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笑 第三章、母命难违(1)

作者 : yunxiu819

我的家乡临溪镇临溪村,是一个美丽的江南小村庄,背山面水,四季的变化使她风情万种。春天,姹紫嫣红,花香鸟语;夏天,杨柳依依,荷摆蝶舞;秋天则是满目金黄,累累硕果在枝头摇曳;到了冬天,如果有一场小雪点缀的话,苍翠的群山上就像盛开着朵朵梨花,配上山脚下那线条简洁明快、层次错落有致的几十排平房,好一幅恬静幽雅的风景画。现在是初秋季节,天高云淡,田野里绿色的夏装还没有完全褪去,稻田已经披上华丽的金黄色的秋装。

村庄背后的山,叫同心山;村庄前面的河,叫同心河。据说,很早很早以前,村里的一对青年男女相爱,由于门不当户不对,遭到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两人双双自杀殉情。男的化作山,女的变成河,永远相守相望,相依相爱。美丽凄惨的爱情故事,使这里的山山水水更加美妙动人。

蜿蜒的同心河,像姑娘的玉臂,深情款款地搂着同心山。水不深,清澈见底,但从不干涸,像山涧的溪水,“临溪”的名称就是这样得来的。人们在这里挑水、洗菜,灌溉良田,河水像乳汁一样哺育了临溪村的一代又一代。夏天,河边又是纳凉的好地方。晚饭后,人们纷纷来到河边,把被单铺在干净柔软的沙滩上,沙滩的凉爽很快驱散了人们的劳累和燥热。女乃女乃们不厌其烦地指着天上的星星给孙子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轻轻的絮语和微风的吹抚很快使人沉入梦乡。河的对岸,则是恋人们幽会的伊甸园。一对对恋人手牵手走过小桥,在浓密的树荫里、在淡淡的月光下,喁喁私语,相依相偎。那羞答答、甜蜜蜜的神态羡煞了天上的牛郎织女,他们噙着眼泪,思念着银河对岸的心上人,恨着王母娘娘的无情。

我家住在村前,三间正房两间偏房,屋前百米外有一片十几亩的桃树林。每到春天,桃花盛开,像一片粉红色的云霞,我家就在云霞之上,远远看去,宛如仙境。桃树林紧挨着同心河,十几块长条木板搭建的独木桥连接着河的两岸,成为临溪村通往外界的重要通道。独木桥只有两尺来宽,过桥的人需要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稍不留神就会掉下河去。记得我上小学时,母亲总要送到河边,牵着我走过独木桥,傍晚,她又站在桥头等我回来。想到母亲,我的心就阵阵发痛,我的善良慈爱勤劳的母亲已经卧床5年,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了!

母亲名叫郑瑶,泼辣能干好强。在生产队,她和男劳力干一样的活,挣一样的工分。5年前的夏天,母亲在生产队干活时,一阵头晕,从旋转着的水车上摔下来,造成脊柱骨折、脊髓损伤,上海的几家大医院也没能治好她。那时我弟弟跃飞14岁,妹妹雁飞才10岁。忙碌了一辈子的母亲看着父亲一个人忙里忙外,自己不仅不能帮忙,还要丈夫服侍,40岁的母亲头发一下子全白了。

全村的人都非常同情母亲。母亲的远房堂姐带来了她的女儿方爱兰,对母亲说:“瑶妹,我有三个女儿,把大女儿送给你吧。爱兰懂事勤快,帮你做做家务还是可以的。你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22岁的爱兰,中等身材,长相一般,扁平脸,厚嘴唇,没有任何生动之处,但低眉顺目,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母亲拉着爱兰的手,疼爱地说:“这么好的姑娘,我心疼都心疼不过来,还忍心打骂!你舍得她?”

“有啥舍不得的?姑娘大了总是别人家的人,我就把爱兰托付给你了。”大姨可能一语双关,不知母亲是否听出她言中之意。

“小姨,您留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做。我会像孝顺妈妈一样地孝顺您。”爱兰懂事地对母亲说。

“你愿意到我家来?爱兰,我们家这一大摊子事,怎么能让你遭这个罪?”

“小姨,您不要把我看外了,我是您的姨侄女儿呀!”

母亲见大姨和爱兰诚心诚意,心里很感动,“好吧,那就让爱兰住一阵子吧,如果不习惯随时都可以回去。”

爱兰就这样来到我家,一住就是5年。

爱兰比我大1岁,母亲要我叫她表姐。也许母亲开始并没想让她当儿媳。

爱兰性格温顺,勤劳能干,说话轻言小语。虽然才二十出头,但老成持重,把家里的事打理得一清二楚。瘫痪的母亲被照顾得非常周到,床上、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父亲收工一到家,爱兰马上送端来洗脸水、洗脚水。就连我从学校下班,她也立刻迎上来,接下提包,拿出布鞋让我换上。一日三餐,浆洗缝补,种菜养猪,忙得连轴转,从来没看过她坐在那里休息一下,但她总是满脸带笑,乐滋滋的。跃飞、雁飞都很喜欢她,放学后,影子似地跟着她,姐前姐后地叫个不停。

有了爱兰,我们这个家庭才像一个正常的家庭,我们自然而然地把她看成是家庭的一员。我考上大学后,就放心地离开家去上学了。

我从上海回到家时已是中午。远远看见房顶上冒出袅袅炊烟,温暖和亲切顿时浸染我的全身。我三步两步跨进家门,见母亲睡在躺椅上,精神很好,我放下心来。

“妈,您身体还好吧?”我边放行李边问,“爸爸打电话叫我回来,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急事。你暑假没回来,妈想你了。有件大事该办了,等你回来定日子。”她看看从厨房端菜进来的爱兰,眉开眼笑地说:“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

有大事,要定日子?看来是件大喜事,因为全家人都兴高采烈,雁飞还冲着我做鬼脸,指指我,又指指爱兰。再看爱兰,今天显得洋气多了,居然烫了头发,这是破天荒第一次!的确良花衬衫剪裁得体,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这一装扮,改变了她一贯敦厚朴实的农村女孩形象,倒像一位气质文雅的女教师。那厚厚的嘴唇虽然紧紧地抿着,但眉眼里的喜悦却掩藏不住,四处飞溅。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定是爱兰要出嫁了!爱兰今年已经27岁,在农村算是老姑娘,应该嫁人了。可是,如果她出嫁了,我家这一摊子怎么办?没有道理,太自私,不能为了我家,爱兰就一辈子不嫁人吧,那岂不是害了爱兰?我在心里骂着自己,也为爱兰即将出嫁感到高兴。

带着疑惑吃完中饭,父亲下地干活去了,爱兰和弟妹知趣地躲到厨房。我坐在母亲身边,一边揉着她的腿一边问:“妈,爱兰要结婚啦?什么时候?”

“时间由你定,要不怎么打电话叫你回来呢?”母亲拢了拢头发,慈祥地笑着说。

“你们把时间定好,电话里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到时候我赶回来呗。”

“那怎么行?这么重要的日子要你自己定!再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母亲严肃地说。

“什么自己定?这个家庭一直是您当家,您也算是爱兰的母亲,哪里有我说话的份?您和男方父母商量一下不就行了?”母亲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

“男方父母?哈哈!云飞也会和妈开玩笑了。”母亲开心地笑着:“那好,我既是女方的母亲,又是男方的母亲,我一手托两家,就把日子定在明年正月十八好不好?那时你也毕业了,有的是时间。”

“什么?您又是男方的母亲?爱兰和谁结婚?和弟弟?弟弟太小了,才读高二,爱兰比他大8岁!妈,您这是乱点鸳鸯谱,我不同意!”我停止了按摩,生气地看着母亲。

“你胡说些什么?怎么扯到你弟弟头上去了?爱兰当然是和你结婚啦!爱兰不是一直等着你吗。你明年年初就毕业了,过了年就可以办喜事。时间定下来,我们好早做准备。爱兰明年就28岁了,我可是等着抱孙子呢!”母亲笑得眼角的鱼尾纹像两朵盛开的菊花,仿佛已经看到可爱的孙儿在地上欢蹦乱跳……

我诧异地站起来,盯着母亲问:“妈,您不是逗我吧?和爱兰结婚的人怎么会是我呢?我和爱兰一直是姐弟关系,没有和她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我和她婚姻上的事,怎么现在突然要我和她结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太不可思议了!”

母亲也很感意外,她吃惊地问:“咦?你俩的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现在你怎么说是天方夜谭?怎么没有谈过恋爱?非得搂搂抱抱才叫谈恋爱?爱兰是个本分姑娘,可能不会来那一套。姐弟关系又不是亲的,出了五服,她也才比你大1岁,完全可以结婚。”

看来母亲说的是真话,我急了,喊道:“妈,这结婚是人生的大事,必须双方都满意才行啊!”

母亲也急了:“你们双方不是都满意吗?爱兰对你是称心如意,你对爱兰不也很满意?你不是常说爱兰好吗?”

“妈,那是说她勤劳能干会持家,是做弟弟的对姐姐的评价。如果是处对象,那还要有感情、有共同语言!”

“爱兰能当好姐姐,就能当好妻子。你找老婆就得找这样的,勤劳能干,贤惠温柔。就这样定了!日子定在明年正月十八!”母亲斩钉截铁地说完,挥挥手让我出去。

像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我晕头转向、脑袋发懵。等心里稍微平静下来后,我又恳求母亲说:“妈,我和爱兰真的不合适。我的终身大事应该由我自己做主。我在学校已经谈了对象,是个很好的姑娘,您看了一定会满意的。”

母亲非常吃惊,指着我骂道:“云飞,你怎么这么没道德?不吭一声就把爱兰给踹了,还重新谈了对象!你还是我的儿子吗?我不允许你这样忘恩负义!”

我分辩说:“妈,我没有忘恩负义,更不存在把她踹了!我同爱兰真的没有谈过恋爱,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不信您可以问爱兰吗。”

“我问过了,爱兰说你对她很好。”

“这种好是对她的感激和尊重,不是想结婚的那种好。这是两码事!”我耐心解释。

“怎么是两码事?结婚就是实实在在过日子,过日子就得要爱兰这样的姑娘。”母亲已没有耐心再听我解释,连环炮似地发问:“云飞,爱兰哪点对不起你?这5年,爱兰吃了多少苦?没有她,你和跃飞雁飞能安心读书?没有她,我能活到现在?没有她,我们这个家能有现在这个样子?云飞,模模你的良心想一想,你哪次回来,不是爱兰把你拾掇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你打开柜子看看,给你织的毛衣、做的布鞋、纳的花袜底装了满满一柜子!卖鸡蛋攒点钱,她都要留着给你做新衣服。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上顾我和你爸,下顾弟弟妹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她为了什么?她是在代替你尽儿子媳妇的孝心,代替你尽哥哥嫂子的责任!想不到你上了大学就忘了本,竟然要当陈世美,你这上学受的什么教育啊!你对得起爱

兰吗?你这样喜新厌旧、忤逆不孝,不像我们龙家的儿子!我前世造的什么孽呀!”母亲声泪俱下,哽咽难言。

天啦,原来爱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什么时候委托过她替我承担责任?沉重的枷锁早已套在我的脖子上,我竟浑然不觉!我听说过不少农村女孩反抗包办婚姻的故事,她们至少还知道自己被包办,可我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莫名其妙地被包办了还蒙在鼓里,这未免太可笑、太荒唐了。我还抱有一线希望,认为只要和母亲把话说清楚,母亲不会蛮不讲理的。于是,我压下自己的火气,继续劝着母亲:

“妈,您知道结婚是双方的事。我不爱爱兰,同她结了婚她也不会有幸福,那样反而害了她。不如给她找个好婆家,多备些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把她当亲生女儿看不就行了?再说,爱兰当初到我们家就是当女儿的,这变成了儿媳,岂不被人家笑话?”

“你说错了,你大姨当初的意思就是把爱兰送到我们家当儿媳。村里人是这么看的,我和你爸也都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问过我了吗?凭什么把你们的意愿强加于我?”我顶了母亲一句。

“你上大学前,和爱兰在一起不是有说有笑?星期天一块下地干活,亲亲热热的,村里人都说是美满的一对。你现在要反悔,村里人都要戳我们的脊梁骨,我和你爸爸可丢不起这个人。”

“妈,您怎么还说是我反悔?我再次申明,我与爱兰根本没有那回事!妈,我和爱兰是绝对不可能结婚的,您赶快派人到她家把婚退掉,让爱兰另找婆家!”我不耐烦地喊了起来。

母亲拍着桌子:“你对我吼什么?退婚是不可能的!我已经答应你大姨了。你大姨刚刚去世,我不能去骗一个死人!上半年你大姨得了肺癌,临死前,她把我叫到她的病床前,说她已到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别的事都能放得下,唯独没有看见爱兰出嫁。她说她想在临死前看到你们结婚……她说爱兰从十七八岁就喜欢上了你,我摔伤后是她主动要求到我们家来的,爱兰等你等了10年啦!你大姨说,爱兰能等,她可等不了,不看到你们结婚她死不瞑目!我考虑你快毕业了,就答应她春节期间就办喜事,谁知这点时间她都等不及,走了……走的时候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她放心了……我不能让我可怜的姐姐死不瞑目,在地下骂我出尔反尔!”

“妈,您不能为了大姨的一句话,就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您就没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是大姨和爱兰的阴谋?是她们在牵着我们转,让我们跟着她们走,达到她们的目的。我们为什么要听她们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物品。她们不征求我的意见,不考虑我的感受,想要我怎样就怎样,太过分了!我们不能让她们的阴谋得逞!”我猛地跪在母亲面前,哭着哀求说:“妈,我是您的儿子,您要为我的未来着想,求求您放过我吧!”

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她拉着我的手要我坐下,慈祥地说:“云飞,你不要怪你大姨和爱兰,这事是我决定的。她们耍什么阴谋?她们得到什么好处了吗?她们无非就是看中了你这个人,喜欢你、心疼你、爱你,这有什么错吗?妈把你交到爱兰手里妈才放心!你是妈的儿子,妈能不为你着想?我看中爱兰,正是为你着想。有了爱兰,你毕业后才能安心干你的工作。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我这个瘫痪的老太婆,有谁能比爱兰操持得更好?爱兰爱你、敬你、把你当神仙一样地供着,当宝贝一样地捧着,又有谁能比她对你更好?”

“可是我和韩笑已经恋爱两年多了!她说一定对您二老孝顺,还要把弟弟妹妹培养成人。您千万不能拆散我们!”我急得又流出了眼泪。

母亲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连连摇头说:“哪个姑娘再好,都比不过爱兰。你不要再说了,不可能改变的!“

看到母亲如此蛮横,我彻底绝望了,月兑口而出说:“要结您和她结吧,我是绝不会和爱兰结婚的!”

我提起帆布包,没有再看母亲,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那你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妈!也不要再回这个家!”背后传来母亲震怒的声音。

经过厨房时,听见爱兰在哭泣,弟弟妹妹睁大惊恐的双眼望着我。我跨进厨房,狠狠地瞪了爱兰一眼:“方爱兰,我郑重地告诉你,我从来没爱过你,我俩是不可能结婚的!你死了那条心吧!”爱兰掩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恨死了方爱兰,这个表面老实骨子里狡诈的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顾一切的女人!

我又跑到田里去央求父亲,父亲表示无能为力。他说母亲的决定很难改变,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是母亲做主。而且,父亲也说爱兰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劝我与爱兰结婚。我彻底失望了。

站在同心山的脚下,我欲哭无泪。同心山啊,想不到我会与你一样的命运!

带着绝望和愤懑的心情,我当天就返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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