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印 六、紫竹伞

作者 : 风镜旋

“皇上西华自五月始有异动。西华二王子靖莱侯私下向汾安国晔晴城购轻弩共分五批总计一万两千张。另计锁子甲三千……”黑衣持剑的人隐在树林中只看见描金的袍角在湿闷中晃荡。

“一万二千张?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秦雍晗皱了皱眉说。西华为中原门户素来有抗钦颜之大功又东扼西界关直接与王域接壤若变生肘腋倒也麻烦。

白玄雷淡然接上黑衣人的话“去年西华大旱颗粒无收。皇上虽拨下粮款晋国也资粮甚多但西华还是饿殍遍野。去年年末钦颜南下西华折了不少人马。西华域在最西端只与晋国与王域接壤若是向别国借粮又不得穿越王域实在是远水不济近渴而且所费甚多。恐怕毕国主忍不下去了。”秦雍晗听到此也不自觉敛去怒容按了按额角。他拨的粮款的确少了些可去年王域收成也不好实在是有心无力。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腊封信笺递与秦雍晗。“这是斥候从西华国主案上拓下来的信札据说靖莱侯的这份奏折让毕国主看完之后大病一场。据臣所知靖莱侯与西华国主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隐隐有相触之势。会不会是靖莱侯蓄意……”

“的确有可能。”白玄雷微吟道:“如今的西华外忧内患靖莱侯若真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夺位倒真是件天大的好事。但西华国库空虚一下子那么多物资外流毕国主没有理由不晓得。”

秦雍晗点点头听到了这里反倒定下心来“西华不敢独自起事。北有钦颜南有晋国毕仲先选择任何一个做靠山恐怕都有值得王域忌惮的地方。”三人对视一眼寒冷的杀伐之意流转在初夏的夜晚。

“这批军火不是个小数目晔晴城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汾安国主不知怎么传口谕要晔晴城推到十月间交货。到时袭倏营会截下小部分军需皆可在燕域以匪盗之名为之。一路这样损耗下去估计也能截得小半。”

秦雍晗一摆手道:“不夜舞姬需要的是情报不必在西华的兵丁手里折人马。牢牢盯住晔晴城的资财出入朕要晓得它的每一笔交易——如果光明纪元仙府之缘光明纪元最新章节仙府之缘快眼看书燃文小说网武动乾坤燃文遮天燃文全文阅读斗破苍穹全文阅读吞噬星空全文阅读武动乾坤绿豆小说网小说室小说者小说草第九中文网西华想打朕奉陪到底!”

“是。”

“等等有人!”秦雍晗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戾像被触怒了的头狼。若他知道宴毕如何之早也断不会在这里商议国事。

天气有些湿闷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厚重的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够到。楚轩谣一个人默默地游荡在来时的小径上享受难得的安逸。本以为太后会留下自己说些个体己话结果太后微笑着和儿媳妇们道了个别就抽身而退不忘传话给贞妃让她把木流兮让给霰汐宫。“我看谣儿蛮喜欢那孩子的就赐给谣儿吧。”于是楚轩谣踏出两仪宫时背后有扎堆的芒刺。宫妃们两两三三谈笑晏晏而去剩下她和花琤音两个都颇有些寻不到组织的惶恐。但楚轩谣还是淡笑着推辞了花琤音同路的请求因为她总觉得宫妃的眼睛就长在她身上。“太后……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楚轩瑶无法忽略太后甫一见她时候的神情像是深深压抑着什么却把最温柔的一面展现给她看。转念又一想为何太后不替她挡掉七夕的夜舞莫非这个楚轩瑶以前真的是舞动天下之人?还是太后对她期望值太高也希冀她可以以舞姿与身段换得君王的垂幸?或是……这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其实笑里藏刀?

倒是静妃在一旁煽风点火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吃准了她是个土老包没有什么资本用来惊世骇俗?不好意思答对了她的确是个舞技爆烂的、跳拉丁华尔兹只能痛苦地学男步、做太子伴读的舞者。

正胡思乱想着不经意踏入一个冷僻的树林颇有些鬼影幢幢之感。楚轩瑶心中害怕但脚步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但劲风一到又唤起一阵鸡皮疙瘩。突然一个人影飞快地窜出来吓得她一声尖叫。

秦雍晗一把拦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冷酷的神情只是天太暗看不分明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要说只是偶尔路过。”

“真不巧就是偶尔路过。”楚轩瑶看清是他亦是冷漠而倔强地答道。不料他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狠狠拽过她的手臂威胁般把脸凑近遽急的呼吸游过她的脸庞却没有了暴怒的痕迹只剩下冰冷的敌意。虽然肩膀被扯的生疼她却还是不肯低头。怎么被我捉奸在床了还是怎地?想到有这个可能不由得四处瞟瞟只看见连隅慌慌张张从百十步外赶来。

秦雍晗见连隅走近不甘心地甩掉她的手臂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顺下来。过了半晌才淡淡道:“怎么见了朕还真一点规矩不讲?”

规矩?楚轩瑶猛盯着对面一步之遥处那个黑影的腰突然觉得屈辱至极。一个人被活活关了五年而始作俑者竟还可以若无其事继续以为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尊主?你让我跪我就跪你让我死我就死?那你干脆提前通知老天不要把我楚轩瑶生下来!

“怎么还不跪下。”

楚轩瑶低头沉默了良久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但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屈下膝去换取他更多的嘲辱。

她缓缓在心里说着“我不跪”轻到连她自己都以为是幻觉轻到被狂风一卷就没了踪影然后感觉到一滴冰冷落在颈子后头。

连隅本来垂立一旁这时也顾不得千年太监道行想过去拉她跪下。“储妃娘娘这……”但却被秦雍晗一把拦开。

“倒也有种有什么样子的爹自然有什么样子的女儿。”秦雍晗怒到极致反而异常冷静的确他现在还动不得她但总有一天他会抓到机会。

“不跪朕很好那就在这里跪上一晚好好习惯习惯跪人的滋味!”秦雍晗撂下狠话之后拂袖而走连隅则一脸哀怨地看着她慢慢屈膝跪下。楚轩谣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居然一点都没有现皇帝的话里有个大大的悖论。

她当时只是倔强地想我可以受罚跪但我绝不跪你。但是屈膝的那一秒我愿意用一晚上、一天甚至更久的时间来换。

颇有对抗**的民主思想活在五四就是愤青了。

一声沉雷暴雨倾盆。楚轩瑶直直跪在黝黑的林间想自己肯定在这里是混不下去了连天都不向着自己而向着它名义上的儿子……

而在两仪宫里太后漱完口斜倚着床问侍奉之人正是近晚为轩谣引路的那位姑姑。“宜露你觉得……轩谣这孩子怎样?”

“楚公子的女儿会差到哪里去呢?”宜露坐在太后床边拉住她伸出的手笑着说:“小姐皇储妃性情温和不假健谈也不假所以您啊就别为儿媳妇担心咯!”

“我就是怕她镇不住后宫。”

宜露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小姐镇不镇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皇上宠她啊。只要有了皇上的恩泽这宫里头还有镇不住的理儿?怕就怕皇上……”

“也是。”太后颇为神伤地躺下宜露为她垫了垫靠枕。“皇上恐怕是要记恨恃兮一世的。”

“今晚上小姐怎么就那么亲近着皇储妃啊?这么多张口、那么多双耳难保传到皇上耳朵里。那时候皇上心里恐怕是不乐意的了。”

“那如今我那么担待着恃兮的女儿反而是错了的?”太后幽幽道继而摇了摇头:“晗儿表面上冷冷的其实性子很烈。他关了谣儿五年我这个做娘的还不帮他弥补弥补怎么都说不过去啊……”她长叹着却不知为何想到了戚幽夫人。

“还有谣儿……太容易让人走近了恐怕将来要保着她也是一桩难事。”

话音刚落一个脚步声便匆匆自雨中而来。珙澄推开雕花木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太后娘娘不好了……皇储妃……被皇上罚跪了现在还在雨里淋着呢!”

轰隆一个闷雷横亘过墨色的天际。这雨下得是越大了。

而楚轩瑶很有种地在雨里跪了一夜跪到最后才清醒地现好奇怪哦。既然都乖乖地跪了一夜了还不如早点向他磕个头呢。悖论!着了皇帝的道了……估计他若是冷静些也不会下那么傻的罚她若是冷静些直接抱着他的腿蹭鼻涕。

不过她却在雨里清醒地想了很多事情。

我应该融进这里吗?安心地做他的妃子安心地算计来算计去安心地在这样繁忙和黑黢黢的地方老去然后用苍老的眼眸去看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明丽的身影踏上我的老路却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季节。然后等很多年后留下一串无意义的字符在封存的史书上去掩盖我本来的名字去成为君王背后的黯淡阴影?

屁她对这天抹了一把脸我不!

那就只好这样咯……她低下头眼窝里积满了水。穹庐上的闪电一个接一个加入黑夜的舞会在略显光亮的天幕上投下它们挣扎过的苍劲痕迹就像银龙在逃月兑那地狱深谷刹那绽放光芒。

她不禁为那不大的树荫担心这雷劈下来可就焦了啊……别说什么甲犹存什么的别说什么要做中国的脊梁还是肩胛的焦了就和彘肩没两样了弄不好还赐给壮士了。

她想神游雨水不止不休地倒灌如注打在身上甚至有一丝疼痛冷与痛交替折磨着她的神经。能倒吗?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张各异的脸微笑的、冷漠的却无一不藏着幸灾乐祸。她抱着胸口颤抖着俯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夜里有多少人在温暖的床榻上笑出了声。

“何必呢?”来人撑起一把伞清冽的嗓音甚是儒雅。

“是啊何必呢……?”她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却因为雨的冲刷存在得如此破落。

他轻笑将伞移到她头上就这样直直地站着雪白的袍角没有沾到一丝尘埃与淤泥。

外里雨似瀑布似游龙而伞里她上身上的雨水淌成了小溪不多时便滴滴答答变成了长夜漏滴。

“还打算跪吗?”即使不看她也晓得他的嘴角一定带着一抹轻笑。也许是笑她痴傻也许是笑她悲哀的野心。

“既然不起这伞就留下了。”他弯下腰把伞递到她手里。她却愣愣地摇着头手攥紧着就是不肯去接那木制的伞柄。很纤细手和柄都是如此清矍带着雨丝的晶莹突然就有一种很古老的浪漫溢出来。楚轩瑶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份清雅的气息在翻卷着外溢仿佛陇的云翳。

就像白蛇她在西湖里吸风饮露修行千年那么多少年翩翩而过不曾动心;而就是那么一介书生递给了她一把老式的杭州画绸四十八股紫竹的那种然后那条蛇想和他过一世。

她微微抬眼窥觑了一下他已经沾到雨水而半湿的袍角要知道他可是半个身子淋在外头。于心不忍抓住了那柄很普通的白色油纸伞。

他低笑了一声就像雨水打在油布上面的声音。沉沉的很柔软也很清爽像夏日莲上的荷叶沾上了初晨的露水。

起身走开。他隐在黑夜里远去却再也没有闪电来照亮他的背影。

楚轩瑶一直不晓得他是谁只记得他有雪白的袍角和纤长的手指。而那柄伞也一直藏在她的记忆的旧货库里。很久以后她问白玄雷那个总是白衣翩翩的帝师:“老师那天真的不是你吗?”

“啊?”白玄雷拿着一卷书头也没抬“哪天?”

她摇摇头“没事。”

而第二天早晨面对一个烂摊子的楚轩瑶同样摇摇头对着一窝眼睛红通通的小兔子说:“没事。”

昙姿握住她冰冷的手“皇上也太……昨晚罚了公主还提前命连公公封了宫门我们都出不去!公主怎么得罪上了皇上让他那么记恨你?”

楚轩瑶心想我还想问呢咳嗽几声脸朝里睡过去。伴着芙影磨牙的声音和昙姿高高翘着的、被绷带缠着的脚。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三日烧也退了腿脚也便利了咳嗽也压下去了宫禁也解了……楚轩瑶突然现自己老了很多特别是纤月雪回老说她可能会得风湿之后。懒懒地抱着金丝绣花抱枕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芙影和新一代嚼舌王们的口舌斗。

“什么风湿啊!公主还是小笋苗呢小丫头们不要乱讲话……”芙影一边插花一边狰狞地回头惹得纤月嘴嘟得可以挂油瓶。

“是太医讲得啊……我也是关心公主嘛公主对不对啊……”

楚轩瑶赶紧躺下养病、养病中。“对了小笋苗那比喻能不能换掉啊换个小花多有情调啊……”

“笋苗窜得快啊!”两人异口同声地讲然后继续她们的风湿大辩论。原来变着相说我矮。她捂着耳朵翻过身去不一会儿便混沌起来。

突然一片岑寂。暖暖的阳光斜照到高床一角楚轩瑶难得耳旁清净不由得拢了拢把脸埋得更深些。

“下去吧。”

嗯?不会吧祥瑞啊……能不能装作晕过去?

听着衣袂磨磨蹭蹭踱出暖坞阁的声音她就可以猜到芙影此刻低着头释放的杀气有多浓重绝对可以回收然后点燃引爆好几个霰汐宫。护崽的心情可以理解可你也要看看那张脸上的金字招牌。

果然人刚合上门就听到他有棱有角的声音:“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楚轩瑶气得死死闭住眼睛好像有人会冲上来扒开一样。可数了很多羊还是承认某人龙威可畏不敢睡着。他只是一只手勾起垂地的纱幔站在床边而已。可他怎么不动了?

秦雍晗看着她闭着眼睛却睫毛微颤的脸庞感受到锦被下淡淡的不安不禁弯了弯嘴角。

可惜他自己不知道。

皇储妃罚跪的那晚静妃在太后步出龙翔宫之后抚着她嗜之如命的牡丹把冰凉的手臂放在他的额头上。“莫气皇上。皇储妃只是不懂礼教罢了。臣妾定会教好她的若皇上信得过臣妾……”

“那谁来教晋国国主啊?”他抓过她的手臂眼神中有无法掩盖的锋芒。

“自然是皇上……”下半句话被他用手生生截断。

于是有了如今的窗外两列皇宫中最严厉的姑姑——或者用楚轩瑶的话来讲容嬷嬷们——正垂手以待。当然楚轩瑶不会觉得这些个老妈子背后会有那么香艳的故事就算她晓得也会对着老天寂寞地吐着口水然后拉下脸来继续学她的宫规仪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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