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星高照 003 宁家有女

作者 : 千麦

“小喜,我们来踢毽子吧!”

东街一片空地上,聚集着五六个小孩。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走到青石阶前,扬着手里毽子对坐在上面的青衣小女孩儿说道。青衣小女孩侧对着这边,这时两手托腮,撩起眼皮,无精打采看了她一眼,摇头往后一倒,躺在后方草地上。

“小喜,你生病了吗?”。

羊角辫顺着宁小喜坐下,体贴地问。

宁小喜一声不吭,眯眼看着天空。那上面有几片白云,正在无瑕的碧空里悠游。

她是生病了,生的是心病。

自打被常稷一脚踢到宁家,至今已有六年整。也就是说,骆家小子的身体被人夺走了六年,她也在以卖烧饼为生的宁家当了六年女儿。认真思考一下,这前后的差距真是具有天壤之别。骆家一呼百应,家财万贯,而宁家虽不算穷到响丁当,但以一个三口之家来说,告卖烧饼赚那几个钱,也绝不算富有。

宁小喜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超然度外,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有时候金钱还是蛮有用的。比如它至少可以让你请到天下最厉害的杀手,把骆明轩给一剑杀死。或者也可以买到世间最厉害的毒药,把他给一口毒死。你不要怪她心肠歹毒,死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恶毒的行为。谁让那个不知来历的魂魄抢走了可保她活到八十九岁的躯体?她只不过是想讨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就跟小菊哭着求她要回被隔壁二胖抢走的布女圭女圭一样。

当然,这实施起来很有点难度。

说到这里她就难免对常稷恨到牙痒痒,他不负责任地将她踢走之后,直到两年前才从地里冒出来,告诉她原来当初躯壳被抢是因为有人在阎王那里走了后门,看准了这个难得的命格还了魂,而且来历仍然不明。

既然是在阎王跟前挂了号的,那么当然轻易不能死。她想杀他讨回身体,很不太可能。

要是宁家女儿的命格也是个难得的,也就罢了,偏就普通得紧,跟常人一样该病则病,该痛则痛。长得不是太难看,但也绝不能算美貌,至多是眉清目秀。卖烧饼的家里也没有许多钱打扮她,于是扔小孩堆里,并不显眼。

这样的条件想跟骆明轩比拼,实在是越比越恨。这一腔怨愤真是诉泄无门,久而久之泛滥成灾,就漫延到了常稷身上。

要不是常稷踢得太随便,她也不至于心理产生这么大的落差。而且上次她自杀之事阎王已经知道了,要是她以后再敢自杀改变命运,就再也不让她投胎。

可是难道就让她在骆家宅子后头的东街烧饼店,眼睁睁看着骆明轩隔三差五在眼前耀武扬威活到死吗?

宁小喜看着天边悠然淡云,心情坏到了极点。

“小喜,你要不要去看大夫?”扎羊角辫的小菊是烧饼店旁边胭脂铺老板的女儿,跟宁小喜同岁,两人算得上是好伙伴。小喜平时很看不起这帮幼稚孩子,就算在一块玩儿,也总是不太提得起兴趣,唯有小菊性格温婉细腻,比较顺眼些。

“我没病。”

“没病怎么会这么没精神?”小菊不信,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

小喜坐起来,叹气拽了根草尖在手里玩。

“我的心事,你们小孩子家是不懂的。”

“小喜!”小菊拍了她一下,很不以为然。大家都是六岁的孩子,就她说话老气横秋的。

“嘿!街头绸缎铺开张,请了唱戏的来,走喽走喽!快看热闹去喽!”

酒坊里的二胖忽然冲过来一阵吆喝,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小菊闻讯站起来,往街头望了望,前方果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热闹极了。便一把拉起宁小喜:“前面在唱戏,我们也瞧瞧去!”

东街是条尚算繁华的大街,除了包括骆家在内的三处富户,其余便是各种商铺。新开的绸缎庄正在街头牌坊下,掌柜的正笑成弥勒佛样朝前去道贺的宾客抱拳。牌坊下的空地上则已搭好了戏台,生旦们在布帘后对镜理妆,准备粉墨登场。

“竟然请的是秋家的戏班子,看来这个人家很有钱。”小菊望着戏台旗帘上硕大的秋字说道。

小喜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并不认为她会认字。

小菊指着已经装扮好的一个花旦说:“我认识她。上次骆家中秋布施的时候,晚上也在门口搭了戏台,请的就是秋家班。”

又是骆家。小喜脸色立即不好了。

“骆家最沽名钓誉了,他家请的戏班子,不见得就唱得好。”小喜口是心非。

“小喜,你怎么这么讨厌他们家?”

“没有啊,我只是实话实说。”小喜朝地上奋力吐了口瓜子壳。

“小喜!”小菊无奈地:“我觉得路大哥人挺好的呀,上回我们被城外回不来,还是他捎我们的呢。再说路老爷也经常救济穷人,我爹娘都说他是个大善人呢。”

“切!”小喜拉长音,横眼望着台上的曹操。

这个路明轩,简直就跟曹操一样奸滑!她要是关云长,一定拿大刀把他给劈了。

这时戏台上锣鼓齐鸣,好戏已经开场。小菊停止担忧,专心往台上瞅去。

秋家班口碑一向超好,看他们这扮相就比别家精致,一招一式威风十足。小喜在石狮子脚下找了个好位置,招手唤小菊:“过这边。”旁边几个小男孩正愁找不到站地儿,这时都涌起挤过来,瞬间就把豆芽菜似的小菊给挤趴到了地下。

“干嘛呢你们?!”

小喜一把推开几个孩子,将淌眼泪的小菊拉起。对方为首的是个戴着瓜皮帽的高个儿男孩,挺面熟的,就是不知是谁家的。这时他将腰一叉走到小喜跟前,冲她道:“死丫头!胆子倒挺大,敢推老子!欠抽了是吧?”

其余三四个小屁孩见有人领头,顿时跟着起哄。

小喜一看对手,都是个头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而且人多势众,要硬打的话,双方悬殊实在太大。于是把小菊捞到自己身后,瞪着那瓜皮帽:“你想干嘛?”瓜皮帽嘿了一声:“我想干嘛?我想抽你!”说着,伸手就往她脸上甩来。

小喜忙往下一蹲,避开这一掌。瓜皮帽见状,觉得很失面子,立即又朝她扑来。旁边小孩齐声拍手助威,瓜皮帽愈加勇猛,两手纠住小喜肩部衣服,小喜措手不及,被他扑倒在地,当即跟他扭成一团,吓得一旁小菊尖叫着哭了起来。

宁小喜好歹也是个资深女鬼,跟个小屁孩这样子扭打,深觉有**份。扭打到一半,她瞪着瓜皮帽胯下,趁翻身在上的机会,膝盖往他那处一顶,顿即成功将瓜皮帽击落身下。

瓜皮帽被击中要害,哪里受得了这痛楚?立刻哭爹叫娘,翻倒在地不肯起来。旁边小孩子原是指望他能打个漂亮胜仗的,这时候一看,不禁大失所望,纷纷哑口望着地下。当中不知有谁说了句:“不得了了,宁小喜你闯大祸了!咱们快走喽!快走喽!”

小喜淡定如初,闯祸于她来说算什么?于她老爹来说,更是不算什么。她拍拍手,朝捂着胯下的瓜皮帽做了个鬼脸,挽起呆住的小菊说:“这戏可真难看,咱们回去吧!”

宁家铺子内,这时候宁大富正躺在门口摇椅里,悠闲得像只吃饱了出来晒肚皮的仓鼠。门口的宁黄氏微瘦身段,一身自家织的花布衣干净合适,卷起的衣袖下一双手麻利地码着笼屉里各种烧饼面食,一面微笑跟来客说笑招呼,十足的一副温柔和善贤妻良母形象。

小喜跳上台阶,趁宁黄氏低头时飞快潜进屋去,冲躺椅里唤了声“我回来了”,便脚不停地冲向院内。宁黄氏眼瞅着面前一小人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侧头想了下,随即盖上笼盖,追了进去。宁大富见状,也立即从躺椅里弹起,尾随进去。

“宁小喜!你又在哪儿闯祸了?!”

宁黄氏才走到院门内,便看见自己承受了诸般痛苦,差点因难产死过去才生下来的独生女儿正蹲在水井边披头散发,脸上还多了几道莫明其名的抓痕,当即怒从心中起,一个箭步冲过去,左手拎起她胳膊,右手戳着她另一边肩膀果断开骂。

宁小喜缩着脑袋听她吼完,哀怨叹了口气。打开门来是贤妻,关上门来是泼妇,摊上这么个表里不一的老娘,常稷这混蛋真是造了大孽啊。

“哎呀好了好了!下手轻点儿!你怎么知道是咱们闺女闯的祸,而不是受了人家欺负?”宁大富适时出现在眼前,口里昧着良心开导宁黄氏,手下赶紧抢救受虐儿童。宁黄氏紧抓着小喜胳膊不放,炮火转移过来:“放你母亲的屁!她会受人欺负?自打生下来到现在,哪次不是她欺负得人家哇哇叫?咱们不是跟东家赔礼就是跟西家道歉,卖烧饼赚的钱倒有快一半送在了给人付医药费上,你还有脸说是别人欺负了她?!”

宁黄氏越说越气,抬脚往宁大富大上猛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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