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魂 第四十五章 有三种可能发生的结尾

作者 : 紫花木琴

A

刘沙河新婚这天,从凌晨开始,整个城市就下起细碎无声的绵绵小雨。这是一个注定充满忧伤的日子。

婚礼在九点五十九分准点举行。

宾客们在缤纷花朵中举杯,一阵欢声笑语。

蓝飞鸟跑上礼台,热泪盈眶地与刘沙河相拥之后,又与新娘拥抱。

新娘是本城市电视台里一个有锦绣前程的节目主持人,恍惚之间,有着蓝舞蝶的气质与优雅。

刘沙河很可能爱过蓝舞蝶,在那些身心憔悴的日子里,谁能说蓝舞蝶不曾在他的心头伫立过呢,那怕是转瞬之间,花开花落。蓝飞鸟这样想道。

刘沙河含笑站在一旁,像多年以前,他的母亲亭亭玉立向后望去一样,刘沙河也向身后望去,他的脸色一阵苍白。

刘沙河有着与他**一样的气质与宿命。他看见一只瑰丽的大蝴蝶,从门外缓缓地飞进来。

在酒店的外面,像刘沙河所预感的那样,果然,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站在临街店铺屋檐下躲雨的行人,不约而同的同时惊愕住了,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一个穿红色婚纱的女人,从雨中穿行而过,她的手上举着一把红伞,飘进一家气宇辉煌的酒店门里。

筱酸杏儿出现在婚礼大堂入口,从门外吹入的长风,刮起长长婚纱的下摆,她就像从空中落入人间的仙女,婀娜地飘飘渺渺走进来。

大厅里,先是两个人扭过头来,接着,又有一小部分的人停止了说话,然后,像受到传染似的,所有人都向着门口的方向扭过脸去。

一根点燃的火柴从新娘手中掉下去,堆在脚面上的白色婚纱突然燃了起来。

刘沙河推开挡在跟前的众人,他是满怀愤怒,还是难割旧情地向筱酸杏儿奔过去?没有人知道,后来也没有人知道,往事如烟。

刘沙河的身后乱成一团,无数瓶啤酒纷乱的倒在新娘的身上,一股焦臭味像一朵食人花,徐徐绽放。

筱酸杏儿脉脉含情地注视着远远向她奔来的刘沙河。

街上的雨突然停了,门外,一轮红艳艳的大太阳,光芒四射。一缕阳光里,筱酸杏儿张开手臂,飘然地向刘沙河飞去。

站在一张桌边的蓝飞鸟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筱酸杏儿手里的一把手术刀已经割破了刘沙河脖颈上的动脉血管。接着,她的手腕一翻,刀锋划过她自己的脖子,血柱喷向灯光闪烁的屋顶。

两人一前一后倒在地上,刘沙河躺在地毯上,血水飞溅在白西服上,像千朵万朵簇拥盛开的桃花。

筱酸杏儿张开两条胳膊,倒在刘沙河身上,紧紧搂抱住他。

刘沙河听见他的耳边吹过一阵风,那是筱酸杏儿的声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口齿清晰地说:哦,天堂里的花儿开了……

一只瑰丽的大蝴蝶落在筱酸杏儿失去血色的嘴唇上,于是,生命就在那一刻嘎然而止。

B

蓝飞鸟结婚前的头天晚上,月满西楼。

蓝飞鸟起身离开布置一新的婚房时,轻步走到睡着左边城的床边,为他掖紧被角。垂目注视微睡中的左边城,蓝飞鸟眼睛湿润了。

蓝飞鸟的手指轻轻地滑过左边城光洁的面颊,温润的指尖停顿一下,然后,插入左边城那茂密的头发里,慢慢地梳理。许久。

左边城紧闭着眼睛,蓝飞鸟轻缓的动作,带着久违母爱的气息,此刻的蓝飞鸟的确是怀着母爱的心情着左边城,左边城就像她的儿子,让她有种伤感。

这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与其说有着苦命的身世让蓝飞鸟心疼,倒不如说是她们同命相连的骨肉之情,让她开始爱惜这段失而复得的爱情。

窗外,启明星升起来了。

蓝飞鸟直起身,蹑手蹑脚地轻轻走出房间去。

房间里只剩下左边城一个人了,他苍白的嘴唇上绽放起花瓣一样动人的笑容。

睡意朦胧中,左边城好像看见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女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温暖的太阳下,铜管小喇叭吹出的音乐声,隔着重重叠叠的屋檐,清脆悠扬地飘过来。一滴泪从左边城的面颊上喜悦地滚下。

从明亮阳光的门外走进去的就是那青涩的新娘嘛?

蓝飞鸟扶着门框的手,像只白蝴蝶一样落下去,恋恋不舍地离去。就在她走过的街道的树林,一种叫燕尾黑箭蝶的虫蛹正月兑去毛衣,化蛹成蝶。毛皮从它的背上裂开裂缝。在毛衣向身体的上方退去的时候,像人类的女人生孩子一样,预蛹开始竭尽全力地扭动起身子,它可能也发出尖锐、痛苦的呼喊声,只是人类听不见。

蝶蛹挣扎地化蛹成蝶的过程,大概要经历二十几分钟,就在它精疲力尽的一刻,夜空的一朵阴云,挡住月亮,一黑的瞬间,一只蝴蝶出生了。这只蝴蝶几乎是透明的,像人类的婴儿一样,女敕小,好像还有点湿渌渌的。

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左边城抓起手机。

又有任务来了。

分散在这个城市里各处的警察们在同一时间里,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冲出门去。

此刻同时,刚刚睡下不久的蓝飞鸟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一绺发丝披散在她的眼睛上,蓝飞鸟听见手机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警车的警笛声。

冲下警车的左边城碰响裤兜里的手机。

两个杀人犯,手持枪支,躲入一栋楼洞里。数百个警察包围了楼房。

杀人犯的嘷叫声,响彻紧闭房门的楼道。看到警察逼近,一个杀人犯举枪向外瞄准,他瞄准正在指挥围剿行动郑队的脑袋,嘴角泛起一缕狰狞的笑容。

左边城拔出手枪的动作,像极了雄鹰展翅的姿式。只见他的身子凌空飞起,像条鱼一样敏捷地跃入阳光里,一大块玻璃突然像一朵花儿般绽放,璀燦的碎片从窗框掉落的那刹儿,一颗子弹带着一声刺耳的尖锐哨音,射来。

左边城与挡在他身后的郑队一同摔倒在一团耀眼的阳光里,轻柔的风儿从左边城的耳边刮过,周围一阵窒息般寂静。片刻之后,几百只五彩缤纷的蝴蝶,从草尖上翩跹飞起。

C

伴随着音乐,从鲜花缠绕的婚礼拱门里,缓缓地步出两对新人。

左边城手挽蓝飞鸟走在前面,刘沙河手牵筱酸杏儿跟在后面。礼炮喷出的缤纷的纸屑,飘落在四个人走过的上空,绚烂而热烈。

筱酸杏儿脸靠在刘沙河肩窝里,喜极而泣。

蓝飞鸟眼窝有点湿,扭过脸去,幸福地注视左边城,左边城偷偷地在她的额头上,快速地弹了一个脑门。

佳宾席上响起一片起哄的笑声和掌声。蓝飞鸟羞赧地低头笑起来,左边城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别那样龇着牙笑,太放肆了。

蓝飞鸟纤细的指尖,放在红唇上,说:你没有觉得我的牙很白嘛?

左边城悄声地说:我倒觉得你好像要吃人。

蓝飞鸟又笑起来。于是,整个宴席上的众多来宾,都目睹了新娘蓝飞鸟羞郝的美丽容颜。她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子,猛地蹦跳起来,把手中的鲜花抛向人群,鲜花在飞翔的时候,花瓣飘落在许多举起去接鲜花的手心里。

筱酸杏儿手握刘沙河献给她的那束百合花,把滚烫的面颊贴在花瓣上,歪头娇媚地注视看着她的刘沙河。她不舍得把花儿送给别人,就像不能把爱情拱手送给别人一样,她有点贪婪,有点楚楚动人,还有点让人心疼的忧伤。

佳宾举起手中的酒杯,纷纷撞杯的时候,四个新娘和新郎身上的手机,同时响起来,他们拿出手机,看见一条谷麦岭发来的短信。内容是:亲爱的新娘、新郎:哥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但是,哥的心中充满了甜蜜。欢迎你们来我这儿度蜜月。这里青山绿水,民风纯朴,像陶源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一定来!一定!

几个小时后,刘沙河四人已经坐上去谷麦岭支教山村的火车。

跳下火车时,他们看见了站在站台上的谷麦岭。

谷麦岭站在云雾里,他瘦了,却更加文弱书生的样子。

一行人走在山岭之间,果然奇山峻岭,薄雾飘浮的山坡上,是一层层翠绿的堤田。走到半山腰间,几个人坐下休息。

蓝飞鸟转过脸去,看见一座草房前的空地上,一个男人弯着腰,在修理农具。离他不远处的一块菜地里,一个女人拔了一把菜,走回院子。那个男人起身迎上去,接过蔬菜,牵起女人的手,把她领到一张椅子前,扶她坐下。转身进屋,端一盆清水出来。放在女人坐的椅子前,可能怕女人够不着水盆,在水盆的下面放了一个小木凳子。安顿好之后,男人开始给女人洗脸、洗手,他洗得很仔细,也很慢。

远远地,蓝飞鸟看不清这一男一女的年龄。为女人洗过手、脸后,男人开始给女人梳头。

女人呵呵地笑起来。

这一次,蓝飞鸟又吃了一惊,那女人分明是一个呆傻的人。

谷麦岭坐过来,他见蓝飞鸟惊异的表情,说:你是不是很奇怪?刚来的时候,我也很奇怪。住长了,我才知道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他们很年轻的时候,那个是他妻子的女人爱上别的男人,男人本想杀了她,可是,在动手的时候,手软了,只把那女人砍伤了。男人进了监狱后,表现不错,常常被派到狱外,干些工程活儿。有一次,他走出监狱时,发现一个呆傻的女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块碎玻璃,往脸上抹泥。一边抹,一边嘴里哼着歌。那支歌,那男人再熟悉不过了,他与初恋情人相爱时,她常常哼这支歌。这个女人正是他的初恋情人。男人蹲到地上,放声大哭。监狱知道后,为了照顾男人,特批,让他搬到监狱外面菜地的小屋里,管理菜地。同时允许他照顾妻子。那年,男人还有两年另七个月,就刑满释放了。过了两年另七个月后,男人带着女人回到她的南方老家。这个男人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只是,这个女人一生都不知道,这个每天照顾她的男人,是她曾经背叛过的丈夫。不是所有背叛得到的爱情,都是美好的;也不是所有失去的爱情,都是悲伤的。爱一个人是幸福的,被一个人刻骨铭心的爱,更是上天赐给的幸福。

谷麦岭这样说道,全是经验之谈,却也深刻。

蓝飞鸟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有些喘不过气来,说: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嘛?

谷麦岭说:谁?男的?还是……哦,听说她好像叫……欧阳……

蓝飞鸟说:欧阳远香。

谷麦岭吃惊地看着蓝飞鸟,还没等他说完话,蓝飞鸟已经从坐的地方跳起来,张开两条胳膊,向山坡下的庭院跑去。

一路被辗碎的草汁儿,随着蓝飞鸟跑动的身影,飞濺起清冽芳香。

蓝飞鸟扶住篱笆门,喘息。

那时候,男人正把垂在女人面颊上的头发,梳上去,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伸手掐了一朵花,插在上面。然后,歪下脸去,用欣赏的神态,注视。女人仰起脸,竟是一张水红似白桃花一般的脸,年纪超不过三十岁。

这个也叫欧阳的女人,目光在男人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后,慢慢举起的纤细手指,绕过水盈盈转动的大眼睛,手腕一翻,兰花指指向男人,拖着戏剧音腔,依依呀呀唱起来。男人蹲在她面前,如醉如痴的表情。

就在这时,站在山上的谷麦岭和左边城、刘沙河、筱酸杏儿,一齐把手放在嘴上,喊蓝飞鸟的名字。

蓝飞鸟答应一声,离开那个庭院。她并没有沿着山路走,而是向着开满姹紫嫣红鲜花的山坡跑去。

山上站的人,看见蓝飞鸟好似在花间翩翩起舞地奔跑,忍不住嘻嘻哈哈地也冲进花丛里,花粉粘在他们的脸上,手上,衣袖上,用尽了一生的香气后,只隔几日,漫山遍野的花儿便凋零成泥。

这天,有五个外地来旅游的年轻男女,在山坡的花丛里走散,他们谁也找不到谁了。

一人倒睡在斑斓花色里。

一人的双手穿过花瓣,跟随两只蝴蝶追逐翩飞。

一人不断地探出身去,掐下一朵朵花蕊,忘情地吃着,扭过脸来时,噘起的嘴唇,就像一朵红艳艳的花儿,衬着红扑扑的容颜,比往日好看,也比这世间最好看的人幸福。那是一种只有青春年华时候才独有的神韵。

另外两个人,围绕一片花海,寻找着对方,透过缤纷的间隙,他们的身影像舞台上的戏人,在骄阳似火的太阳下,缓缓地婀娜移动。空谷,飘浮着女人似梦似幻的悠悠唱腔:爱……恨……情……仇……生……死……一……瞬……间……

全文完2013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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