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文俏酒娘 第六章

作者 : 湛露

这一晚最终总算平安度过了,不过第二天当江夏离看到孔峰的时候,仍心有余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这海盗又突然翻脸,把他们丢进那漆黑的地穴之中。

孔峰却像全然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照例和温廷胤大笑着说话,而温廷胤也是一副吃好睡好的知足样子,连笑容都比前一天多了许多。

回到温家的船上,温千姿伸了个懒腰,“唉,还是住在岛上时舒服,都不会像船上这样晃来晃去的。”

温廷胤取笑道:“妳就直说妳是舍不得走吧,要不我让妳留下来做个镇海夫人如何?”

被说中心事,即使再洒月兑,也不由得羞红了脸,她顿足跑回自己的舱内。

江夏离却叹了口气,“你若是无意将她许配给孔峰,又何必这样逗弄她?女孩子的心思本就纤细,付了情,是一生一世的,若是有一天你和孔峰翻脸,你教她情何以堪?”

“当初柳舒桐弃妳另娶时,妳情何以堪?妳是过来人,我倒要讨教讨教,日后也好对付千姿那个傻丫头。”

她一下子变了脸色,沉声道:“温大少爷,千姿的心有没有我的心硬,我不知道,只是你若疼惜你的妹妹,就千万别让她承受我承受过的痛楚,因为那一点也不可笑。”

温廷胤见她盛怒拂袖而去,神色有些复杂。

此时,旁边有人上前禀报,“孔当家送上船的那些箱子都已经装好了,是否现在开船?”

他点点头,“开船吧,路上不必再做停留,尽快赶回京城。”

***

江夏离因为在生温廷胤的气,没胃口吃饭,再加上她一上船就晕,所以就在船舱内躺了一天。

晚些时候,温千姿过来给她送水果,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再找大夫看看,她只是摇摇头,客气地谢过她的好意。

温千姿笑着替她剥了个橘子,“我知道妳一定又和我哥生气了,他那个人啊,妳别看他嘴巴臭,其实也有一副好心肠,妳知道孔峰大哥为何会和我哥关系这么好吗?几年前,孔峰还只是个小渔民,因为缴纳税款之事和官府闹不合,结果拉了一干兄弟就占据了那个小岛,当起海盗。

“有一年我哥的商船出海,遇到他们,妳别看他们自称海盗,好像多么厉害,我们温家的商船上可是有最厉害的火炮的,两边一打起来,不过三两下,孔峰就被俘虏了,是我哥大人大量,不和他们计较,说他们只是为了养家蝴口,也不容易,便放了他们,所以后来孔峰只要看到温家的商船就会立刻避开,不只是怕我们家的火器,也是感谢我哥当初放了他一条生路。”

这其中的缘故温廷胤没有和江夏离提过,她一愣。

“可是……他们再怎么可怜也是海盗,妳哥若真有意帮他,何不……”

“何不给他们一份清白事情做,是吗?”温千姿一笑,“我当初也问我哥一样的问题,可是他说,这些人出身微寒,心中本就有着一份自卑,现在当了海盗,气势就壮了些,心里的野性也多了些,若要降服他们并不难,只是他们当回人下人,肯定心有不甘,勉强反而不好,倒不如收为己用,更加有利可图。”

她干笑几声,“哈哈,果然是商人口气,唯利是图。”

“难道妳觉得他说得不对?”

“对,当然对,谁让他是妳哥!”江夏离表面故意嘲讽,心中却不得不认同温廷胤的话。毕竟要给一个人一条活路并不难,要让一个人觉得自己活着有尊严,却很不容易。

她不就是为了这份尊严,才离乡背井的吗?

“还有啊,妳看这个橘子……”温千姿笑盈盈地捧起橘子,“这其实是我哥让我拿给妳的,他说晕船的人多吃些这种清凉酸甜水果,可以缓解一点身体的不适。怎样,他还算得上细心周到吧?”

没想到温廷胤竟然还会想到她,江夏离看着橘子鲜艳的橙色表皮,嘴角终于缓缓挑起一丝弧度。

***

江夏离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乎好了一些,也比较能适应摇晃的船身,便下了床,打算去谢谢温廷胤难得的关心。

她没有多想,直觉他会待在指挥舱里,果然,她一推开门就发现他趴在那张硕大的桌子上,沉沉地睡了。

想来这一路的航行,即使是已习惯水上生活的他,也会感到疲倦,更何况昨夜还和海盗有一番斗智斗勇,更是身心俱疲了吧?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快靠近他时,他的眼睛倏然张开一条缝,蒙蒙眬眬地看着她,却没有看清,只是含糊地问:“千姿?”

“是我。”她不知自己的语气怎么变得这么柔和,像是怕惊扰到他。

他扶着桌子坐起身,揉了揉眼,“肯出来见人了?”

江夏离早就猜到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也没生气,便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是啊,出来见人了,第一个来见的就是温船王,好让您知道,我这个囚犯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很乖,不曾有任何叛逃之心。”

他哼笑道:“这茫茫大海之上,妳就算是会游水,也跑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妳还是个旱鸭子。”

“你怎么知道?!”她讶异地问,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会游水的人不会一上小船就哇哇大叫,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原来在小岛时,他便看出来了。

她苦笑道:“从小就没什么机会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性命会交给这片茫茫大海决定。”

“妳的性命不是交给大海,是交给我。”他用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着脸,就这样斜看着她,眼神有几分戏谑,却又似有几分认真。

江夏离睫毛一闪,“当初,你为何要接下我这个烫手山芋?和杀人嫌犯挂上关系,对你又没什么好处。”

“没办法,刘青树是我的故交,他托我的事情,我总不好拒绝。”温廷胤懒懒地又伏倒在桌上。

看他桌上似是摆了很多写字的纸,她便好奇地伸头一看,结果密密麻麻的全是账本上的数字。

“温家每年应该有上百万两的买卖吧?”江夏离看他虽然闭着眼,却并不是真的疲倦。

他哼了声,“怎么,妳想替官府查我的帐?该交的税款,我可是一个铜板也没少。”

江夏离一笑,又靠近桌边,细细地看了眼桌上的几张账单。

“东岳向来北富南贫,但是这几年因为东川白家和君家的没落,已经渐渐没有了往日的辉煌,你看你这些船,十成倒有六成是开往南方沿海城镇的,成交的数字也比北方多了三成,可见东岳的南方开始慢慢崛起,难怪彭城人的腰杆儿都好像硬了许多。”

温廷胤一听,又马上坐起来,双眼竟比刚才还亮,“妳对数字也挺留心的。”

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得意,“当年我爹总是让我打理家中的账本,看多了,就习惯把事情兜在一起想,不过,我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千把两银子,和你家可不能比。”

他眼珠一转,“一个小小的侍郎大人,一年的俸禄不超过五百两银子吧,竟能用去千把两,不知道还在何处有进项啊?”

江夏离发现自己说溜了嘴,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好啦,你这个对官场了如指掌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爹再贪,也算是贪官里的清官了,否则一年怎会只有千把两的花销,要不是那几位姨娘太爱打扮,也无须花这么多银子。”

温廷胤将她拉到桌边,拿起一张纸问道:“算算这条船,这一趟航运下来,净赚多少?”

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船上的货物价值十万七千四百零六两,路上的损耗是二百三十一两,再加上船工费一千二百七十六两,税费扣掉一千一百一十二两,运抵港口之后,货物的卸运费是四百五十七两,你将货物加价三成出售,最后净赚两万八千二百二十三两八钱。”

她毫不费力地飞快算出数字,还忍不住咋舌。

“你这一趟船工费就占了开销的大头,竟比税费还高,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到温家船行做事。”

“这一艘货船需要至少一百名船工,分两班划船,连续航行十五天才能完成一次航运,他们赚的也是辛苦钱,所以一般一个人一两个月就走一次船,否则身体吃不消。”

温廷胤望着她,“妳算账倒比我找的那些账房先生还快些,那些人磨磨蹭蹭,这点帐要算一笺茶的工夫,若是把一年的账目算清楚,没十天半个月根本算不完。”

江夏离笑着问:“怎么,现在觉得我有利用价值了?要不然,你帮我和刑部说说,就让我先保外候审,你就做我的保人。”

“还说我是商人,我看妳倒是很会利用人。”温廷胤笑道,“这件事还是等到了京城再说,刑部那里我虽然有点关系,但是要给妳这个杀人嫌犯说情……可也是要疏通银子的,妳有银子让我去疏通吗?”

她低着头,“走时那么匆忙,店里的伙计说不定还以为我被关在大狱里呢,更别说银子了,我现在身无分文……”

她看着他桌上的纸笔,忽然眼睛一亮,“或许你借我笔墨纸砚用用,咳咳,当然不是你所用的什么琉璃斋的纸和皇上送你的墨,最普通的就可以了。”

“妳不会又想靠卖三流文章赚钱吧?”温廷胤说出的话依然不中听。

这一回江夏离压根儿不生气了,只是歪着头对他笑,“就算是又怎样?你看不起我的东西,却有人看得起,你若是不信,我写几章出来,你叫人以我的名义在京城兜售,多了我不敢保证,一天赚进十几两银子总是没问题的。”

“十几两银子?!”温廷胤不由得嗤之以鼻。“妳知不知道一条死人的命,在刑部叫价多少?十几两银子,妳连天牢大门的守卫都贿赂不了。”

“死人的命都有人叫价?”她瞠目结舌。

“妳也写官场,难道就没想过这一点?”

“想过是想过……”江夏离说得有些不坚定,“只是没想到现实中的官场真的这么黑暗。”

“这也是买卖,有买自然就有卖,更何况比起被判刑之后死路一条,多一条生路有什么不好?别和我说穷人难道就该死那样的蠢话。”他盯着她的嘴唇,阻止她将要月兑口而出的反问。

她想了想,苦笑道:“的确如此,这世上既然有钱,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钱多的人自然高高在上,如你,钱少的人自然卑微低贱,如我。”

温廷胤神情郑重,“钱多钱少和是否尊贵卑贱并无关系,重要的是妳认为妳应该怎么活着,我认识很多穷人,活得也挺开心的,他们也没有认为自己卑微低贱,倒是妳,是不是过于自怨自艾了?”

“话虽如此,但是一文钱也会难倒英雄好汉,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能潇洒超然的又有几个?”

温廷胤望着她只是笑,没有再反驳。

***

用过晚膳后,一名小丫鬟捧着文房四宝来敲江夏离的门,说是大少爷命她将这些东西送来的。

她如获至宝,连声让那丫鬟记得转达谢意,铺开纸张,自己动手磨墨。

虽然这些日子烦心事不少,前途漫漫不可知,但是只要一投入到自己笔下的世界,她真是可以做到无忧无虑。

温千姿知道她在写文,想先睹为快,又怕打扰到她,几次只敢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敢进去。

有一次她又跑到门口偷看,被温廷胤撞见,他便取笑妹妹道:“又不是新娘相看新郎,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进去看不就好了!”

“你不懂啦,写文的人最烦被人打断思绪。”温千姿挥着手,想将他赶开。

温廷胤看了眼在舱内奋笔疾书的江夏离,不禁笑道:“我是不懂妳们女孩儿的心思,一个胡乱编出的故事,还引得妳们如此牵肠挂肚。”他拉着妹妹就往她的房间走,“妳若是真怕打扰到她,就少来这里烦她,妳一趟趟跑来,焉知她没有被打扰?”

温千姿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走,果然一整天都忍住没有再来。

江夏离写累了,就直接躺倒睡觉,睡醒又继续写,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写了将近两天,再一觉睡醒时,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一桩心事了结了似的。

睁着眼睛想了半晌,方想明白,是她昨天晚上终于将这篇文章写完了,多日的心愿可不是了结了吗?

推开舱门,外面的阳光直接照射在她身上,那一瞬间的光亮和温暖,犹如一个拥抱她的旧友,让她身心都充满暖意。

“肯出来见人了?”依然是那戏谑的口气,一模一样的用词。

她刚要笑着回应,忽然惊呼一声,反身就跑回去,将舱门紧紧关上。

并不是怕和温廷胤说话,而是她忽然想到自己两天来,压根忘了要梳洗,只怕早就变成一副鬼样子,怎么还敢出去见人?

好在过不了多久,有个丫鬟就捧着热水盆和布巾进来,笑盈盈地说:“我们家大少爷说您也许需要用到。”

江夏离一边用布巾洗着脸,一边想――温廷胤真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可恶,起码他还是个很懂得体贴别人的人,若他的嘴巴不要那么刻薄,这个人……其实还满可爱的。

“船就快靠岸了,少爷说已经给您另备了一身衣服,上岸前请您换上。”

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已经穿了数日,还是温千姿送她的,温廷胤这一句更衣的吩咐,倒让她的心头又沉了一下。

包衣,更什么样的衣服呢?难道是囚服?

等那身衣服拿到她面前时,她不禁笑了。

那是一件桃红色的衣裙,颜色艳丽得像是春日早熟的春桃,别说是囚犯,就是新娘子都未必会穿得这么花稍。

她捧着这身衣服去找温廷胤,“我就穿着这样子去刑部待审?刑部的那些官老爷们不会以为我要故意示威吧?”

他笑着反问:“妳怕了?”

“不可能不怕,我不怕死,怕的是屈死。”抬眼望去,已经可以看到海岸线,距离京城最近的港口就在眼前,她知道,从这里改坐马车,只要再一天的路程,就可以回到京城的月复地,在那里,有她最不想见的人,她能躲得开吗?

船渐渐靠近岸边,江夏离依稀看到岸上有几辆豪华的马车,“是瀚海山庄的人来接你?”

温廷胤遥遥看着,笑容中的怡然自得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目光变得冰凉犀利。“我回山庄,只要一乘马车就好。”

“那就是赶来拍你马屁的人了。温家大少果然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啊!”她也反过来打趣起他。

“刑部会派人来接我去大牢,还是直接受审?”她没有看到囚车,也没有差官。

“妳真这么急着想去坐牢啊!”他古怪一笑。

突地,船身震了一下,已经靠岸,船工抛下船锚和踏板,岸上的人簇拥着挤到甲板边,纷纷说着客气话,热情地向缓慢走出去的温廷胤行礼。

江夏离刚走下甲板,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正在犹豫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顿时心神大震,不可置信地仔细一看,竟然……真的是他――柳舒桐!

她的身子陡然僵住,五官也像被石化了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温千姿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才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千姿笑道:“不是到岸了,怎么还不走?看来妳晕船的毛病已经好了,一会儿妳和我坐一辆马车吧,就是鹅黄色的那辆。”伸手指向岸上,全然没有发现她的神情变化。

“我只怕……不能和妳同行了。”江夏离快速转身想躲回船上,怕被某人发现她的存在。

温千姿急忙跟上去,“妳不和我们同行,难道妳还有别的车马?还是妳家人会来接妳?”

“家人?”江夏离仰首望着天空,苦笑道:“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的,无论是福是祸,总该由我一人承担。”

“怎么说得这么晦气?”温千姿不解地说,“哪里会有什么祸!回家是喜事,妳家住在哪里?对了,我哥知道,让他送妳……”她回身马上大喊,“哥!你知道江姊姊的家在哪里吧?”

江夏离本想捂住她的嘴,却晚了一步,因为温千姿这一喊,原本没有留意到她们的人,倏然间,一同将目光投了过来,而她最不想见的柳舒桐,自然也看到她了。

“夏离?”

说不出这一声呼唤背后的情感是惊喜还是惊讶,江夏离只想找个角落将自己埋起来,不再让人看到她,但是转眼间,柳舒桐已经奔到她面前了。

“谢天谢地,终于见到妳平安无事。”他长吁一口气,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满脸兴奋,“夏离,妳爹也很担心妳,听到消息说妳好像在彭城,我正打算忙完我的婚事就去找妳。”

江夏离抬起头,也是一脸粲然笑意,“桐哥真会开玩笑,你新婚燕尔还跑到外地找我,静雪若是知道了,可要吃醋了。”

“静雪和我一样担心妳,一直催我快点找到妳呢,怎么会吃醋?对了,我一会儿送妳回家,妳爹看到妳回去,肯定很高兴……”柳舒桐搭着她的肩,就要带她离开。

她急忙挣月兑,“桐哥,我有些事情要办,暂时不便回家……”

“妳要做什么?”他怔了怔,“妳不是赶回来参加我和静雪的婚事?”

“夏离是我特意请回瀚海山庄的客人,自然不便住到别的地方去。”温廷胤的声音忽然从半空中响起,江夏离还在恍神之际,手腕已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向后一扯,差点倒在身后人的怀里,但是紧接着,她的肩膀就被人揽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柳舒桐震惊地看着两人,半晌才开口问:“温少爷和夏离是……”

“朋友。如你所见,很好的朋友。”温廷胤温柔地微笑,低头对江夏离说道:“夏离,妳不是说要在我的观鱼湖自己动手钓鲈鱼来吃?妳若不早点动身,晚上是吃不到美味的。”

她非常不解他为何会编出这样一套说辞来?但显然的,他在帮忙掩饰她此刻的尴尬,于是她只能低着头,含糊地应着,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向一辆宝蓝色的马车。

温千姿跟过来也要上车,温廷胤却瞪她一眼,“去妳自己的车上。”

“可是……”她的手指着先上车的江夏离。

“我有事要和她谈。”温廷胤极少用这么郑重其事的神情命令妹妹,所以温千姿悄悄瞥了他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一个人乖乖地上了她的专属马车。

他回头看着岸上那一群人,微笑道:“有劳各位特意来给我接风,不过我这一路实在有些困倦,想早点回山庄休息,各位有什么事,请明天晚上过来吧,我请了客人在家中摆席,有兴趣的,可以来凑个数。”

***

江夏离沉默不语地看着温廷胤,他上了马车后,就有人递上一迭厚厚的书册,似乎都是账本,他一本一本地翻着,没有理会她。

“我们现在是要去刑部吗?”她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去刑部做什么?”他头也没抬,语气却是一贯地轻佻,“我已经表明妳是我山庄的客人,明晚还要给妳摆席,难道妳要我领着客人们去刑部大牢给妳摆接风宴?”

江夏离诧异地反问:“不去刑部?那你如何向刑部和刘青树交代?”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我都不急,妳急什么?”温廷胤白她一眼,忽然伸了个懒腰,将账本丢到她的怀里,“真懒得一回来就没完没了地看这些数字,妳若是太闲,就先替我看看,我想睡一会儿。”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像支使手下丫鬟一样地支使自己,却并不生气,大概是因为他有办法暂时不让她去面对那场莫名其妙的官司吧……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他保护自己的原因何在,但眼下只能躲一天是一天了。

她拿过账本,从第一页开始慢慢翻看,将每一个数字深深印在脑海中,但看到一半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账册涉及温家的商业机密,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叫外人看的?

即使温廷胤再怎么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至于对她如此坦荡吧?更何况,柳舒桐他们家也是做买卖的,也涉及到船运,温廷胤既然知道她和柳舒桐的关系,总应该对她有所防备才对。

想到这里,她将账册轻轻阖上,望着温廷胤,眉心微蹙,被他捉模不定的行为和言谈,惹得心绪有些混乱。

原本在小憩的温廷胤忽然睁开眼瞅着她,懒洋洋地问:“有话问我?”

“我在想……你到底是我的灾星,还是福星。”她轻声道。

他挑着眉笑问:“那妳希望我是哪一个?”

“自从遇到你,前前后后就出了不少事,若说你是我的福星,我真说服不了自己,可是……今天你的确救了我一命。”

“不让妳和旧情人一起走,就算是救妳一命了?”他戏谑道,“妳是怕见他,还是怕见妳的父母?”

“也许……并不是怕。”她垂下眼睑,“只是不想面对而已。你既然认得他,他和我退婚的事情,想来也是他告诉你的,否则你不会这么清楚我的底细,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娘是我爹的三姨娘,已经去世多年了,我在家中并不得宠,只是因为自小爹娘将我们姊妹都送到学堂读书,才认识柳家人,柳舒桐自小和我谈得来,我父亲觉得我家能和他家联姻是件好事,便为我们定了亲。

“两年前,我的一位远房表姑搬到京城来住,带来了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静雪表妹……”

“后来人家一见钟情,于是和妳退了婚。”温廷胤听得腻烦了,提前替她说了结果。“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你们成了亲之后他才变了心,那妳岂不是要守活寡?若是他到时休了妳,妳不是更没面子?但妳非把自己逼到离开京城,真是自虐。”

江夏离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懂,被退婚固然伤了我的面子,也伤了我的心,但我离开京城,不全是因为如此……”

温廷胤望着她的眼,微笑道:“让我猜猜……妳离开京城是想引起他们的愧疚之心,然后害他们一辈子都活在内疚之中?”

“你真的以为我会是这么单纯的人?”江夏离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以前从未有过的深沉。

“从柳舒桐接近赵静雪时,我便看明白了,柳家经商,而赵家也是经商出身,但赵静雪的母系一族和皇室曾有姻亲关系,所以赵家很希望能借助这个关系,为自己谋得更大利益,相比之下,我父亲毕竟只是个小小侍郎,自然不比她有利用价值。”

她见温廷胤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己,无奈地苦笑。“你没想到我早已想明白了这一切吗?不仅是柳舒桐,连赵静雪看上柳舒桐也是有原因的。柳舒桐年少风流,女孩子看了都会喜欢,但赵家已是没落贵族,虽有地位却无财力,否则也不会寄居到我家,赵静雪若是嫁到柳家,对赵家的重新兴旺是有好处的。”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又黯了几分,“其实赵静雪本是个挺单纯的孩子,只是她娘太会教了,让她也变得越来越有心机。她刚到我家时,想吃一颗桃子都客客气气地询问,后来……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拿走我新做的衣服,只因为她『很好心地认为』我的脸色太不配这种艳丽的颜色了。”

她伸开胳膊,摆了摆袖子。这件艳丽的桃红色衣服是他为她挑选的,当看到这个颜色的时候,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却又有点骄傲。温廷胤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他亲自挑选这个颜色,必然是觉得她穿这个颜色不难看。

他望着她的笑容,似是猜出她的心思,也挑唇一笑,“那妳应该庆幸,摆月兑了一个会将妻子当作梯子来爬的未婚夫,也远离了一个将亲人当作自家奴仆来奴役的表妹。这么说来,妳跑到彭城当个酒坊的掌柜,还真不像是为情伤心走天涯。”

“自然不是。柳舒桐退亲之后,父亲虽然很少说话,但看得出他是有些失望,不过不管怎么说,赵静雪也是我家亲戚,不过家中那些姨娘和我几位同父异母的姊妹一天到晚都在说风凉话,唠唠叨叨的,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憋气,便给爹留了字条,带了两位仆人,就离开了京城。”

“就是妳酒坊里的小四和老王?”

江夏离却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你又不曾去过我的酒坊。”

温廷胤笑道:“我就算没去过,也是知道的,别忘了,妳可是得罪过我的人,妳的一举一动,我当然关注。”

老话重提……江夏离现在对他的话总是半信半疑。按说温廷胤应该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但是他又时常会做一些不合乎身分的诡异举动。

比如说,突然从刘青树手中接下押送她的这件事,好吧,就算他是出于人情,顺手带上她这个麻烦,那现在该将她移交刊部了吧,怎么又私自决定把她先带回瀚海山庄,还大张旗鼓的说要把她当作贵客来招待?若是被刑部的人知道了,不是会治他一个窝藏罪犯的重罪吗?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看向温廷胤,忽然发现他的一双眸子如幽深的海水一般,青湛湛地笑望着自己,那笑意的背后,似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春光旖旎,让她先是一怔,继而――脸泛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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