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域狂花 回到起点②

作者 : 赤扉

时间被定住,四周压抑如深渊,只余彼此一波一波急且乱的呼吸声,轿子空间本就狭小,他在我身后,只能半弓着腰,以这样难受奇特的姿势还要像抓贼似的箍紧我,好似怕我下一秒就会跑掉一般,我浑身血液立刻从脚底向头倒流,热,闷热,燥热,变态的中毒似的浑身发热,但这一切一切的窘迫,都不及他那句凭空而来的话来得够力,如果我不是幻听的话,那句话好像是——

“傅未名,你还想跑?”

不可能,我开始清醒,去拨他的手,热昏了头的轿中,用尽全力也才发出一声薄薄地控诉,“你胡说,我不是!”

我根本拨不动他,那双手的主人是那样强势,甚至充满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像是要把我生生揉碎捏烂一般,不让我移动一丝一毫,我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好像快要窒息了,已分不清是究竟是高温蒸腾还是箍得太死带来的后果。

“你不承认,我就这样,一直不放。”耳边炽烫的气息滚滚而来,连带声音,也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强硬。

竟是这样就相认了吗?哪里出了问题,我连思考的力量都没有了,全身软绵绵的,高温炙烤下,身后这具热浪滚滚的胸膛仍在不屈不挠地等我的回答,可是我,身上的疼痛连带高温焗桑拿的失水,终于眼前一黑,解月兑般地晕倒过去。

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多梦。

明明身上痛得要死,恨不得立刻醒来,偏偏古怪的梦一个接一个,总在快清醒的时候又把我拽入梦境中。

什么变态的内容都有,但无一不是被人打,我妈、妙蓓、布魔头、裴修远、连卫极光也来赶趟,无一例外不是把我狠狠踩在脚下,再像野牛那样用蹄子往死里踩,这还不是最变态的,居然每个踩完以后都要模着我的脸,扮似的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哟,跟着每人都有个变态理由,老妈说你功课不学好,只考了50分,踩!妙蓓说你不声不响跑了,害我找不到人上电视没钱赚,踩!布魔头说你荒废了那么久,再也上不了擂台了,踩!裴修远说,你敢私自离家出走害我到处找,踩!卫极光最后一个跳出来,你那晚一抱毁了我的清白,踩!

终究是卫极光的理由太雷,雷得光芒万丈,也总算将我从痛苦的被人踩完又安抚着模脸的变态噩梦中清醒,一个激灵——

出于本能勉强睁开眼,意识还很模糊,第一个看到的居然不是人脸、蚊帐或是房间特写,而是——

一片漆黑。

天啊!我快急哭了,难道我瞎了?滚个楼梯也不至于把眼睛滚瞎呀,苏醒后混沌的大脑和心灵都很脆弱,我禁不住慌叫起来,“我看不见?完了,我瞎了!”

“你翻过来睡就不瞎了。”

是裴修远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爽,一点也不客气。

我如梦初醒,稍抬了下头,顿时感受到四周淡淡的光线,而眼睛的确正好覆盖在柔软的绣花枕面上,原来我的瞎是摆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好囧好囧,真想就这样装傻继续趴着,当然前提是房间里某个类人物体出去,可是,我已经感受到身后一股压迫而来的气势,此人不但不识趣不出去,还有往前靠的嫌疑。

“喂!”我急得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一个利落地鹞子翻身就想翻过来,却换来痛得眼花狂飙的一个大喊,“喔——”

“别动!”一声低喝,连带温热的掌心置于我发上,那股力道带着几分强硬,不让我继续乱动。

我在底下哭丧着脸,不错,所有昏迷前的状况都在脑中回放了,那句石破天惊的“傅未名,你还想跑?”,那个彪悍无比的胶水抱,不用去看,裴修远的一眉一目都清晰无比的映照在脑海中,可是,不管他怎么知道的,只要我不承认,他能耐我何!凭着一丝自以为是的侥幸,反正他现在看不到我脸上表情,我恶狠狠地回话,“裴大人,你不要折腾我了,我就是呼风禅寺的天绝法师,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什么名!”我就睁眼说瞎话,打死不认。

因为趴着,整个脸埋在枕头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里辨别他的情绪,他倒是很淡定的给来一句,“还不承认?”

“你说我是那个人,有什么证据,有她的画像吗,拿来对对。”我咬牙,赖死不认。

他冷哼一声,“画像?我还真有,你慢慢翻过来看看吧。”

看就看,大不了是你那时到处张贴的画像,可我现在脸上披着一层假面,这个证据我第一个就可以推翻!感觉到他按在我头发上的手松开了,深吸口气,调整好转的速度,尽管这样,仍是痛,忍着极慢极细腻的翻过来,一点一点挪,直到侧躺,这样即可。

光线很充足,不是夜间,证明我没睡多久,当眼睛适应了光线后,那张刻意丢在心底角落的脸像沙画般渐渐呈现,熟悉的轮廓,熟悉的眉眼,仍是那种好看到没有王法的排列组合,一切如常,只是现在的表情,阴晴不定,我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妙感觉。

“画像呢?”我强装镇定,提醒他。

“哐当”一声,似有样东西丢在了我枕边,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铜镜,这个裴修远,找不到证据想砸死我不成!慢着,我心里一跳,叫他拿画像丢个铜镜给我干嘛?难道……裴修远思我成狂,把我的画像贴在铜镜上,每日梳洗时睹物思人!

许是看到我一副活见鬼的悚样,他眉一挑,干脆走过来,把那方铜镜竖在我脸前,冷声道,“看呀。”

呃?这是——我顿时惊吓到脸抽筋,镜子里那人是谁!幻象还是魔法,里面那个人明明是傅未名的本来面目,虽然有些鼻青脸肿,可那一眉一眼,都是我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属于傅家的模板,错不了,绝对错不了!我的假面呢!我吓傻了,嘴里呢喃,“不是说要十日才取得下来吗?硬扯会拉下一层皮……”

“用来骗你是可以,”他冷蔑地笑,“我只消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在你睡着时候就取下来了。”

难怪我老做被人模脸的梦,原来是他在取我的假面,那么说,我突然醒醐灌顶,死大焕一开始就串通图叔来骗我,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骗局,故意踢开门,故意给我戴上,故意让图叔碰见,说胶水未干除不下来,整个过程表情到位演技到位,天衣无缝,就是为了让我呆在缇京离不开这张假面,说到底,还是他那个一厢情愿的理由,为了不让我被任何人认出来,老老实实回他的山寨做二当家!

我肺都气炸了,这个死大焕,看我回去怎么整你!

“如果还想找理由强辩的话,给你看看这个,”裴修远像极了香港电视剧里的律师,一击倒地不满意,还打算让我不得翻身,我黑着脸,能做什么?只能傻看着呗!

一张纸横在眼前,上面只有一行竖排字,我冷汗嗖嗖的淌,还能是啥,卫极光替我写的那封报平安的家书呀!我跟着他来的时候身上当然背着包袱,昏倒后他拿去搜,什么狗屎垃圾搜不出来!

“其实应该给你先看这个,”裴修远想必内心很不爽,慢慢地羞辱我,“然后听听你的理由,估计高明不到哪去,顶多是说有人拜托你拿过来的,还有这张地图,”他扬扬另一张纸,我不用看都知道,是我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形图,“也可以说是那人一并交给你的,至于女装嘛,”我听得都快冒火了,他把我的包裹翻了个底朝天是吧!“你敢说你有易装癖吗?我如果先让你看这些,你是不是打算像我说的那样来糊弄我,可我懒得跟你耗,我没耐性……”

“够了!”他丝毫不能体会这种被揭穿的难堪和无地自容吗!没看到我都恨不得挖个洞想钻了吗!“我是,我是我就是,你满意了吧!”我恼羞成怒的喊。

房间一下子缄默下来,安静得压抑。

不怎么对路,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他,正与他凌厉凶猛的视线对个正着,不是吧,若果没看错的话,他的表情——是在发怒!我没猜错,果然是山雨欲来,不是一般的山雨,恐怕是狂风骤雨。

“傅未名!”一声咆哮,他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连带拽动了我的伤,疼!我直抽冷气,刚想喊就被他暴风骤雨般的话语截住,“你一声不吭跑了,干手净脚,连封信都不肯留,我不过是出去了几日,比起一直以来对你的照顾,那失踪的几日有必要让你选择离家出走吗!你人生地不熟,性格不好武功又差,在官宦权贵云集的缇京里根本不能自保,我回来后到处找你,几乎翻遍整个缇京城,在品萃坊看到你的包裹时,我差点一刀手刃了荞姐!”我没见过那么暴怒的裴修远,好像把压抑了几十年的愤怒一朝全数倾吐出来,可我只是怔怔的听,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如重锤凿在心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我那时,我那时以为你……”他顿住,深眉紧蹙,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弱弱地插话,“没有,我很好,被救走了。”原以为这样会少少平息他的三味真火,却又激起另一波,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变成吃人的修罗,“然后你就开开心心地过你的好日子去了是吗,没想过还有个疯子在缇京城里像无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你,到处张贴了你的画像,日复一日焦急等待你的音讯……”我无力面对他的逼视,内心全是愧疚难耐,那时在呼风寨就有想过,如今经他一说,那种愧对感又浓了几分,还没完,他还在继续,看来此等压抑多时的苦大仇深要一次过吐个痛快,“好一个天绝法师,我从你乱做法乱画符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你,你这种毛毛躁躁的性格,胡打横来的行事作风,不是傅未名是谁,偏偏你戴那个该死的假面,扰乱了我的思维,可我对你留了神,我再三保你,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抽了疯,怎么会把一个面目如此丑恶的人联想成你,要不是……”愧疚归愧疚,被看穿的原因还是很想知道,我竖起耳朵,他凭什么认定这张丑脸是我的?“你那一滚,正好滚在我面前,我去看你的伤势时看到你的头发,禁墨接过的发,在阳光下接口处会呈现暗蓝色,对比你之前的一切,加上这独有的标志,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那是你!”难怪,我想起他拿起我头发时的那声惊叫,还有那些难以解释的怪异状态,搞了半天,竟是禁墨接的头发破了我的真身!“你竟然不承认,你究竟有没有心,在你眼里,跟我一起是那么可怕的事?怕到你要四处躲避,死口不认!”好像一直说来,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最后这句质问,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何止吃人,简直想动手将我剥皮拆骨。

我一会儿内疚一会儿后怕一会儿想反击,嗫嗫嚅嚅半天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硼!”忽然一声巨响,就在我耳旁,把我吓得又是一震,不对,好像床也抖了一下,不一会,吱呀一声,天啊!我来不及惊叫,只见床边的一根支柱断开,正向我砸来,这个裴疯子,一气之下竟跑去砍床柱吗!

我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柱子砸向我,不料眼前一花,还没等明白过来,一个阴影飞扑而下,细细的发丝散乱在我脸上,一张怒颜带上了一丝惊乱,与此同时,听到柱子与人身体接触的闷响,那张脸,仅是轻微地皱了一下,看向我时,惊乱散去,余下的,只有瞳孔中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要将人活生生吸进去。

每到危险时刻,他都会这样帮我挡着呢!脑乱心乱,眼睁的很大,很想忽略的一些情绪堵在心口某个地方,嚣叫着上涌,偏偏对上这样一双漩涡般的黑瞳,意识出现短暂的涣散,就这样身体僵硬,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许久,他一直保持距我一指的距离,许是怕碰到我的伤,那神情,有隐忍地怒意,也有受伤的痛楚,我看不清,或许连他也分不清对我究竟持有何种情绪。“傅未名,”他的呼唤听起来很疲倦,不知怎的,我忽然有点难过,为自己不知不觉伤害了他而难过,我忽然有股冲动想伸手碰碰他的头发,当做是小小的歉意和慰藉也好,可我只是想,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去做。我隐约觉得,我这辈子都只会让他伤心。

“别走了,好吗?”他犹豫了一会,轻轻问。

那是怎样一双渴求而执着的眼眸啊,直让人心颤,毫无抵抗之力,但我是傅未名,铁石心肠的傅未名,我垂下眼,把一切不合时宜的想法都强压下去,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那般无力——

“我要走,迟早会走。”

我还是让他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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