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岛到东京 第一卷 春水 第四十四章 夜的渴望

作者 : 王渔樵

司机小黄送我到了影视公司会议室,宋鲁爱易四人均在,不见程总。宋总说程总称身体不好今日请假,就不参加讨论了。我觉得是另有原因。

他不在,讨论反而更加顺畅。只用一个上午,人物关系及故事结构便已完成。

老爱和易老师的最大优点,就是既具备深刻内涵、丰富创作实战,同时还能放段跟影视市场接轨。上大学至今,我已见过太多自命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学究了,他们读过很多别人的书,但自己却没创作过什么书,硬说有那也是评论别人研究别人的,通篇尽是双引号加书名号,大量摘录故纸堆,干的尽是百度跟的活儿。把那些书名号双引号里的东西一拔拉,基本上所剩无几。他们自己写不行,骂别人很行,经常作怀才不遇状,长叹“世混浊余独清,世皆醉余独醒。”总觉得别的作品俗,死活分不清市场是市场,研究是研究,评论是评论。相形之下,他们比老爱跟易老师差远了。一句话,他们会的懂的,这二位也会也懂;这二位会的懂的,他们就彻底歇菜。

我带着笔记本电脑,讨论结束后老爱让我整理一个故事大纲,特别叮嘱要短而精,关键在突出“戏核”。他举例子说《拯救大兵瑞恩》这部电影就是三个字“七救一”,汤姆汉克斯带六个队员救瑞恩一个人,其余全是由此生出来的枝节。易老师也举了个同样的例子,家喻为户晓的《猫和老鼠》拍了那么多集,其实也是三个字“鼠戏猫”。这少而精的几个字,便是故事的种子,故事的受精卵,故事的品质由它决定,无论它有多长或是多短。假如一个故事不能提炼成一句话便可说清,那么它肯定有问题,等你越写越多时,你会迷失于文字海洋不能自拔,最终要么不了了之,要么推倒重建,别无它法。

鲁老师说:“对极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棵种子分化长成为一棵树,一颗受精卵分化成长为一个人,这是由一到多。一万多个零件构成一部车,这是由多到一。一到多是生命,多到一是机器。生命的本质在于分化,不是合成。一部作品要想感人,就必须是生命而不是机器。老爱易老师说得很对!”

我受益匪浅,暗自庆幸遇到了这三位前辈。他们句句直击要害,我大学四年,也从未听过哪位教授能用如此少而精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遵照老爱的要求,用了一千字左右把整个故事脉络完成。故事定位成苦情戏,二十集,关键词为“婆欺媳”,整部剧的核心和市场定位已经敲定,大局已定。老爱介绍了一位北京专擅此类剧情的编剧,让宋总自行联系,并说此类剧一集二万五稿酬即可。

我告诉宋总,我想请易老师担任动画公司策划顾问,每个月给他二千元薪水,宋总犹豫一下表示同意。午饭后一起到了趟动画公司,我郑重其事地向易老师递交了一纸聘书,并转告小卫和会计小刘自本日起始为易老师计薪。

下午送老爱和易老师去机场,宋总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坚持要亲自到机场送行,老爱哈哈一笑,说:“虚礼不必了,宋总是个好人,要真是有缘咱们还会碰面!”小黄送他们二位去了机场。

老爱的话中有一丝极细微的怪异,“虚礼”“好人”二个词的音,是经过语气强调了的。品了一下忽然现,原来老爱对宋总对此次的策会讨论未做任何表示感到不快。他是一个绝对的老江湖,混迹于影视界已经几十年了,这次来青岛,除了昨晚海伦桑拿那次“消费”,他什么也没得到。而我明白,看似轻描淡写的策会讨论,假若没有老爱,肯定难有成果。那短短的千字大纲,大多数出于老爱的个人创造,它看似短小,却已经决定了一个项目一半的成败,而宋总很可能还蒙在鼓里。

我感到不安,晚上了条短信向老爱问好并再次致谢。

老爱回:已到家。宋女敕,程狭,兄弟留心。

我回:明白,多谢。

老爱回:多练专业少当官,技不压身,留条后路,我会帮你。

我回:多谢老哥提醒,太及时了。

老爱回:小菜,来京时请兄弟喝酒。

我不得不佩服老爱的精准与敏锐,短短不到二天的时间,他已洞穿一切,而我还在半睡半醒之中。宋总对老爱劳动成果的视而不见,程总先带情绪后缺席这些细节,均已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而他始终未露半点声色。他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以为当了那个,便忽视了专业技能的训练。他的提醒很及时,同时也让我陷入迷茫。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此前我对宋程二人只是一种感觉上的不适,未能确认原因何在,老爱“宋女敕程狭”四个字如同瞬间打开了我心灯的开关,把那些暗角照得明晃晃的。他说得一点都不错,宋总是个好人,但恐怕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一个明智果断的老板。“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宋总怕还是差得远。而程总,我始终觉得他骨子里是一个心眼狭小敏感脆弱的小混混,只不过混得久了,变成了一个老混混。和这样二个人搭档,果真能够像宋总一再宣称的那样“做成大事”么?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长久以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夜幕降临的时侯,我会独坐狗窝的沙中,并不开灯,静静地思考一些自己的心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中,我才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人生宛如一段行程,不怕脚下的路难走,怕的是明明眼前的路看上去似很平坦,却不知道这段平路之后会是什么?将拐向何处?是否有一个万丈深渊正在等着你?我怕一脚踏空跌下悬崖,更怕停停走走最后现通向的是一条死路。

我心烦意乱,起身走出狗窝,走出凯旋花园,站在马路边上怅然若失。一辆的士在我身边儿停下,司机探出脑袋问我去哪儿。我先上了车,告诉他先往前面开,让我想想。的士向前一路飞弛,猛一抬头看见了海伦会所。我告诉司机,我就在这里停。

钻入海伦会所,冲了一阵热水澡,又把自己蒸了个头晕眼花,我来到了那个休息室,躺下抽烟看劣质电影,心里期待着那位妈咪出现。她果然像藏在草丛中的母狮般从一个暗角中冒了出来,俯身凑我耳朵边笑了笑,我冲她点点头。从她眼神中我能看出她记得我。她问我要不要服务,我告诉她我要,但必须是那位六十九号。妈咪一愣,说换别人行不行?我说不行。妈咪告诉我,六十九号已经辞职走了,昨天其实是她最后一次工作。本来就要走的,但见我要求太高,妈咪求她来帮帮忙,她硬着头皮前来救场,而且事先声明若客人看上去粗俗野蛮她爱莫能助。也就是说,她觉得我这人看上去不坏才接下了那桩活儿。

我二话没说起身就走。走大街上后拔通了六十九号手机,莫名其妙地我这会很想和她说说话。拔打了二次都关机,最后试一次居然通了,我劈头就问:“你在哪儿?”

她一愣,没反应过来我是谁,反问:“请问哪位?”

“我就是我,我就是昨天晚上那位对你很不好的客人。”

“噢……对不起刚下飞机正往机场外走呢,说话不太方便……”背景音里面有机场广播员播航班声音。

“没事儿就几句话,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其实我早就想走了。”

“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刚说了在机场,我回老家,我要结婚了。”

“今晚我来找你了,你不在。其实我是想来……再次向你道个歉,真没想到……真对不起,昨天晚上就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你没说,现在能说么,我特别想知道。”

“救我男朋友。他得了一种病,工作都丢了,能治好但很花钱,我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他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病总算治好了,房子总算买下了,现在我们俩总算能结婚了……我说是运气好炒股赚的他信了……”

“噢……我再次向你道歉……”

“没事儿,我接受。都过去了。”

“能告诉我你名字么?”

“不能。没意义了吧。还有,先生,我这手机号是最后一次用了,我要出机场了,再见……”

“等等,我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变态……”

“噢,知道了,看得出来,再见!”

电话挂了。我忽然鼻子一酸没来由地我哭了。

我记得老爱说过,做这行的如果你问她们为什么干这个,她们说出的原因一个比一个惨,一个比一个动人,比如说父母生病没钱治,兄弟姐妹多上学掏不起钱,家里欠债债主催债,被男友抛弃心灰意冷,或者是被人拐卖被人欺骗……我第一次听说是为了给男朋友治病为了和他能结婚才干这个,而且从她的长相她的气质她的口吻我听出来这不是假的。我给自己提了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我像她男朋友那样病了,我的女朋友干这种事为我治病我知道后我还能不能接受她?

我是不是对女人要求太高了?太苛刻了?我自己对爱情对婚姻付出过什么?愿意付出什么?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这回事?

我站在马路边儿上极其没出息地哭了一阵鼻子,红着眼睛四顾茫然,不知何处可去。愣了大半天又一辆的士开过来,我让他拉着我转了一个大圈最后还是让他把我拉回了我那个狗窝。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在Q上看见久违的高老师头像居然在那上面一闪一闪,这让我吃了一惊。

高老师对网络始终抱有偏见,对Q聊天更是鄙视,对她而言这东西只不过是八零后九零后等生猛一代,或一些无所事事空虚无聊者才用的东西。我数次向她解释向她推广她都不能接受,后来我强行为她申请了个号码加上密码短信给她,告诉她作为一名新时代大学老师必须保持开放的心态与时俱进,她才硬着头皮在Q上和我聊过一次,但此后再未见她用过,今晚居然会在这儿看到她,而且还能看出她那边按装了摄像头,Q头像一闪一闪相当地生龙活虎,还改了个新Q名叫做“渴望”。渴望什么?这个可作正面解释亦可作负面解释的名字放在Q上,在夜色掩盖之下颇有几分撩人几分挑逗。

我马上将自己Q名更改为“满足渴望”,上前和她打招呼:你好!

她回复:讨厌,你怎么还是那么坏?字打得飞快,不比我慢多少。我们俩第一次聊天时她大半天崩不出一个字。

很明显,口吻变了。这是相当年我上大学时侯跟我说话的口吻,自从她从我们学校调走结婚生子后她就不再用这种措辞和我说话了。尤其是听了我和沈小令的恩恩怨怨后,高老师基本上都是以人生导师过来人长辈等腔调和我沟通,每每居高临下恩威并重,作努力为我点燃心灯状,这不仅让我肃然起敬,还把我对她的任何非分之想均提前扼杀在摇篮之中,不剩一丝一毫。

高老师有些判若两人,近来似乎是生了些什么事?

我回:敬爱的高老师,渴望什么?我来满足。

高老师回:不告诉你。

我回:说来听听,现在我很渴望,渴望知道原因。

高老师回:讨厌你,好坏!

太不对了,一股小女生腔扑面而来,撒娇,嗲,如果不是对她了解多年,我肯定认为这是一个十**岁的青春小太妹。

正在考虑下一句怎么回,Q对话框上显出提醒:对方要求和你视频,是否接受?怪上加怪,高老师好像会得越来越多了。

我点击同意,并让Q视频满屏,高老师出现了,穿着松松散散的睡袍,丝质的,头像是刚洗过吹干,盘在头上,一脸笑意。她最大的变化是瘦了,精神了,这跟上次见她时的过度丰满判若两人,年轻得如同我大学时代,甚至比那时侯更神彩奕奕。

我问:尊敬的高老师,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

她回:讨厌,把尊敬的、敬爱的去掉,不然不理你。

我回:好吧,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变瘦变年轻的?

她回:游泳呗,我现在天天游泳,而且建议你也要加强锻炼,因为你胖了!

我们一来一往地聊下去,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我们的话题也越来越走向暖昧。

此时,我的隔壁传来了一阵阵女人的叫声,它有些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弱时强,此时此刻,它忽然变得如此撩人。

我停下打字,凝耳细听。高老师从视频上看到了我的表情,问:你怎么了?

我回:我渴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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