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印 四、太清缘

作者 : 风镜旋

那日洛寰宫归来之后连着下了好些日子的雨好不容易雨停了天气却炎烈起来想找处阴凉都很难。宫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花琤音倒总是派缡宁来行贿行贿。而其他宫妃请安的少之又少大概都作观望态只是往花琤音那边跑得更勤些——据说那日皇帝马上去安慰自己的花卿卿了可见得宠之度。而贞妃则在事后很快找到了暖玉镯被禁足三日。可她禁足那三日全下雨什么运气嘛!

不过大家都很高兴为总算不用坑死在这个霰汐宫里头。纤月天天都绞尽脑汁为轩谣进行造型设计;芙影则每天拨出三个时辰练剑练鞭防备各式各样的暗杀、突袭以及自杀式爆炸等等;雪回疯狂地做菜想把公主一下子喂成凹凸有致的性感女神;昙姿则每天对轩谣进行政治历史学教育滔滔不绝孜孜不倦……楚轩瑶只要坐在暖坞阁里看她们几个为了争夺自己而吵架协商再吵架然后一起上。

这样的情况下初霁的第二天楚轩瑶就想偷偷模模地溜出去扎进后花园放松放松。没想到碰到霰汐宫大管家唐望楠大叔正去内宫局取了冰回来两人撞了个满怀后一齐沉默地黑线。

不过他还没回过身问安她已经风一样转身就撤生怕他追上。后来边跑边想和大叔又不熟干嘛要跑于是汗流浃背地滚倒在草地上头一歪眼一闭就睡过去了。

日薄西山秦雍晗从案桌上抬起头但一旁的卷宗还是累若垛堞。心下自嘲换了常服带上《诗经》信步而出。候在外廊上的连隅忙跟上“皇上摆驾御花园吗?”

秦雍晗懒得答微眯着眼自己走向前去。到了德疆亭一行十几人伶俐地止步不前正要向往常一样退去却突然被秦雍晗叫住了。“若是碰到一个白衣的女孩十四五岁的……”

侍者的表情突然有些诡异整齐划一地应“是”。

秦雍晗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是什么?朕还没讲完呢。直接抓起来盘查盘查她来历不明。”

那个叫风的那日以后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很难想象自己会记住她那么久。他悠缓地散着步看早已熟悉的冷清突然瞄到不远处有人躺在草地上。皱了皱眉定睛一看果然又是她。

怎么又在宫里?真想一脚揣她起来问个究竟可是秦雍晗还是很绅士地不去扰人清梦拣了块地儿悠然而坐望水望天呆。

过了很久楚轩瑶终于被饿醒了。睁开眼睛居然看到浅浅的星星于是翻个身继续赖床抱怨醒得太早。可是好像不太对劲。她昏昏沉沉想了半天星星哪来的?

“莫非我回来了!”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楚轩瑶蹦了起来全然没有困和饥饿只有一双亮得绿的眼睛。

“回来?你是水鬼上岸不成?”秦雍晗扭过头冷讽道不经意看到一张很落寞的脸。脸的主人毫不修饰她的失望继而愤愤道:“怎么又是你……”

秦雍晗轻皱眉但又很赞同地点点头表示“我也是那么想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闪先。楚轩瑶扭头就走可是走了几步路又折回来了脸色堪比苦瓜。

“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秦雍晗冷冷瞟了她一眼没作声。

“第一个问题有些私密——你总在太清池边游荡是不是什么事情想不开想啊?”

在秦雍晗凛烈酷寒地逼视下楚轩瑶讪讪地点点头说:“我已经竭尽所以问得委婉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继续寻找意境……意境……第二个问题怎么走出御花园啊?”

这个男人默不作响地转过头去很开不起玩笑的样子。若是看到那块大大的玄石大概可以模回去但是没看到玄石所以只好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拔草。

“我倒以为你躺在草堆里是被谋害了。”过了很久以后秦雍晗看着湖面报复那个很挑衅的问题。楚轩瑶“唔”了一声算是回答连白眼也没有漏*点了——时效了。

不过他的问题接得比回答得快多了:“你是谁?”

“我跟你说过了。”

“风?”他在心里一阵莫名的寒栗。他祖先的死敌他祖父的兄弟都承袭着这个属于天空的姓氏。它太神秘了有它在的地方总会有星辰变轨的痕迹。

“清痕风清痕。”楚轩瑶捋了捋说的是自己的笔名不算撒谎。刚才出了一身汗又躺在湖边地上有些着了凉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糟糕三个。”

他偏过头第一次用正眼看她:“为什么?”

楚轩瑶吸吸鼻子摇头晃脑地说:“打一个表示有人想你;打两个表示有人骂你;打三个……”

“无稽之谈。然后呢?”

无稽之谈还听真是伪君子。楚轩瑶做出个受不了的表情抱着膝说:“表示你生病了。”

某人皮笑肉不笑地呼出几口疾气算是很给面子地笑过了。“有点意思。——你是谁?”

“你问过了。”

“我还是不知道你从哪里来。”

楚轩瑶侧过头看着语调不复凛烈的男人他正抬着头看天。有心捉弄他一番便道:“我是杀手。”

“哦?”他轻笑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瞬间戒备的身形。她并不知道风氏是广寒楼的大宗承袭着鬼魅的飞羽绝杀。一扯到广寒楼七大宗虽说降得降败得败可近几年在民间大肆招收异姓种子啊。秦雍晗又头疼起来。弄不好广寒楼前任楼主——其实也跟现任差不多——做了他的丈母娘这到底是打压还是纵容呢……皇帝从太姬的俸禄想到金吾卫的俸禄又开始按指骨。他总觉得有朝一日他会下台因为他老是拖欠农民工工资。乱七八糟想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散心的而且现在只是月中还不至于愁工资……于是他的声音忽而飘渺起来好似期待又好似无奈地接上她的话头:“杀谁啊?”

杀谁?杀谁都不好还是自杀吧……“杀皇储妃。”

“呵有点意思。”他低下他高扬着的头颅“她是未来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杀她?”

最尊贵?不好意思没看出来。

见她不答他侧了侧身问:“皇上怪罪呢?”

猪先生做杀手哪个怕皇帝啊人家那是黑道的……嘴上却说:“皇帝不就是老子传儿子吗?我爹是玉帝我还七仙女呢我娘是西王母我还巫山神女呢”说道兴尽处不绝拍了拍大腿还想继续喷口水却被带着寒气的话打断了“也未必没有传对人的时候。”

“历史上有多少明君?”

“女人和稚子最好不要多想”他有些阴戾地盯着身边的那抹身影“放肆对你没有好处。”

楚轩瑶“切”了一声心想你是他兄弟啊那么护着他——那皇帝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哪个贤君会和人家结了盟后关起门来虐人家小孩啊?

“我是杀手按理来说不归他管。”楚轩瑶偏着头火力十足地迸出这些话暗爽不已。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人一把按住了手腕。他手上一用力她便立马叫骂着讨饶了。挣了一会儿脸涨得红红的映得她的眸子流彩甚过飞星——是被剧痛逼出眼泪来润了眸子吧。

“你根本不是习武之人。”放开她纤细的手腕他骄傲又鄙夷地说。在他看来让人屈服是一件惬意的事。“你就不怕被抓住了人头落地?!”

“唉暴力……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楚轩瑶刚好了伤疤便忘了疼开始把自己伪装成哲学家。“只要不是酷刑痛快地了结我吧!”她的确十分厌烦这个时空她还是习惯那个有电有冷气的时代。在这儿她找不到熟悉的、带着**味儿的母爱也没有了她那个逗趣老爹的神神叨叨。她又想到那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表姐他们和她一起出去旅游为了庆祝她终于迈上大学的门槛却这样在荒原之中穿行到了异次元。他们也在这里吗?她下意识地去模模左手上的景泰蓝手链那里有一个六芒星吊坠刻着微小的圣母头像这是她与过去惟一的交集了。到这里的第一天她翻遍了卧房却只在枕头下找到了外婆的信物。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疯地想没有过去没有过去还是没有过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然后脸庞就没有征兆地湿成一片一如她的人生没有征兆地月兑节。

身边的人轻轻的话唤回了她的神思“丹药。”

楚轩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丹药不是在古代被认为是仙品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吗?不过事实证明那玩意最容易炼出汞来一不小心就重金属中毒更倒霉的就该绝后了。她玩味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亦是等待答案的表情。于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皆付一笑间。

“兄台觉悟很高嘛丹药的确很毒啊。不过我听说宫廷里的人都很迷信丹药的。”

微微勾唇:“玄虚之物不足为信。”

“那你怎么知道它就一定没有功效呢?”

沉默一阵然后听到一声绵长的呼吸似乎满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说:“我父亲就是这样死的。”

哑然。

楚轩瑶突然觉得自己很该死触到别人的伤心事并且揭人家的伤疤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呐更何况死者为大。于是小心翼翼地低头斟酌着语句说:“对不起我不晓得。”

他没有回答像是石化了的雕像。

“我为他感到难过真得很抱歉。”

秦雍晗无声地笑着连肩膀都有些颤抖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为他感到难过?”他冷笑着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楚轩瑶万不知他会有这种反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只好让话飘散在空气里。

“可是令尊……对了怎么走出御花园啊……喂……”

走出了木林迷宫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其实他快步离开只是为了去她的宫室。

秦雍晗坐在霰汐宫赤瑕殿主座上饮完了第三盏“青雨听花”。若非母后执意要他来他恐怕闲得慌也不会踏入霰汐宫半步吧。

昙姿芙影悄然候在一旁虽感觉到那种无可比拟的压迫感灵台却从未如此清明过——皇上五年未曾驻步霰汐宫这次一定要让公主和皇上见上一面。

问题是百年一遇的天赐良机……公主不见了。所以她们只好默默地承受逼仄的、压迫的气氛耗、耗、耗……估计等他一走她们都得回去把汗拧出来。

“既然皇储妃这般不给面子那朕还是回吧。”秦雍晗皮笑肉不笑地起身负着手朝外走去。

“皇上息怒公主……娘娘确实是在沐浴。”昙姿疾走跪地不露声色地挡在他面前。“娘娘更衣完毕自将……”

“朕不知有没有这个面子既然如此”他一拂袖咄咄道:“朕只好亲自走一趟看看这皇储妃到底在做些什么。”话毕转身向内殿踱去。

“可娘娘正在沐浴……”昙姿越说嗓门越小最后在秦雍晗顿步的斜睇下乖乖噤声。宫里头的女人哪个是皇帝碰不得的?当然太后除外。这下完了欺君之罪啊!昙姿和芙影对望一眼竟有脖子顶不住脑袋的感觉。

步过长平苑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本应是寝殿的榕华殿。秦雍晗触目只是冷清与颓唐而对于昙姿芙影来说就不止是冷清、颓唐而已了。

“启禀皇上娘娘居侧殿暖坞阁。”

他转身微一颔异常有耐性地命昙姿于前带路。于是一行人又折向东侧的咀华殿暖坞阁。

昙姿的手心随着脚步一点点凉。公主一向喜欢大开房门说是喜欢风的味道即便到了晚上也不会闭窗锁门。可是现在的暖坞阁还是合上的模样连灯都不曾点上看来公主还没有回来过。

芙影紧张地望望长平苑的小门希冀唐望楠大叔可以把公主给押回来。这时一张胖胖的脸溢着汗渍晃荡在月门旁身边跟着不是公主而是皇上身边的连隅。望楠大叔被连隅请走“喝茶”去了那就等着皇上的霰汐宫大屠杀吧。

“这儿?”

昙姿还算镇定静静道“是”。

秦雍晗自然知道里头没有人抬手推门而入。借着银白月色迎目是一枝海棠一副壁帘竹字和一个大大的“楚”字。他扫了一眼简单的卧房突然被一样东西吸住了黯沉的眸子。

他没有忘记回头对二人冷笑一番倒是昙姿芙影忘记跪地求饶了。他也不慎介意缓缓步进暖坞阁细细端详壁架上的陶艺。自是有宫人上灯。

线条歪歪扭扭、表面粗糙不平的土灰色酒盏构型却如此奇特——它只有一只高高的独脚。杯壁上刻着“风”的小篆一笔一划倒也工整。看得出主人很用心可是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他捻起其貌不扬的陶杯现底座上流畅的花纹。他没有见过这种吉纹祥饰也懒得揣测其下的深意。陶杯是用太阳烤干的他一看那纵横交错的裂缝就晓得了。在不经意地把玩中杯盏的一角竟碎了下来落在他手心里细细的灰分铺满了他掌心的纹路。

“这是她做的?”背对着侍从看不清他的神色。

昙姿芙影刚刚才心悸地差点没有了呼吸见他没有督责之意才微微缓了口气。刚想回答一阵爆炸式的叫喊又差点把她们吓晕过去。

“姿!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她叫影。可是她为了我练功走火入魔遁入魔道所以……嘿嘿还是你嫁给我比较好……”

楚轩瑶华丽地闪进另一侧的芜门捧着从芙影一亩三分自耕田里盗来的、丢在旁径上的一大捧玫瑰迈着轻盈的步子跳着向她们跑来。没办法不表现一下她火热的情感这两个人又要强*奸她的耳膜了。望着她们木愣愣站在暖坞阁前的样子为奸计得逞而窃笑。只要她们两个无语她便可以耳根清静相当的清净。

近到十步左右她拽拽地一勾手“妞给大爷香一个!”

只是旁边怎么还有几张生面孔呢?站着的那些侍从拱背弯腰的幅度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龙虾。她腾起一丝不安。长平苑什么地方?霰汐宫京畿重地!她的第一轮宫廷改革就是在“内人”和“外人”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可是她从来不许她的从人长得像龙虾!

昙姿没有说促狭之类的文言芙影也没有抛飞来横眼。气氛极度不正常。她转头向暖坞阁看去有人还束着髻。

“谁是大爷谁又是妞啊?”阁中人慵懒地问道。这声音好耳熟……不顾清醒过来的昙姿芙影拽着她下跪绕到门前一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你这个跳河鬼居然敢弄坏我的高脚杯”这句话咽下去。

“好久不见啊……算来也有半个时辰了吧。”秦雍晗抖落手上的粉尘顺便把杯子也抖落在地上。

她居然是皇储妃楚轩瑶。

那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他冰冷地提醒自己。她是楚恃兮的女儿。

他居然是皇帝秦雍晗。

那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居然把我的陶杯弄坏扣了我五年的月俸带领一大群老婆欺负我一个……

两人一个恶狠狠一个散漫而冰冷地对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与电火花轻微爆炸的声音。

“布膳。”良久秦雍晗丢下两个字走过她身旁的时候问道:“皇储妃在哪个殿用膳呢?”

楚轩瑶本来很想眯着眼冷哼出一句“溷藩”来结果想了想这还是骂自己多一点所以老老实实地答道:“镜涟殿。”

“也难怪天那么黑了总要寻个亮堂的地方。”

就专喜欢揪人家小辫子不给钱还想白吃饭这人顶刻薄了。

待皇帝带着很小的侍从队伍——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的确简约了一点——缩成一个明黄色小点的时候楚轩瑶愤愤地把刚才没说出的话全爆了出来。

不过昙姿她们对这个不太敢兴趣。两人顺势恢复元气围着她开始八卦:“公主是什么时候认识皇上的啊?怎么认识的啊?进展到何种地步啊?有没有海誓山盟啊?何事打算生育小皇子啊?徽号如何啊?”

楚轩瑶难得耐性地听完她们一大群问题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摇头。两人张着大嘴对视一眼又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说出来。结果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意思是实在没什么美好回忆并且不忘抨击一下某人出门穿常服的习惯。

芙影看她的神色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更没有害羞的自知立马极为冷静地问:“那怎么办?”

昙姿和轩谣苦笑一声:“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咯。”

若是没有母后的威逼他大概一辈子都会以为她就是水鬼吧。膳毕回宫。没有听到那句含情脉脉的、由各式各样的嗓音演绎过的“皇上不宿在臣妾宫里吗”居然没有一丝不习惯。意料之中只是情理之外罢了。

楚轩瑶忙活了大半天见他拍拍走人了乐得清闲。刚才一急把侍寝这茬忘得一干二净还好还没嫁给他这白眼狼!

不料一柱香后就从龙翔宫里传来圣旨:禁足三日。

众人开始烧高香然后折回长平苑开研讨会——关于霰汐宫日后走向之我见暨年度计划讨论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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