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卿还 第五十五章 平江梅郎

作者 : 六月生

这个梅之焕也确实人物。

不要看他衣着简朴,甚至有些寒酸,其实早年间,苏州常流传这样一句话“笃行顾敏轩,平江梅之焕,文曲有双星,少年出英雄。”

这句话说得便是这梅之焕和顾敏轩,声称两人皆为为文曲星下凡,可想而知,这梅之焕的才学如何。

只不过他没有顾敏轩的好命,生在这书香富贵之家。

梅之焕身世扑朔,命运坎坷,在这纸醉金迷的世道里也不过似那枝头梅花,零落成泥罢了。要说这他的身世,又不得不从老人张来福说起。

这张来福原是宫里管乐器的一名太监,只是年岁大了,便被遣送出宫修养,因为积蓄不多,所以一直在平江县有名的醉月楼做乐工糊口。

二十多年前,在一个风雪之夜,他在归家的途中忽而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他便循声而去,结果在一棵梅树之下捡到了一个男孩子,因为是在梅花树下捡到的,便就此姓梅,他又希望这孩子至此后有一个焕然一新的生命,便取名为“梅之焕”。

这梅之焕从小便懂事体贴,也颇得老人喜爱,原本老人做乐工的钱也能将就糊口,奈何这张来福天生热心助人,三五不时地总要救济救济路边无家可归的孩子,所以原本不富裕的生活便益加拮据。

梅之焕小小年纪,为了贴补家用便去了隔壁的学堂打工,谁知他只是平时留心驻足听讲,竟然比那些交钱上课的孩子学得还要好。

后来书院的先生见他身世堪怜,又聪慧过人,破例允许他旁听,并赠他薄财给他报了名参加了府试。谁知他一下子便考了个第一。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巧合,可后来他又参加了乡试,再一次夺魁。这样大家方知道这个少年原是个天才,只是他读书的时间比较晚,又没有良好的学习环境,这才明珠蒙尘,埋没乡里。

大家原本以为他会就此走向仕途,谁知他博得功名不久,张来福便因病去世了,他坚持为老人守丧,后来又收养了老人经常接济的孩子。最后竟然为了那些孩子,就此放弃了上京赶考。

从此这苏州的文曲双星一个真的成了天上最明亮的那一刻星,一个却彻底坠落尘埃,埋没荒土。

因为他为人清高,不愿与官场中人同流合污压榨百姓,身为举子,连个师爷的位置都谋不到,还好他传承了老人的一手绝佳琴技,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在老人生前做工的醉月楼继续弹琴。

别人常说他这是有辱斯文,可他却说“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他觉得自己是靠手艺吃饭,不曾做下任何伤天害理违背良心之事,活的心安理得,比什么都重要。

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啊,这样的风气之中居然会生出这么傲然的君子。

柳云飞听说了他的事情心下也不由地佩服,也曾考虑过对他资助一二,只是苦于他名声太大,不想暴露自己,便就此作罢,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这个人。

她上前提起他写的那张纸,只见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果然是一个有风骨的人。

正当她心中赞叹之时,旁边有一个人大声地朗读了起来:“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石皮破仍坚,古木枯不死。可人何当来,千里重意若,永言咏黄鹤,士心志未已。”

当下有人便抚掌而叹:“好对,绝对啊”

连向来内向的顾敏文都不由地点头称赞。

柳云飞心下也是佩服此人心志坚定,品质高洁,看样子在场的有不少人都听说过他。周围的人有的点头称赞,有的指指点点。

其实不难理解,称赞的是他的才华,非议的定然是他的身份。柳云飞心中也有些为他可惜,不知为何她此刻想到了另一个人,忘儿的娘亲—碧落,也就是那位秦惠然秦小姐。

那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呢?她空有满月复才华,却养在深闺,又遇人不淑,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还好遇到了自己,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身边的顾敏文又一次忍不住抚掌赞叹,一下子打断了云飞的胡思乱想。

她望着敏文那因为兴奋而变的嫣红的双颊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为他高兴。

这样美好的一个少年,她真心地希望他不要被宅门里的黑暗扭曲了性格。

她轻轻晃了晃顾敏文的袖子,顾敏文一下子便转过身来,她又向着梅之焕努了努嘴,接着说道:“你也试试吧。”

顾敏文满脸通红,迟疑地问了一声:“我行吗?”。

“可以的,你忘了咱们小时后就经常玩这个。”

经她这么一提,顾敏文忽而想起当年他做对子总是太规矩而欠缺灵气,后来柳云飞就想了一个办法,即可以娱乐,又可以学习。

他们互相给对方出对子,谁对的好就可以刮对方的鼻子,相反,对不出来就要让对方刮鼻子。一开始的几天,他的鼻子可总是红红的,慢慢地他们俩渐渐打成了平手。

他看着满脸期待的柳云飞,心中一暖,微微颔首:“嗯,我试试!”

于是飞快地挽起了袖子,领了支笔,找了另一端与梅之焕相反的方向开始找题答题。

在场的人一看顾家三公子也下场比试,原本正在答题的士子书生们纷纷停笔观看。

第一联:独立小桥人影不流河水去。

顾敏文看了一眼,奋笔疾书:孤眠旅馆梦魂曾逐故乡来。

众人再次喝彩。

敏文仿佛获得了极大地鼓励,又快步向前,看了下一道题:蚕作茧茧抽丝,织就绫罗绸缎暖人间

他又对:狼生毫毫扎笔,写出锦绣文章传天下。

又是一片喝彩,原本专心对对子的梅之焕也不由停下,抬头观望,恰逢此时顾敏文也看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仿若惺惺相惜,又各自接着埋头看题。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十分不和谐,极其轻佻的声音:“喂,表弟,那个臭穷酸是谁啊?怎么还敢跟顾三公子比上了?”

柳云飞一看,这不就是刚刚在路上见了的那位陈公子吗?果然冤家路窄,“相请不如偶遇”,猿粪啊猿粪。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送上来,自己撞上了枪口,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辣手摧菊了……

她正待动手,那位陈公子却眼睛朝她这边扫来,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腾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就好似吝啬鬼在马路上遇到了一张百元大钞一般。

柳云飞心中冷笑,让你高兴一会儿,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面上却是一派平和,恭谨地向着陈公子和那位倒霉的王公子行了一礼:“小的见过二位公子。”

王仲伊还罢,那陈于廷就好比蜜蜂见到了花蜜一般,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口水也淌了下来,又想起她是顾家的书童,轻易惹不得,偷偷用袖子拭了拭嘴角,连连点头:“免礼免礼。”

见他这幅德行,柳云飞委实心软不下来,想不下狠手都不成啊。无奈仰天长叹,真的不是我的错,是他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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