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岛到东京 第一卷 春水 第十九章 第三幅画

作者 : 王渔樵

毕业后第一个月工资,苏南留下了点生活费,给家里寄了些,其余用来买了部手机,兴冲冲四处散布号码。他依次给了彭新国、陈玉玲、胡主任及昔日宿舍诸友。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拔通了高老师家电话,把手机号也告诉了她。这几个人在他的大学时代都起了决定性作用,苏南无法忘怀。

高老师电话里的口吻悠闲而客套,理性而从容。她给他长辈的感觉越来越强了,母性越来越浓了。他深度怀疑他们从未生过任何精神或**的特别关系。她仍然强调的是那几句话: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胡来,早点娶妻生子过安稳生活。他的初恋情人兼老同学陈玉玲则风风火火地忙着实习,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因为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就常给他打电话。苏南理解为人各有其忙。

他觉得寂寞。在青岛这个美丽而陌生的城市,苏南举目无亲,一无所有。他明白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在这个地方安营扎寨落地生根,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当中,领导沈利文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这位胡主任的昔日同窗好友五十五岁,未曾婚配,身高一米七,骨瘦如柴,除了一头长,女性特征基本没有。从她谈起胡主任的哀怨口吻中苏南嗅出了一丝别样味道,他们当年肯定有些暖昧。

也许为了证明自己是女人,沈领导的衣服不是大红大紫,就是大红大绿。一种奇特令其胸部始终高挺,却坚硬如倒扣胸前的两只铁碗,未曾见过任何水样波动。她还是资深烟民,因此具备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牙床淡粉色,配以抹得过白的脸和涂得过红的唇,笑起来像个五彩缤纷的调色板。她身上的香水味与烟草味混合后扑面压来,常令人胸口一闷眼前一黑。

综合以上各种特征,沈利文在台里面被大家称为“妖婆”。不过苏南只敢在背后这么称呼,至于当面,他更多是直接称她“领导”,这种戏谐称谓也算是妖婆对他的独特赏赐,对他年轻人的大度与宽容,对他爱贫嘴特性的包容,其余人还不敢这么称呼。

苏南不得不承认,沈妖婆具有乎常人的精力和魄力。他们这个频道若无沈妖婆领军,很可能会随时完蛋。在她像金属器具猛烈摩擦般的嗓门下,野生猛兽般的驱赶下,老船长般的英明指引下,他们频道收视屡创新高。沈妖婆出场,方圆五十米之内皆有剑气,令所有人都不敢懈怠。他们频道的决策力、执行力,全台无不交口称赞。在这种形势下,许多人估计,不出意外,沈妖婆距离登上副台长的宝座已经不远了,受沈妖婆青睐的人必然也前程似锦。苏南深知其中利害,他与沈妖婆保持着良好的上下级关系,忍受着她种种非人的折磨,始终保持着一股蓬勃向上又知足常乐的大好青年形象。

沈妖婆也在不同场合表示她对苏南的肯定与期望。苏南感到了希望,更感到了压力。可是三年了,却未见沈妖婆对他有任何提拔与重用,他始终窝在总编室里,审看各种节目样片,挑其中的毛病,提出是否购买这些节目的个人意见,以供沈妖婆最终拍板定案。期间有位影视公司老板宋总曾多次拉拢苏南,都被这位有志青年断然拒绝了。他明白这位宋总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他对他送来的节目给点好评,卖个好价钱。

对于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苏南绝不打算有任何越界行为,在大学他已经吃过了这个亏。他的人生启蒙老师兼恩人高燕的告诫始终在他耳边环绕盘旋。

这三年当中,苏南家生了诸多变化。一,爷爷过世,家中只有妈妈妹妹相依为命,所幸未闻闹鬼消息;二,他爸好几次声称工厂将要倒闭,自己随时下岗,苏南必须为家里提供必要的支持;三,他妹妹小丫是一个不喜欢读书的女孩,这让他妈很头痛,说将来可能得靠苏南了;四,他弟弟在郑州读完大专,工作久久未曾落实,流浪于郑州,多次向他伸手要钱。这些变化综合起来,意味着苏南必须不断地为这个家庭供血,他手中始终存不住什么钱。

最要命的是,由于一项水利工程,他们那个村子集体搬迁了。在农村攀比恶习之下,家家户户拼命在新址上面盖“楼房”,一户比一户高,理由是低了风水会被邻居抢走,于后代不利,结果那点搬迁补尝费大多人家不够用。苏南家盖了二栋“楼”,他一栋,他弟一栋。这种“楼”也就是拿砖头往上摞,谈不上结构,谈不上美观,更没有装修,只要外壳高壮结实不比邻居家低就行。苏南劝阻无效,他爸妈因盖楼累出一身病,还欠了一**债。这笔债由苏南承担,还清后彻底赤贫。

苏南大学同宿舍诸衰人纷纷买房结婚,这批消息刺激得他坐卧不宁。他不是当初最会赚钱的么?不是最会逗女孩子开心的么?不是最会沽名钓誉捞取好处的么?现在他怎么落到他们后面去了?苏南不愿服输,他开始暗中观察身边女孩,计划动手,为实现自己其实也是父母乃至高老师对他的那点人生厚望――娶妻生子安稳生活而奋斗。

一家三口,一套房子,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逛公园其乐融融,谁不想要?他这种漂泊在外的人更想要。

电视台的美女当然很多。她们衣着时尚,型前卫,皮肤白?,普通话标准外加音质甜美,在新闻与绯闻之间徘徊,比娱乐圈少点,比寻常百姓多点,这更容易激起男人们的想象与冲动,向往与忧惧。苏南经过一段时间的排查和打听,锁定了一串名单,展开了有计划分阶段的动作。每一次行动的前三分之二都相当成功,这些美女基本上敌不住苏南的貌似忠厚、能说会道和绝对一流的大学佳绩,但到了最后三分之一时,苏南空空的钱袋和房车近期无望长期难料的现实,令她们踌躇些日子后果断拂袖而去,理由很没创意:我们不合适。

苏南尝到了现实的味道,意识到谈情说爱跟谈婚论嫁的本质不同,前者强调“个人素质”,而后者看的是“综合国力”,强调的是一个人社会关系的总和,他这个总和显然太弱太微不足道了。当初与陈玉玲在招待所临门一脚时退却的主要原因,此时在他身上复苏了,自卑涌遍全身。他决定将自己暂时搁置,他陷入了?徨。

此时尚女敕的苏南不知道,他的领导,老妖婆沈利文对他这番失败的举动和失意变化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沈利文开始实施她的计划。

沈利文把苏南叫到办公室,和他畅谈了一番人生,表示了一番关怀。然后掏出一张照片,递到苏南手里,让他对照片上的人物作一番评价。那是一个长得有些像《我的野蛮女友》女主角全智贤的女孩,笑容灿烂,身材苗条,还露了一段白女敕白女敕的小月复,平滑而紧收,极富青春魅惑及韩人风味。

妖婆问:“这个女孩子怎么样?喜不喜欢?”

苏南答:“恩,很漂亮,很漂亮,一看就喜欢。”

妖婆得意地把照片一晃收了回去,“喜欢的话,和她交往些时间试试看?”

苏南问:“她是……?”

妖婆说:“她是我侄女沈小令。我没结婚,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侄女,等于是我的女儿。所以啊,你可要把握好机会,这个事情我挂在心上一年多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苏南当然懂。那即是说,如果他能成功地将沈小令俘获在手,他就成了妖婆家的女婿,那么妖婆对他的提拔,当然就不是任何问题了。

苏南说:“我懂了,领导!”

妖婆没让苏南马上离开,而是接着对沈小令进行了一番介绍。沈小令家五姐妹,她排最小,自幼都被家人唤作“沈五”。其父沈利达是沈利文的哥哥,做了沈五母亲谢娟的上门女婿,沈五的外公外婆家当初颇有钱财,但尽生女儿。成为谢家上门女婿后,沈利达先生延续了这家风格,再次尽生女儿,一口气生了五个。沈五四个姐姐随母亲姓谢,唯沈五跟了父亲姓沈。未能免俗的沈利文觉得,这个最小的、同时也是唯一姓她沈家姓氏的侄女,才是自己的最爱。

沈五的外公去世,外婆健在。他们夫妇年轻时颇有田产,现有高楼大宅二处,雄踞青岛市区边缘,等待即将到来的拆迁,拆迁成功后至少能赔他们家三十几套房子。年轻时沈五母亲谢娟认为,继承权要偏向于姓谢的女儿,年纪大了,谢娟终于被我们传统文化重新洗脑,觉得应该偏向她丈夫沈利达这一边,她已经习惯了“我们沈家”而不是“我们谢家”这种说法。加之事实证明,前面那四位女婿现如今已由当初的谨小慎微变为虎视眈眈,其狼子野心再也无法掩盖,一定要在未来的拆迁中分得一杯羹。谢娟伤心了,与老公沈利达一商量,做出了一个惊人决定:未来这三十几套房子,一半归前面四个,一半归他们家最小的沈五。

“你要想想看,你娶了我们家小令,你就得了十几套房子,那要值多少钱?还有,我无儿无女,我手里这份家产将来归谁?也是归小令,归小令是不是就等于归你了?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妖婆说得连她自己都兴奋了,“但前提是,你得让我们家小令喜欢!”

苏南有些动心了。沈小令家的实力他只是听说,可沈利文的家底他可是清楚的,如果他能照单全收,他后半辈子基本上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他忍耐住心头的痒痒,说:“我得再看看照片,刚才只是随便看了看!”

妖婆把照片重新递过来,他这次更加仔细地看了足足有二分钟,说实话,沈小令长得确实不错。他问:“这照片是前几年照的吧?”

“是前几年照的,但我们家小令这几年比前几年长得更好!她喜不喜欢你,我心里可没谱。但我看好你,你从农村走出来,跟这城里长大的孩子相比,还算老实、可靠!现在社会,乱,男男女女乱搞一气,我实在是看不惯!这三年来我看你还算是踏实!”

苏南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又说老子老实!”他想起陈玉玲也说过自己老实,但他嘴上说:“是,是,领导,这三年来我一直在你眼皮底下呢,我的确没胡作非为过吧?”

“我就是看中你这一点。你在青岛无依无靠的,不容易,我又不是不清楚。听我的,好好跟小令相处一下试试,你绝对划算!”

“领导,还是先谈感情。”

“你别娇情,我知道你现在最缺什么。感情?只要男女相处久了,都会有的。就算种棵树,养条狗,家里的任何一个物件,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我是过来人,又不是不清楚,锅都揭不开谈什么感情?我给你们约好了时间地点,你和她先见一见,记住,把握好机会!”

苏南点点头,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看来妖婆这三年来的确貌似已经把他模透了,他想起了二句话: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因贫。假如老妖婆知道他的家底,明白他经常是口袋空空,还会不会认为他是天生本分,源自农村计划立足城市的有志青年?好,现在姑且终止对浪漫邂逅式爱情的梦想,转为现实操作吧,俗就俗!他决定接受这次面试,并自信面试不会失败。他坚定地点点头,说:“行,领导,我一定把握好!”

苏南把自己装饰了一番,保持着收月复挺胸目光炯炯的造型,正襟危坐于妖婆为他指定好的咖啡厅,等待沈小令小姐的到来。不一会儿,沈小令手提小包,婷婷袅袅地出现在他眼前,伸了小手与他握了握,自我介绍:“我叫沈小令!是令,可不是玲,我姑起的名字!”

“我苏南。你这小令,是唐小令的意思吧,既然是你姑起的?”

“算你有文化,一般人都认为我这名字不好听,不好记呢。一般人叫我沈五。”

“听起来像古装片里的男人,我有股冲动,想叫你五爷。”

“五爷好,有气魄,还有股子沧桑味和江湖味,很吻合我的爱好,我也不计较你自降辈份!我们家反正也缺男的,四个姐姐,全生女儿!”

“此爷非彼爷,叫你五爷我没降辈。你家阴气重,看来生儿子的重任要降到你头上了。”

服务员端来咖啡,沈五拿小勺不停搅拌,等微微凉了些,端起来一口气喝光,说:“我姑真不会安排地方,这里闷,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

“海边!”

苏南听了心里一亮,说:“好,海边儿好啊,我也很久没到海边儿去了!”

他们打的到海边。一轮月亮升至空中,海风习习,海浪一波一波向岸上卷来。在和沈五一对一答中,苏南感到,搞定沈五不是件难事,只要她不问他要房子而是向他提供住不完的房子。从沈小令看他的眼神里,他验证了这种推测,她的眼睛从起初的公事公办,渐渐闪现出了些许迷离与痴望。他再次感谢自己的嘴巴,它能把贫嘴和实诚,才华与良心,卖弄与谦虚,结合得如此完美。高老师屡次说让他管住自己的嘴巴,怎么管得住呢?为什么非要管呢?如果不是这张嘴巴,他又如何快俘获沈小令这样的女子呢?所以不是管,是善于运用。

第二天一上班,沈利文就叫他到她办公室。妖婆眉飞色舞地对他说:“恭喜你,我们家小令非常的喜欢你!”苏南做出了一个诧异惊讶的表情,反问:“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别对自己没信心,实话告诉你,有多少人追我们家小令,她都不理呢。不过我可警告你,千万别骄傲,你要再接再励!”沈利文目光中充满了寄托,“以后,在我这个频道里,甚至我们整个台里,你可以随便挑部门,我来运作!”

苏南说了声谢谢。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飘。一方面是为一切梦寐以求的东西突然来临而飘,另一方面是为这件事情本身而感到飘。至于为什么,他一时还说不上来,只是直觉上感到哪里不大对劲。

诚如沈利文所言,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何况是一个像全智贤那样的美女沈小令。五爷虽像全智贤的样子,却不像全智贤演的角色那么野蛮,她很温柔,也善解人意。苏南觉得,他和五爷之间已经有了如胶似漆的感觉了,具体说,就是一天不见她,心里就不踏实。

五爷说,她对他也是这种感觉。

这就说明,传说中的爱情,已经在他们之间生根芽了,后面要做的,就是让它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数月以来,苏南一直试图捕捉与沈小令交往中令他感到飘的原因,始终未果,最终确信为自己多疑,是对幸福从天而降的不自信,于是便放弃了这种毫无必要的警惕。他放心大胆地与五爷交往,最终展到接吻、拥抱、敏感部位的抚模。至于最后那一关,苏南决定暂不急于动作,以免影响他在沈小令心中的君子形象。

他相信,女人选择老公,肯定是要君子不要的,正如男人选择老婆,要的是淑女不是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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