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域狂花 回到起点⑥

作者 : 赤扉

“哐哐哐!”外边传来打更人绵长刺耳的敲梆声。

我揉揉眼睛,伸伸酸痛的胳膊,不知不觉已是三更了。

看看眼前,蜡烛跳动的火苗下,那张乌七八糟的地形图渐渐有了一点起色,被搽化的原来面目正在一点一点显现,虽说线条不那么完美,粗细不一,弯弯曲曲(那是我不懂用毛笔的缘故),我尽了最大努力,画成这样已经很不了起了。

旁边的桌上放着草草扒过的晚饭,我心急,将就着吃了点便开工,初时蓝舞还有来帮帮忙打个下手什么的,到后头困乏得厉害没义气地丢下我跑了,夜半三更、孤身只影,好不凄凉。

没得埋怨,祸是我自己惹的,当然是我去善后。原想着那张图就这样没了,后来给我看来看去,竟发现画图的人留了一手,他用的毛笔似乎比较特殊,普通的毛笔字画遇水一搽即化成黑糊糊一片,这张不同,面上的黑色去了,底下居然留有淡淡地痕迹,简单说,就像临摹画一般,上面有整幅轮廓,画的人只需把这些轮廓涂黑便是一张完好图画。这个发现令我大喜过望,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照着痕迹把那些化开的地形图再描出来不就行了!

于是我从傍晚开始便不停地描呀描,第一次用毛笔,难免不习惯,经常手抖,亏我还是用握钢笔的姿势去用毛笔,后来被蓝舞纠正才懂正确的握笔姿势,实在握得别扭,她走了以后我又故态复萌,怎样顺手怎样画。

到了现在,那右半边也只完成了一小半,长夜漫漫,不觉叹了口气,自语,“熬个通宵能完成就算不错了。”

没时间多想,谁让自己闯祸的,认命地低下头,一笔一划描摹起来。

将军府的夜晚很静,不时听到一两声虫叫,偶尔有夜风吹入,烛火明明灭灭,换做以前或许会有些心里发毛,但此刻专注地做手上的事,居然不受任何影响。

不知描了多久,困意渐浓,眼前有些模糊,一连打了几个盹,脸都快贴到图纸上。

不行!一个激灵,强迫自己清醒,还没描完呢,继续,晃晃脑袋,保持清醒,再度描下去,心想坚持,偏偏身体骗不了人,描上几笔,眼皮一垂再垂,脑袋一点一点低下去,最终还是贴在了图纸上。

迷迷糊糊中,好像身体一轻,悬空了,跟着停留在一座沙发里,是不是沙发呀,总之有点柔软,不对,好像有心跳声,沙发成精了?恹恹地抬起一小块眼皮,半梦半醒,开一条缝的距离,正好对上墙壁,烛火光影下,赫然显示出一个头发飘飘身长巨立的影像——

“哇——”这还不吓醒,女鬼索命来了!嘴上一紧,猛然被一只手盖住,连着一声警告,“别吵。”

这个声音……不是幻听的话,很耳熟呀,惊恐中睁眼看去,光影浮沉中呈现出裴修远画卷般的脸,在朦胧的烛光映染下,仿佛镀上一层光晕,那么美轮美奂又那么遥不可及,我看得呆住,竟忘了此刻是被他抱着的,心跳很急,对上的那双眸子,深若无底,雾气萦绕,他就这样定定看我,四周气氛如被冻结,若非知道此刻是现实,我简直要思疑自己身处梦境。

“咳咳,那个,”总有一个人要醒来,我意识到现状不太妥,先以咳嗽打掩护,开始挪身子,说,“放我下来,我还要画。”

“别画了,”他轻蹙一下眉,似不满意我乱动,眼神瞬间回复清明,声音不再那么冰冷,却有些僵硬,“你累了,我抱你回房睡。”

“不行,”我推他,“明天早上就画好了,不是很重要的图纸吗?既然是我弄坏的,自当由我补上。”

“别动!”他低喝,眼神一冷,抱着我的手加了几分劲。

“喂!”我瞪他,今天百般讨好你不受,晚上做噩梦醒了找我开涮呀?“放我下来,我有脚,自己可以走回房!”

“傅未名!”他一字一字从牙缝中逼出,这是十级飓风来袭的预警。我抖了抖,终于决定不吃眼前亏,自从认回我后,他绝大部分情绪以发怒居多,上次还一拳砸了床柱,这会,我心虚地看看四周,好像没什么能被他砍或砸的,不过,我眼光瞄瞄地,他若发起狠来把我朝地上用力一扔,那也不是说笑的。当下老实多了,可我心内知道,我让他放下我的原因,一半是这种姿势容易惹人误会,另一半是发现我竟然不抗拒他的怀抱,这绝不是个好兆头,有些慌,有些乱,只盼着他赶紧抱我回房,扔在床上了事。

烛火吹熄,他抱着我出了书房,书房离厢房还有一段距离,此刻万籁俱静,夜凉如水,处在他温热的怀里,听着有序的心跳,竟有一种安稳惬意的舒适,趁着黑暗,偷偷抬眼去看他,只看到若隐若现的下巴弧形,这样的话,是意味着他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吗?

他一路无语,直接进了厢房,将我放到床上,那一刻,我竟有些不舍,是该死的夜晚作祟吗?为何让心无旁骛的我突然贪恋起那一刻的温暖安逸,或是漂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一个怀抱、一丝关爱、一份体贴都足以使我依恋沉溺,尤其是来自这个人,用着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我的一举一动……

他轻轻为我盖上薄被,静静看了我一会,我也看着他,一会,他坐在床边,黑暗中,感觉到一双眸子缱绻悠长的停留在我身上。

“你……不睡吗?”问得有点傻。

他的声音如夜风拂过,“让我看看你,即使你有天突然消失,我也能永远记住。”

“裴修远,”忽然很难受,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捏着,疼得发麻,好多乱七八糟的话堵在喉咙里,脑子一片混乱,最后吐出来的字却是,“你不生我气了?”

“之前很生气,很恼火,恼你如此绝情,”这句话像捅了马蜂窝,听到他声音有些压抑的恼意,我下意识去看看换了一张新床的床柱(别又被他劈了),“但过后一想,我凭什么将你硬留在你身边,”他自嘲的一笑,“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盟友的关系,我利用你离家到缇京面圣,你利用我寻找回去的工具,”他说的明明是事实,我却感到失落,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所以,这些天我都想清楚了,以我现时身处的位置,我可以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帮助,让你……回家去。”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特别慢,甚至有些艰难,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做出这个决定。

我听着,心内各种无法言喻的情绪交替上涌,很想说些什么,始终说不出口,头皮上忽传来一阵轻柔的摩挲,是他温热的掌心落在我发际,与几缕发丝交缠而过又缓缓放下,似有抽刀断水的决然,也有举杯消愁的感伤,他此番举动,让我心如针刺,那几缕头发跟我的去留一样……我听到来自心底的声音,抓不住的,就让他放手罢。

“不过,”他放下我发丝的手突然在我额头上轻轻点了一记,声音也带上一丝笑意,“你今日真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还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傅未名。”

正凸自感怀,他倏地冒出这句,把一切好气氛好境界破坏殆尽,我一下撕了感伤面具,气急败坏道,“裴修远,要不是你连续这么多天不理我,我用花那么多心思去讨好你,斟茶递水扇凉捶背,我这辈子还没对过谁那么好呢!”

“知道了,”他应,“你以后少惹事就是讨好我,快睡吧。”

我瞪他好几眼,睡什么睡,他一会发怒一会安抚一会添堵,弄得我心一惊一乍的,还怎么睡得着?“裴修远,我现在睡不着了,我们一齐去描那副地形图可好?”我就不想亏欠他什么。

最后他还是坳不过我,被我拉去书房了。

重新点上蜡烛,一心一意的描画去也。

可是——

“笨呀你,哪有人这样握毛笔的!”

“这个是山,你描个坡出来干嘛?”

“真服了你,有长得像葵扇的树吗?”

“你确定描的是河流,不是几双筷子?”

哇!气死我了,士可杀不可辱,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跳起来,飞毛笔扔他;拿墨砚砸他;可以的话想把脚上的鞋也甩出去……末了自丹田爆出一声狮子吼:

“裴修远,你给我死得远远的!”

后记:

据蓝舞事后描述,我一共犯了三宗罪:

第一,砸烂名贵端砚一个,是紫袍玉带石做的,听说价值连城;

第二,动静太大方圆十里内人被吵醒,连打更的都以为发生了命案跑过来看;

第三,图纸描得太烂,左边右边明显不对称,让人更加看不明白。

结合以上三点,处以大睡一天作为惩罚。

我心悦诚服的受罚,睡得昏天暗地。

补充一句,这个惩罚是我为自己度身订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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