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倾天下 第二十五章 零落一身秋

作者 : 烟光春冷

天亮,息心府大门敞开,虽然这两年多几乎没有宾客登门,可每天晨光俯曦时,前院的管家吴阿生总是将门打开一扇。

两扇尽敞,这个带着重要警示的讯号传出时已经太迟,当陈国公率卫队匆匆赶来时,楚天遮那骑快如惊鸿的白马,早离开召京许远。

息心府内,几个下人打着筛糠跪在院中,春草昨晚挨了那一脚,连惊带吓煎熬一晚后,现在更是面如死灰,似只等着陈国公重怒之下的宣判,而夏花的尸体,就横陈在她们身后。

这是陈国公头一次率宫廷卫队进入息心府,麾盖马骑停留府外,数十卫兵手执缨枪鱼贯入府,秩序成两列,陈国公黑袍氅裘,在这两列卫队中大步而来。

宁倾负,已经做好迎接一切可能的准备。“见过国公。”如往常的行礼,没有胆怯,没有奉承。

陈国公在她面前驻足,她微敛下垂的目光下,是他缓缓踱步的长靴。他向左两步,再向右一步,阴冷的眸子从下人们身上挨个扫过,再冷视整个庭院,“小慈呢?”他声音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宁倾负将脸庞抬起,看向这个昨日还一起骑马说笑的男子。

“寡人问你~”陈国公抬起她的下巴,凑近了她,清淡的处子气息让他贪恋不已,这让此时此刻的他更为愤恨,“温孤息慈在哪里?”

“国公已知,何必再问。”

“哈哈哈哈哈哈…”陈国公甩开手长笑几声,“温孤息悲,好一个温孤息悲,你到底有本事,竟能将楚王爷算计于鼓掌间!”

“楚王爷是我结拜兄长,从无算计!”

“结拜兄长?你想用他的名头来震慑寡人么?”陈国公嘲讽哼笑,“别说是楚天遮,便是楚国公站在此,寡人也不会惧怕一分!”

“国公言重,息悲无此意。”

“禀国公,”春草壮起胆子抬头禀报,“昨晚奴婢就觉得她们姐弟俩不对劲,可是楚王爷功夫实在厉害,奴婢险些丧命不说,信鸽也没有放出去,奴婢无能,请国公降罪!”

“叶拓里!”陈国公一声斥喝。

“属下在!”左列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卫兵大步出来,恭首行礼。

“私自喧哗,惊吓王驾,该当何罪?”陈国公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包括宁倾负都暗自一惊。春草则已经吓掉七魄,身体瘫软成泥。

“依律杖毙!”叶拓里回禀完,朝手下一挥,两个卫兵架起春草朝院落深处走去,很快,春草的惨叫传出,夹杂着棍棒的沉闷声,没多一会儿,春草没了声息。

从昨夜到今朝,夏花和春草先后死去,院里跪着的几个下人,包括那个笑面虎吴阿生都更加战兢不已,陈国公喜怒难料,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春草”是否会轮到自己。

“温孤息悲,”陈国公的眼神透着说不明的忧郁,从中渗出的温情经不得琢磨,“寡人给了你机会,给你们姐弟二人安逸无忧的生活,可惜,你不知道珍惜!”说到这,他话意变得阴冷而决裂,“叶拓里!将温孤息悲押送京衙司!”

“尊国公令!”

两个卫兵上前欲要解押,宁倾负一闪身形躲开,瞬间倾负天下的霸气令周围之人望而生畏,她沉下声说道,“我自己会走!”

叶拓里望向陈国公,得到首肯后,他大步为先领路,宁倾负在中而行,两个卫兵执械押后离开了息心府。

召京城的京衙司,是处在陈国政治中央的审判之所,管制犯人的长官,从最底层狱吏到拥有决断权利的大司尹仇野,无不是手段非凡、铁面无情!入住这里的囚犯自然也非同常人,他们要么富贾一方,要么权重朝野,但是从前声名再显赫,到了这里,都成了同等身份的囚犯,都要经历各种非人的折磨与摧残,不是从油锅中炸掉一层皮,就是从钉板上来回滚过几遭。

牢房分三层,都处在地下,阴冷潮湿,铁栅相隔,昏暗幽深。宁倾负被关押在最底层靠里的牢房,牢房地面铺着一薄层湿冷的草桔,虽然每间都有专供便溺的木桶,但很多被审讯完的犯人根本没有能力正常如厕,天长日久,整层牢狱都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刺鼻味道。宁倾负一直未被审讯、挪移过,她就在这一间小小的铁牢里与日隔绝,若不是有狱吏来往巡视以及添些烛油,她几乎以为这个世界被某种法术凝固了。

铁栅将牢房间间相隔,宁倾负视线范围内,一直没有发现别的囚犯,不过,时不时的铁链拖动声和惨叫声从未间断。往往看不到的恐惧,才更容易攻破人的心防,宁倾负铁打的毅力以及始终平和的心态,在这昼夜不分的牢狱里,竟慢慢赢得少许狱吏的尊敬与同情。

事不找人人找事,乔装成布衣妇人的玉贵妃驾临这种地方,出乎宁倾负意料。这是两人第二次会面。玉贵妃大概虑及旁人耳目,只身未带任何随从。

牢门打开,狱吏远远站开。玉贵妃进来前还捂着口鼻,看到散肩披发的宁倾负后忍不住尖笑起来。

“啧、啧、啧…”她摇下头嗤笑道,“温孤息悲,从你被关进来,国公就茶饭不思,夜不招寝,你说~,他若看到你现在这副脏臭模样儿,还会思念你吗?嗯?”

昏暗中,落难的宁倾负与白净淡妆的玉贵妃相比,岂止显得狼狈,她起身微一欠揖行礼,“见过娘娘。”抬起面庞,与从前的宁倾负相同的,恐怕也只有那双宁静如水的眸子。

玉贵妃心里更为得意,她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后长叹道:“温孤息悲,你可知道,从你被抓到这里,有多少官员为你上书求情,就连从不买别人帐的杨大人都对你惋惜称颂,我真是不明白,你足不出户,究竟做了什么,竟能收买那么多人心?你忘恩负义,这两年来国公对你们姐弟俩的恩情天下皆知,你却背着国公将你弟弟送出陈国!今次国公养虎为患,白白便宜了楚国不说,还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否则天下人都要耻笑我们陈国,耻笑国公!”她越说越愤然,见宁倾负没有辩解的意思,稍顿一下继续道,“不过~,你以为你弟弟在楚国就能安然无恙?可笑啊可笑!温孤息悲,反正京衙司你是出不去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楚国公已经驾崩,楚国大乱,楚王爷呢~,功夫是好,可论起计谋与作战,他却不一定能够赢得了他王叔!而且~就算楚王爷以后能够做上国公之位,楚国也不会傻到帮你弟弟复国!温孤息悲,你作茧自缚,实是把你的亲弟弟,你们温孤家唯一的香火给断送了!”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宁倾负的回答不卑不亢,当初送小慈走,本来就是个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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