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祗如初见 第五最好不相爱(3)

作者 : 裂帛

脸色犹泛着青,但顾不了这些,我一心只想着寻找十三阿哥的住处,今日是合围的日子,远处摇旗呐喊,马嘶人喧的声音仿然在耳畔,只知今日四处闭锁,管围大臣率副管围及虞卒、八旗勇士们出营到围场外围一二十里,虽与驻帐之处犹隔甚远,但单单看着气势,也足以让人半天挪不动一步。

营帐连绵亦是数里,当值的侍卫在营帐之间来回梭巡,虽看着宫装因认得出只是个御膳房的小杂役,不会过多询问,但就是因为这样卑微的身份,才不得走出自己的活动范围太远,不知安茹带我走的是条怎样的小道,之前一路行来时竟少有几人,不像现在我处处躲避,却也难免碰上纰漏。

“看你宫装,像是御膳房当值的杂役吧?怎么走出营帐这么远?想到哪去?”一个不知什么分位的兵丁突然截住了我的路,一时心里紧张,也顾不得其他,便只应声道“因为浣衣局今日人手不够,因而委了我替德妃娘娘送件织补好了的衣裳,走到途中才觉忘了带衣裳在手头,一时心急便寻不着路了!还望大哥哥指点……”语毕,也没忘了奉上一脸傻笑,记得从前有人教过我,在你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傻笑便是最好的选择。

“哦?原来是迷了路,往东走五百步路,便是你们的营帐了!下回可要别在这营地之间乱走,出了什么岔子可不是你我担得起的!”他给我指了路,又加以一番警告,才算是完事了。

我心想着……如此大的营地,便是寻到天黑也找不着北,况且王公大臣们的行辕营地,我肯定是进不去的,一时焦虑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说今儿晚上皇上大宴群臣,各王孙大臣都将猎物献于御前,可又有得热闹看了……”两个兵丁从营帐后面谈笑着巡过,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却让我欣然几分!

“这位哥哥,劳烦问您句话!”我上前赔笑道。

“哟!哪来的小姑娘呀!什么事,说吧!”看他似乎是个豪爽人,没有多问便直接应了下来。

“今晚万岁爷大宴群臣,不知随扈的阿哥贝勒爷们可会去?”

“哈哈哈……我说呢,原是个想凑热闹的小姑娘。我跟你说,这随扈的几位阿哥贝勒爷,可都是一等一的行猎好手,你是没亲眼见着,他们弓马娴熟,如鱼得水的样子包准你梦都梦不着……都会趁着今儿晚宴将所获猎物进献给皇上,你想溜进去凑凑热闹,咱们夸兰搭倒是可以帮你!”他拍了拍左边那个强壮男子的肩,有些打趣地道,只是我并未听懂他的意思……大约是句满语吧,他的汉语说得有些生硬,却依旧豪爽地滔滔不绝。

“那十三阿哥可会去?”

他骤然停下话来,瞥了两眼左右道“怎么问起这个?你定是还不知道,听说前日里十三阿哥独自一人进了围场,却遇上只白额利齿、凶猛异常的猛虎,十三阿哥一人博不过受了重伤,竟得一个神秘女子相救,替他缝合好了伤口,各帐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若没有那个女子及时救治,十三阿哥许就……说来也怪,待得梭巡的侍卫寻得十三阿哥,那女子竟不见了踪迹。你说这是神仙么?”

“啊……?”我被他的话唬得有些诧异,其实更多的是想笑,不知十三阿哥自己听得这样的言论时会作何感想,他定是替我隐瞒了,却为何又无法瞒住最重要的一个人呢,如今有了能够重回良妃娘娘身边的旨意,我却不知是福是祸。

“姑娘也别太害怕。那猛虎来得蹊跷,明明合围的日子尚未到,竟就有猛虎出入了,这事儿听说皇上了不小的威,正查处着,十三阿哥伤得惨,只怕今晚是去不了了!”

他见我半天未说话以为是被吓住了,赶紧补充道,听他后面的话,竟正合我的意思,忙道“大哥哥方才说你们夸兰搭可以帮我?是唬我的吧?”

“怎么能唬你呢!咱们夸兰搭可是一营的勇士啊……哈哈!”说着瞅了瞅旁边那位男子。

“姑娘真想去凑会儿热闹,我倒可以帮帮你,今儿晚上锣鼓声起的时候,来这里寻我便是,我叫屯多阿克敦,姑娘来寻时随便问一个人便知。”他的汉语倒是说得极为流利,比起之前那个豪爽汉子,更有礼了一些。

我欣喜万分,忙再三谢过,因不好耽搁别人巡查,便往自己帐子里走去。转过身的时候,听见那位豪爽汉子对屯多阿克敦笑语了几句,用的是满语,因此我也听不懂。

因为身上也有伤,且已得了回良妃娘娘那儿当值的旨意,我在这也只挂了个牌了,一切尽等回京后调配。加上晚宴和合围同在一天,浣衣局和御膳房的活儿都不小,回了营帐,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满怀心事地盼到了晚上,听得帐外锣鼓喧阗,便撩开帘子张望,行辕营地那一边,数里的营帐燃起了松明的火炬,灼得如白日一般令皎月失色,而宫人的普通营帐也热闹非凡,各自间都对起了满语歌儿,只有我们这一帐里,尤然显得清冷。带好了帘子,我便又携了那两个小瓷瓶往白日里遇见那两个侍卫的地方走去。

此刻的下等军官营地里都对开了帐帘,不当值儿的兵丁们围成圈儿燃起了火堆,把上一级赏下来的各种野味在火堆上翻烤着,油水溅在硬柴上出“劈啪”的声音,满族侍卫们齐齐唱起了歌儿,我走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不打眼,“请问屯多阿克敦在哪?”随便拽住一个士兵的衣角问道,他笑着指了指不远处,道“咱们营长的妹子果然不错啊!”没有仔细思考他的话,我便激动地跑到阿克敦身边,“那边的宴会好象开始了,快带我过去看看吧!”

他笑着轻拍了下我的头,我不明何意,他却敞怀大笑,一路接过了各个兵丁手中的酒碗,领着我向行辕大营走去了。一片欢声中有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却让我隐隐地担忧。

“我们这是要去哪?”看着他一开始往行在大营的方向走,如今却越来越偏离了正道,心里的不安越开始作祟。

“去那片林子里换身行头,你这副样子也不怕被巡夜的侍卫给抓了去?”他憨厚地笑笑,几步便到了一片有些隐秘的林子里,“看!这是替你准备好的!”他拿起一套侍卫的制袍抛给我。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满蒙汉子果真淳朴热情,答应帮你的话,必定绝不食言,我一时间为方才的警惕内疚了起来。

“穿上这身衣服!”他自觉地站到离我几米远外的地方,倒是极其懂礼。

因为在暑热的节气,都只着了两层单衣,即便是在黑漆漆的林子里,面对这如此不相识的人,我依旧感到窘迫,只好又退后了几步,找了棵大树掩着,才算稳妥。

快着手脚换好衣裳,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大气也不敢喘地回过头去,却被来人一把抱住,半挂在身上的衣服一时被我的挣扎扯了下来,一半皓白的肩在外,我惊恐地大叫道“阿克敦!你想干吗……快放手!快放开!”

他似乎被我的惊叫震吓住了,力道放松了不少地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刚才营里的兄弟们都吆喝着让我喝了他们的脸面酒壮壮胆,姑娘叫什么名字?等我能养活家里人了,就接你回家!”

耳根子都红得像要烧起来,“你说什么?!”我猛然推开他,却不小心撕裂了身后的伤口,眉头一紧,见他有些担忧地望着我问“你怎么了?”

“大哥哥、本以为你是个厚实心肠的人,实不相瞒,我有个姐姐在行辕大营里边侍候,我托你帮忙,不过就是想与她见上一面,可现在却……”装作可怜地埋下头来,他的心许是软了几分,忙松开手道“你别急、你要是不愿意,我们满足的大男子汉绝不会做勉强你的事!这样,我带你见你姐姐去便算是方才的赔罪了!”

他替我将落下一半的衣裳给掩上去,便带着我小心地进了行辕大营,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们口中的夸兰搭,便是相当于我们现在营长的意思,也正因了这个身份,所以出入大营时只将手中牌子一亮,便没有人过多问及我们去处。

大营中果真热闹,天家馔饮,凡刚才献上的野味珍馐,有的便现做了上来,虽无法得见皇帝的影子,却屡屡看见从主位上有太监捧盒到哪位簪缨或王孙公子面前,报皇上赏。我的心完全不在于此,阿克敦却偏把我往人多的地方带,说这样的场合,越是人多之处便越安全,站在一个主营面前,他微压了声音和我说“与你姐姐见完面,便依旧来这里等我。记住,一定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回来,待得晚宴毕了,想再出去只怕很难!”

我感激地点点头,便迅往人堆里钻去,先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可能去帐子里找到十三阿哥。随着人流左右晃动了一会,调转过身向他们的寝营走去,虽然松明火烛早已把这里照的同白天般通明,在我眼里却仍旧是一片连绵的白帐,分不清楚有什么区别,正心焦着,忽而看有一队宫人捧着食盒正往一个帐子里走去,而同时从那帐子里出来的人,远远望去都看不清着装,却提着个大箱子,有种猜测在我心里蔓延着……莫非这便是随扈的太医?

悄然躲到帐子后面,待那队宫人们相继又出去了之后,我才闪身进入帐内,里边没有点,一不留神就碰倒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谁?”一个熟悉的男声,只是此刻却不再那样温柔,纵使早有准备也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心一凛,“是我……”

“刺啦……”晕开在整个帐内,好一会儿我才望见他,半靠在软榻边,一手掌着,而另一只手被绷带缠得紧紧的,显然有些诧异地凝着我,好半天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怎么是你?!”

“想见十三阿哥一面可真是难得,可知我花了多少功夫?”我讪笑着打量着他,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仿佛能够笃定,只要见到他,就一定会帮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行辕大营可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这身打扮,可真叫人认不出来了!”

提到此时,脑海里又不知觉地闪现了方才阿克敦突然搂住我的画面,但只是一瞬,很快,我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要来做什么。

“素颜如今有一事相求,知道十三阿哥人中豪杰,仗义!才敢报着这线希望来求十三阿哥,还望十三阿哥允下!”

“你就是为了求我……才专门打扮成这样冒着危险来大营寻我的?”

我咬唇点了点头,要知道为此,我差一点就被……

“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帮你?他放下烛台,端起食盒中的一小壶酒就欲饮,仿佛是赌定了这把一样,我上前摁住他的酒壶,自己提起来灌了下去,辛辣的味道充斥在喉咙里,呛得我鼻涕眼泪都抹了一脸,但仍自说“十三阿哥有伤在身,酒应当少饮,素颜替十三阿哥饮了这壶酒,十三阿哥定不会拒绝素颜了!”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眸,似乎就在相视的那一刹那,仿佛有种惺惺相惜的感情交汇在一起,不觉都一笑。

他大笑了几声“好!我就帮你这个忙,说吧……什么事?”

几分慎重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低语道“素颜想请十三阿哥帮忙查明这瓶中的药,究竟有何功效?”

他锁眉接过,仔细端详了会儿,问道“这药是谁给你的?”

“恕素颜有所隐瞒,这些事暂且不能相告,若有一日当真需要十三阿哥再次相助了,素颜定当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都告诉您!”

他抬眼看了看我道:“嗯,我不勉强你!只是这时候,恐怕是没什么机会问到的,你可有时间等?”

我上前一步,有些恳请地道“我时间不多!只有三个月,只是这三个月却不能仅仅只知道这药的功效!”

“三个月……”他思忖了一会儿道“足够了!只要一回京,我便能立马给你答案。”

“那奴婢就谢过十三阿哥相助了!以后若是十三阿哥有什么吩咐,奴婢定当竭力相报!”

“怎么突然就变了口气?我还是喜欢你那样没礼没分地和我说话,还有……我叫胤祥,你以后不必一口一句十三阿哥,叫得人心里乱。”

我噗嗤一笑,随口道“在林子里的时候,我问了整整一夜你的名字,你也没答我的话,我会这么叫自然是情有可原的。”

“那一天,多谢你了!”他低下头,语气凝重了几分。

“谢我?那天你救了我一命,该是我说谢谢才是,怎么……”

“不!那天……是我额娘的祭日,我额娘走的那天,一样是那样大的雨,没完没尽地下,那时我小,还不懂得事,不想额娘这一去,什么都变了!那天若不是你,我说不定会继续在那里怨艾,但是那一瞬间看到你骑着马冲出去的样子,明明什么都不会却还能毫不畏惧地向前面奔,没有顾忌、没有疑虑,我似乎突然就懂了,洒月兑生,无忧去。生而无我喜,死而无我悲,皆他人之琐事,我等大可找老天爷开玩笑去!”

想起他不羁地在风雨中大笑,想起他的衣衫在风中飞舞时的样子,想起他坐于高大的马背上拉我上马,想起他方才的话,说得让人忽然觉得世间之事皆可大笑一场一样,顿然想起了一句佛语,不知觉就吟了出来:“非不拼搏,非不思量,不算天数,不讲输赢,胜则如静水,败则亦如静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一生不可尽数碌碌,有为者当放眼九州,心怀天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轻风拂面,飘飘而去。”

他一时间怔忪在那里,有几分恍惚地道“你这样的女子,怪不得让四哥都会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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