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小竹的叫喊，顾东楼的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步，却始终未曾转过身来，绝情而又伤情
她的声音还是如印象中的清脆，每次听着她那纯真的声音，再烦躁的心都能够安静下来，尽管先前已经很努力地硬气心肠，也已经很努力让自己戴上一张毫不在乎的面具，可听到这声音，所有的一切轰然龟裂
顾东楼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他想要留下她，想要告诉她，傻丫头，刚刚东楼哥哥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可是，他不能
就在前一刻，他都还在为娶她而抗争，可当他的娘含着泪朝着他跪下时，他所有的坚持随之溃散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柳尚书大了他爹整整三极，她娘哽咽着对他说，她知道对不起他，只是，若真的让夏小竹进了门，在不久后的朝廷变革中，他们一家会死的
她说，就算不在意她和爹，可他真的就忍心看着夏小竹刚嫁进门来就被流放为奴或者斩头吗？
那一刻，顾东楼动容了，他怎会不在意自己的父母，那是生他养他疼爱他的父母，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他的缘故而受罪，并不是柳尚书的权利有多大，只因为柳尚书站对了队，在七王爷下台之时，他们这种虾兵蟹将，随意一个理由都能让他们死
他在动容的同时，也绝望了，他怎会不清楚夏小竹的性子，当年，夏伯父只不过同他爹一起想要阻止他参军，利用她让人逮着机会杖责于她，因为这么一个事情，在夏小竹的心中生了五年的疙瘩，而如今，若他将穿着嫁衣的她拒之于大门之外，他们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本身没有丝毫的安全感，迫切地需要别人的温暖，死心眼地把世上的人分为对她好与陌生的人，对她好，她便会十倍百倍地对你好，无怨无悔，可有那么一次伤了她，她便将你拒之心门外了，归于陌生人一类
夏小竹伸出在宽大的嫁衣下而显得细弱的手臂，撩开轿帘，走出轿子，同时也掀开了大红的盖头，一张本来不久前才在城外补好的妆因为汗水与泪珠又花了，有些难看，有些狼狈
夏小竹看着那梦牵魂绕的背影，尽管两年没见，尽管对方也长得高大了些，但只需要一眼，她便能在人群中认出他来，她的东楼哥哥似乎永远都是集所有光华于一身的人，那么美好
夏小竹缓缓地走上前，仰着头，轻轻地问：“东楼哥哥，你不再对我好了吗？”。
顾东楼的身子一颤，依旧没有转过身来，依旧沉默。
“东楼哥哥，你不去参军当将军了吗？你不再需要我为你维持一个家了吗？”。
“东楼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吗？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吗？”。
“东楼哥哥，你真的——真的不要我了吗？”。
问着问着，夏小竹哽咽了起来，眼眶里含着泪，倔强地不肯掉落，执拗地等着顾东楼的答案。
顾东楼沉默，夏小竹心慌。
顾东楼此时根本不敢说话，一说话便会暴露出他心里的不舍与悲伤，也不敢回头看，一双眼睛红得比兔子好不了多少，第一次，他心中有了恨，恨非他不嫁的柳如烟，恨以权压人的柳尚书，甚至于连柳尚书所效忠的季玉阑也给恨上了
若不是他们，他和他的傻丫头怎会落得如此场面，若不是他们，她怎会哭得如此伤心，他又怎会如此绝望
不敢再在此地呆下去，顾东楼提步就要走，可刚踏出一步，手臂便被人死死地抓住，那样熟悉的触感，不用回头，他便知抓住他的人是谁
“东楼哥哥，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夏小竹仰着头，期待地望着顾东楼，做着最后的努力，眼眶里还积蓄着泪水，世界一片模糊，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一寸一寸地撕裂倒塌。
顾东楼狠心地将夏小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夏小竹从来都璀璨的眼眸一点一点的变成死灰色，毫无生气，呢喃着：“没可能了吗？”。
夏小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似乎一碰就会碎掉，那样飘忽，可这话就像是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一下地甩在顾东楼的心坎上，鲜血淋淋，如此疼痛
“你们没有可能，因为过不久东楼便会迎娶柳尚书之女”
话音一落，众人尽皆哗然，看向顾东楼的目光里不由得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可夏小竹本来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看着跨步走出的顾庭生，看着那双看向她的视线里，毫不掩饰的嫌弃
“是这样吗？东楼哥哥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亦或者那名女孩子能给东楼哥哥带来权势，地位，是这样吗？”。
一直都是他告诉她，他要娶的是一位可心的妻子，不是权势与地位，是他对她说，才学不好没关系，地位不如别人也没关系，他要娶的是夏小竹，只是夏小竹而已
可为什么，不过短短的一月时间，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是”
顾东楼回答的毫不犹豫，但只要细心一点，就能听出这简简单单一个字中所蕴含的无尽痛楚，可夏小竹只听到这肯定的答案，脑袋中一片轰鸣，哪里注意得到其中的异样，手不用顾东楼掰，一点一点地放松，不断地后退，身形踉跄，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而后呆呆地看着顾东楼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那些侍卫也进了府门，然后厚重的铁门重重地关上，只剩下旁边看戏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夏小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娘对她说的话，不可以嫁世家公子，不可以嫁名门少爷，他们没有两个铜板的幸福，他们或许一时真心，但终究会为了名与利抛弃你，色衰而爱弛，这是嫁给名门的贫穷女子逃月兑不过的命运
以前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夏颖见夏小竹失魂落魄的模样，气冲冲地跑到她的面前，毫不温柔地将她拉扯起来，吼道：“给我站起来，别男人不要你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真是丢尽了夏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