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传奇 十七、古寺钟声

作者 : 格言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主持突然想起我是不是肚子饿了。

“师祖,你与小僧攀谈多时,是不是有点饿了?”

其实我的肚子已经饿了多时了,早在和主持谈论佛来住世时,肚子已经响了几次了。我不好意思把这个表现出来。我是从农村出来的,从小没有尝过零食是什么滋味。不单如此,我还学会了挨饿。别人饿时,浑身没劲,干不了活,走不了路。我可是什么都能干。这种能量来自何外呢?我请教过第四军医大学的老教授。他说,“你能这样,并不是一种特异功能。只不过是把身上储存的脂肪消耗掉了。一般人要唤醒消耗脂肪这种功能,大约需要两三天以后才可以。你呢,肚子一饿身体就开始消耗身上的脂肪了。这得力于你经常干活,在重体力劳动的情况下,这种能力在你的身上显得非常发达罢了。”老教职工授说得对,人不可有什么特异功能,所谓的特异功能,只不过是把我们身上的潜力挖掘出来罢了。

主持问我是不是饿了,我淡淡一笑:“不太饿。”

这话回答得不错,既说明了饿,又没有表现出怨恨和不满。农村的孩子有一千个不好,可他们在吃的这一方面从小就进入了很深的境界。他们将来长大成人了,可能中一个美人计什么的,但绝不会被人用吃拉下水。有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他发现了一个真理,说是要征服一个男人首先要征服他的胃,要征服一个女人首先要征服她的子宫。对后者我不敢妄加评论,但前者,对我根本不适应。我吃什么都香,从来没有想吃过什么。一家人吃饭,我觉得剩饭最香。在吃的方面,我不会用心的,也不会为此伤心的。

主持说:“那中人给你端点稀饭来怎样?”

我回答:“好,好。”

门外的帘子开了,一个小和尚进来,他手里端着一小碗稀饿和一小碟萝卜,然后无音地退出去了。

主持说:“请。”

我也说:“请。”可是主持并不动手端饭。我也不能动手端饭。因为我们是两个人,饭只有一碗。

主持说:“师祖怎么不动呢,请吧。”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请大师同时用饭。”

主持淡淡一笑:“小僧一生过午不食,已是多年的习惯了。师祖请便,不必等我。”

我问:“大师,为什么过午不食呢?这里边有讲究吗?”

主持说:“这是我佛如来留下来的习俗,大约是午后饱食,气易浊吧。气浊则神昏,是修行的大忌讳。”

出家人为了修行,在吃的地方也是这么小心。我算是明白了,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全力以赴。半心半意,是什么也干不成的。

“不食肉,不嘱荦也是同样的原因吧?”我一边喝着稀饭,一边问。

主持说:“是,食肉则难以消化,而且易于逗惹起人的杀心,所以僧人戒此。”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主持摇着头,“太快了,太快了,吃饭不能这么快,这样伤身。”

我笑着回答:“这是在学校排队吃饭养成的,想改,总没改过来。”

主持一合手:“阿弥陀佛!”看见我吃完了饭,主持站起来,“师祖,饭后我带你走走怎样?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我说:“好,好。”我的腿早有点麻了,坐的时间太长了,出去活动一下,比讨论这些佛呀祖呀的有意思多了。严格地说,我并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佛教徒,尽管对此喜欢,但也没有想过一生古寺青灯地过下去。

门外清风习习,夕阳照在大树上,光影斑驳。

僧人们见我和主持出来了,双手合一,低头见礼,然后无声地避到一边让我们过去。

走到一座大殿旁边,看到一座古塔,主持笑着说:“师祖看此塔如何?”

我笑着说:“不太懂,对此没有研究,请大师见教。”

主持说:“外地人来西安,都知道上大雁塔小雁塔,殊不知本寺此塔来历比那两座名塔更早更有名。这座塔内,有本寺历代主持的舍利,它也是本寺主持最后的归宿之处。咱们上去看看。”

我跟着主持上塔上去。上塔的路是木梯,在一个很窄的地方立着。一个人在前边上着,他的就在另一个人的头上。上不了几步,人就感觉到气喘了。塔是几层,我忘了数,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跟在主持的后面,登上了塔顶。

一阵冷风吹过来,告诉我们,塔是很高的。

这座塔怕有多少年没有修缮了,上面长满面了瓦松、蒿草,在凉风中有一点荒凉。

主持站在塔顶,衣袂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他老人家眯着眼睛,极目地向远处望着。那神气高古莫测,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他的嘴角的微笑又带着很亲切地意味。

道貌岸然,我算是懂得了。有点学问的人,他的相貌一定有不同于他人的地方。相反,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即使穿上了最时兴的衣服站在众人堆里,别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来。

沉默了一会儿,主持说:“你看!”

我向四下望了一下,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头上是蓝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看见它,心中的一切都没有了,只有一个无法言说的巨大空白。

主持又用手一指,“看那里!”

顺着主持指的方向,那里是一片黑色的不知是云是山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主持又问。

我说:“什么也看不见,好象是云,又好象是山,太远了看不清楚。”

主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才咱们谈的佛来住世,怕和那里有关吧。你看,那里在东边,可每当早晨和黄昏,紫气腾腾,其中不乏金色光芒,似乎是藏着无穷的宝贝。”

“不会是藏着很多的黄金吧,听说金子也能跟着地气游移,也能放出光芒。”

主持笑了:“金子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一定是比金子更加宝贵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是人吧。”

“那是什么地方?”

“是玉龙山。”

“我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山名呢?”

主持说:“西安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没有多少。大家知道的是华山,兵马俑,翠华山,太白山……不过,这个地方也快有名了,前一段时间,我在政协会上专门做了一个提案,要求也把玉龙山开发成森林公园。政府也已经批准了,听说已有公司进去修建道路了。那里可是一片从没有进去过的外女地,里边的豹子、黑熊、野猪到处都是……”

“那地方和别的森林公园不一样吗?”

“是的,那里有很多溶洞,有很好瀑布,也有很多少见的动植物,听村民说,前几个他们还看到过野人……”

我突然激动起来了,“大师,那里有野人,你为什么不报告,前几年为了神农架的野人,闹得沸沸扬扬,结果许多探险者最后弄得象神经不正常的人,好象大家都在编造一个谎言似的。”

“我也是耳闻,没有实见,这事除我亲见,且有实特佐证,才能报告。目前,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不说也罢。我告诉你这些,无非是你来日方长,将来有幸见到圣人复起,也知道以前曾有人预见到此事。在此信物的时代里,所有人都有点发狂。我留此预言,无非是告诉后人,真修行的人还是有的……”

我点着头。

主持又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钟楼,“在西安从古时候就留下一个传说,说是钟楼下面锁着一条蛟龙,如果蛟龙翻身动弹,陕西就会发生地震,又说在泾河中,也有龙王镇守,以我看,钟楼的龙、泾河的龙也许是有的,但位置可能不对,想那钟楼之下若有蛟龙,一日钟声不断,龙岂不是惊动不已,那西安真要跟日本一样,地震火山整日不断了。真要有龙,应该在玉龙山,那里的山增长不停,周围的水打出来全是温泉,温度都在六十度以上。这股阳气影响到西安四周打出深井全是温泉。山体增高不断,说明地下有活水通向大海,在这样的地方才是藏龙卧虎的所在。”

大师讲得有理。龙是什么动物,我们可以暂且不论,但把它可以相象为一种非常大的生物,也许还是比人更高级的动物,因为太大了,所以它就只能在特殊的地方安身。一只虎还要点方园一百八十公路的地盘,何况是龙,它要多大的活动区域,也许我们现在真的不知道。不知道的轻易还是别说没有,让后代,让历史去证明它的有无吧。

主持又问:“你不会以为小僧是胡说八道吧?”

我说:“不会,因为我是相信预言的。比如搞日战争后期关于愚公移山的预言,后来真有两个大力士,一个是苏联,另一个是美国,帮助中国人民打倒了日本帝国主义,再比如解放战争三年的预言,后来真的要了二年多一点。这些有书为证,也有那么多的战士干部为证,伟大人物的伟大,那可不是句空话。”

主持点点头,“我要走了,你好好珍惜。”

我正在想有关伟人预言的事,主持说他要走了,我以为他老人家是怕塔上风大,到回禅房中去了,便随口说道:“好吧,你走。”

主持转身下着梯子,“你也不送送我。”

我说:“这么近的路,还都是熟路,有啥可送的。”

主持说:“那好,我走了。”

听着他下梯子的脚步声,我又想起了粟大将,每临大战,他必先对着地图,几天几夜沉思不停,直到战斗结束。我想,他所想的,一定是把我方的战头情况和敌方的布置在脑子里象过电影一样过无数遍,直到找到我胜敌败的方案。听说解放之后,军委还请他准备一个过台湾海峡的方案,他也为此准备了几年,可惜天不假年,他却走了。要是大将得手,现在的小阿扁也不能这样出格地淘气了。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凉风还在不停地刮着。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想的大多是别人的东西,但在这些故事堆里,有一个东西让我入迷,他们的这些伟大的智慧是怎么样获得的,他们的预言能力是怎样形成的。我们又怎么才能获得这样的能力。即怎样才能由凡入圣。

一阵钟声响了起来。我吃了一惊。这时候已是黄昏,不是寺院的法会时间,钟声在这时候响起来,一定是寺里出了什么大事。我赶紧下塔,想去主持的禅房问问,这时候敲钟是为什么?

主持的禅房,有许多和尚。大家看我来了,合掌让路,让我进去。走进房内,几个大和尚跪在主持的面前,流着眼泪,他们嘴里叽哩咕都地念着不知叫什么名字的佛经。

我问:“寺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

我又向主持大喊:“大师,寺里发生了什么事?”

主持坐在那里没有回答。

我又问了一遍,这才有一个和尚流着泪说:“主持圆寂了。”

圆寂的意思我懂,就是说主持死了,文雅一点的说法叫逝世。这怎么可能呢?刚才他还和我谈论佛来住世的事呢,怎么可能一会儿功夫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小和尚回答:“主持从塔顶下来,说要静坐一会,就自己进禅房了。坐了有一个小时,该我给主持送东西了。主持每次修坐,都是我给他送茶水和毛巾。茶水是让他下座时喝的,毛巾是让他老人家擦汗的。静坐发热出汗。主持入静,是心明如镜的,每次我送完东西出门时,他都要念一句阿弥陀佛。可今天他没念。我觉悟得奇怪。出来跟大师兄说了。大师兄说等一会。主持入座,是没人敢打搅的。等到该下座了,还不见动静,大师和我进来一看,主持还在坐着,叫也不应,他老人家满头大汗,大师兄去给他擦汗,才发现他老人家身子已以硬了。于是叫来众人,击钟为主持送行!”

我惊呆了。

大师兄冲我点点头,意思是确实是这样的。

无法可想,无法可想,人来到这个世界,可怜巴巴,但走时,却能这么尊严,这真让人惊奇。我走近主持,他的面色依旧,有红似白,栩栩如生。脸上带带着微笑。原来他刚才说的要走,是这个意思。他要我送送他,我竟然绝情地没有送。我还什么善根呢,我是恶根,蠢根。可怜的大师,一生无后,最后走时,连个送的人也没有!

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和尚们还在用他们的形式为大师念着经,我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对着大师磕了一个头,心里默默地说:“好走,了不起的人。好走。”

禅房内异香扑鼻,那香气不是花香,也是不燃香之香,是一种说不出名目来的香气。和尚们都在议论,大师升天,怕是进入仙道了,不然,何来这股异香。我不信人能成为神仙,就走了出来。门外,夕阳在山,无雨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虹,美丽的七彩让人沉醉。我迟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

身后是念育经文的嗡嗡声,眼前是美丽的彩虹,鼻子里是异样的香味。兴法寺里乱成一团,几十名僧人集体念经的声音,悦耳动清。我弄不清楚,他们这是因为失去大师而悲痛呢?还是为大师升天而庆贺呢?

这一天是公元二零零六年的六月十六日。

兴法寺的僧人们记不了这一天。

我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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