是对自己躲还躲不及的,这丫头倒是好,居然就上赶着粘上自己了。说来也真是有趣得很,要放在以往,府里性子最是清冷胆怯的,便是这位年纪最小,身子最弱的小姐,躲自己躲得最彻底的也还是这位四小姐。可不知为何,自那次自己无意将四小姐好一番惊吓过后,她却突然变得对自己特别关注起来。专门给自己做了个滑稽古怪的轻纱面罩带着还不够,没事还总爱来自己这落梅轩呆一呆,还非常起劲地喜爱跟在自己身后,帮着他一起剪剪花枝,淋淋花草,顺便再添添小乱。

说起来,四小姐最近来得倒是少了。听说上次随驾围猎的时候被人给掳了去,很是受了点惊吓。小姑娘向来身子娇贵,可别是被吓坏了罢。福伯有些忧心地在床上翻了身,继续在心里想:花了无数心血栽培出的紫金百合,眼见着就要谢了花,明天得把土里的白果挖几粒出来,配上紫珠草和黑山栀,应该能管点用罢。唉,那孩子也是命苦……

夜已深,丞相府的内宅后院一片安静。丞相府的夜晚向来都很安静。

但很显然,安静并不代表就一定平静。

福伯今天睡得有点早。但他一直没能如愿地早早进入梦乡。因为打更的梆子声刚刚远远地从府外的街上传了进来,甚为烦人;因为上京城里某个街巷里隐约传来的狗吠,甚为烦人;因为门外梅林里时不时传进来的衣袂拂动,拳脚生风,低呼暗哼声,甚为烦人……

福伯屋外,落梅轩内,此时并不平静。

两个黑影在枯落的梅树之间忽高忽低穿来梭去,时而缠斗在一块拳来脚往,时而擦肩即过一触即分,打得好不热闹。

福伯实在睡不安生,也实在忍受不了屋外这番吵闹,暗暗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翻身下床,推门走了出去。

恰此时,那身着青墨色劲装的男子正举掌横劈,迅如闪电般向着一身玉色窄袖深衣的男子脖颈处猛劈下去,掌势凌厉若刀。玉色身影飞起右脚,身子就势后仰,堪堪避过对方掌刀,足尖却猛力向那青色身影后腰命门处踢去,去势奇快,劲猛异常。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暗响,福伯披衣而出。玉色青色两道身影竟像是突然被人点穴了一般,蓦地停在了当下。

福伯冲那玉色身影做了个揖,喜感的圣诞老人面纱下,发出的声音有若厉枭夜啼,在这初冬寒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入骨瘆人:“见过公子。”

玉色身影正是相府大公子莫安之。只见他从容收势,右脚从停在半空本意踢向对手腰间命门的途中,临时改道,徐徐踩在地上。他面上神色不变,声音平稳说道:“原来你还能说话。”

福伯如夜枭般的声音嘶哑空洞:“之前欺瞒公子,实乃有因。望公子恕罪。”

“你儿子我刚刚差点被他一脚踢死。还以为你宁肯眼睁睁地看着,也不愿现身一会呢。”青色身影虚惊甫定,就势一坐在地上。从腰间取出碧色玉壶,往嘴里倒了口酒,定了定神,才冲着福伯悠然说道。

这青色身影自然便是杜沛然。刚刚莫安之直取命门的那一脚快逾电闪,势若雷霆,他几乎避无可避。若不是福伯恰好推门而出,他今日怕真免不了得吃些苦头。今日深夜来此,本就是冲着福伯而来。只是没想到临到门外,却遇上莫安之挡在门外,一见他二话不说,劈面就打。搞得他无奈之下,只得与其交起手来。

师弟之前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没见,自己还是依然打他不过。

福伯声音干涩说道:“公子手下功夫已趋化境,收放自如。他若无心杀你,你自然死不了。更何况,你跟了仙师那么些年,若如此没用,倒不若死了干净。”

杜沛然闻言,正往嘴边倒酒的手微微滞了滞,脸上闪过一抹苦色。只是这抹苦色来得极谈,去得极快,转瞬便被他脸上惯常的嬉笑颜色所掩。他呵呵一笑,倒了大大一口酒喝下肚里。

莫安之对杜沛然淡淡说道:“如果叫你改掉你那喜爱多管闲事的毛病,似乎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下:卫若子是我莫安之的妻子,你如若想带她走,需得经过我的同意。”

杜沛然摇头道:“虽然你仍然无法确认她的身份来历,但你也无法否认,她不是卫若子。所以,她并不是你的妻子。”

莫安之道:“她的身体必定是卫若子无疑。至于里面住着的是什么东西,我会亲口问出来。”

杜沛然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绝情冷厉,皱眉问道:“你想让她再度开口说话?”然后摇头又道,“老头子曾经说过,无言散之所以叫无言散,便是因为这药一期入口,此生此世便再无言可说。老头子之前为你配药之时,便再三问过你:是否心意已决?师父之所以如此问你,自然是因为无言散无药可解,要你慎重决定。”

莫安之依然平静说道:“我自会去寻他。”

杜沛然沉默半晌,忽然沉声说道:“她既然与这些事没有半分瓜葛,何不放过她?”

莫安之道:“我说过,她是我莫安之的妻子。”

杜沛然静静看着对面看似绝情绝性,没有半丝人味的师弟,无奈笑着叹气说道:“你既然知道喜欢多管闲事是我的习惯。那你便更应当知道,若叫一个人骤然转性,那有多么地不习惯。”

莫安之静了片刻,才淡然答道:“既然如此,那你好自为之罢。”他转身向福伯点了点头,道:“他与你有话说。我改日再来找过你。”

说完,不待福伯答话,便举步往落梅轩院外走去。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住,也不再转身,只背对着杜沛然冷冷说道:“差点忘了告诉你。这次行围,真正向卫若子动杀手的,是卫新元。”

杜沛然怔了怔,俄而苦笑说道:“你既查明此事,却仍然不愿放手让她走。”

莫安之身形僵滞了一下,随即继续向院外走去,步履虽然轻缓,去势却是极快。呼吸之间,这道孤绝的身姿便渐渐掩入一片夜色之中,直至完全消失。

随着莫安之的离去,福伯明显少了一些恭谨,多了一丝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温情。他似乎有点局促,有点不安。双手习惯性在衣服上擦了擦,索性绕过坐靠在一株梅树下的杜沛然,向一旁的花圃走去。从熟悉的地方拿出泥筐和花锄,蹲在花垅间,竟然又专心地给那一片紫色小花锄土掘草起来。

夜凉如水,月冷如刀。银色的月辉洒在那一片紫色上,隐隐泛出淡淡的金色来。那紫色小花形似百合,却又不大相像,比一般的百合花要小上一半有余。花瓣弯长如舟,每朵只得三瓣,每一瓣自花蕊处延伸出来,由浅金至深紫,花瓣边缘各长了一圈灿金色的纹路,将整个花朵的形状勾勒得跳月兑出来,看起来煞是冷艳诱人。

脚步声在福伯身后停下。福伯没有停下手中的掘土的动作,也没有回头,只是漫声说道:“这是你母亲最喜爱的花。”

他的声音像是长长的指甲从光滑的金属面上狠狠划过一般,撕裂尖锐,令人听得极为难受。杜沛然听了这话,心田却似被熨铁刚刚熨过一般,极为妥贴温热。

他不知什么时候收了手中酒壶,立在福伯身后,看着眼下这一片泛着浅色金光的花丛,轻声说道:“我倒不记得娘亲最喜欢哪种,好像只要是花,她都爱的。那时候将军府里的花草都是她伺弄的,可比这丞相府里的好看。”

略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那时候还太小,很多事都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印象中娘亲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手里便是捧着一束这样的小紫花儿。”

福伯哑声说道:“这叫紫金百合,极为难活。自你母亲去后,这世上怕是再没人栽出极品的紫金百合来了。”空洞洞的声音似哭似笑,又似低沉的呜咽,在这清冷的冬夜,听着着实渗人。

杜沛然轻声笑道:“你这确实没有她栽出来的好看。”

福伯道:“你母亲喜欢这紫金百合,是因为夫人喜欢。”

杜沛然默然不语。

福伯继续说道:“所以我想,你母亲当年若是在我身边,想来也不会阻止我。”

杜沛然继续沉默不语。

福伯又道:“你若要怨我,我也无法。”

……

……

十二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急促的马蹄声,喝斥声,敲门声,全汇集在将军府门外,似阵阵催命的锣声,一阵盖过一阵,砸得将军府里自上至下,一片战栗,瑟瑟不已。

府内某间书房侧门之外,一个面目中正的男人一脸阴戾之色,对着面前做园丁打扮的男人沉声说道:“事发突然,你我皆应对不及。府内只有你儿子与五公子年纪相仿。为今之计,也只能拿你儿子替一替了。”

园丁声音微抖,却道:“他们如何会信?”

那男人冷声说道:“一切有我。”

……

……

这似乎又是一个世家豪门即将陨灭前惯常出场的义仆护幼主的故事。在这样的世界里,哪个积蓄悠长的门阀里,没有教出几个这样愚忠到底的义仆呢?

这似乎,仅仅只是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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