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看几树梅花，还有什么典故不成？”王闰之奇道。
小常氏不再卖关子，娓娓道来：“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却也有好几年了。前任知府之幼女，天资聪颖，有咏絮之才，常叹不能身为男子，又道女子虽卑微，可弱柳也有扶风之姿，故建了这个扶风社，入社的闺秀们每月初九一聚，各展所能，或吟诗或填词，最后品评一番，分出个优劣胜负来。一年以后，她出阁远嫁，这扶风社却存留下来，大家轮流做东，月月相聚。听说陈知府家的四娘子是上月才入的社，如今借着赏梅的由头，邀大家前去。”
“不是说初九相聚么，怎么改后日了，今天才初五呢。”王闰之问道。
小常氏沉吟道：“想来是接近年关，知府家里事情多，才提前了也未可知。”
前知府之女定下的日子，被现任知府之女改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长官不同了，这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只是，既是个诗会，自己去参加可就有些麻烦了。
思忖间，又听王闰之问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蔡夫人倒清楚的紧，还要多亏您来告诉我。只是那日，您还去不去拜访陈夫人呢？”
小常氏谦虚了几句才道：“说起来，我有个不成器的女儿，今儿也收到了陈四娘子的帖子，为了后日要穿什么衣裳，带哪副头面，跟我唠叨了许久，我禁不住聒噪，这才厚着脸皮跑到您这里来。虽说跟夫人只见过一次，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到底是老乡，感觉不一样，不如您帮我看看，哪日去陈府比较好。”
明明是套近乎的话，可说出来偏偏不带谄媚。
苏晚心中暗暗称奇，这个蔡夫人是有备而来呢，还是机缘巧合？若是有备而来，她花这些心思又是为了何事？若是机缘巧合，她又怎么知道王闰之计划着后日去知府家拜访？
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形，她仅凭着苏晚掉到地上的帖子就说出这番话，既解了苏晚的惑，又说出了王闰之的忧虑，而且又不让人觉得她施了恩，实在是一心思剔透之人。
苏晚走去过，给小常氏续了茶水，笑道：“我们夫人初来乍到，许多事还需要您多多指教呢。这事啊，还得您自己拿主意。”
王闰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转头对小常氏说道：“这孩子被宠坏了，没大没小的，失礼之处，您别计较。不过她说的倒也是实情，我年纪轻，经的事少，哪里有什么主意。”
“夫人虽然年轻，可瞧着却又稳重又大方，叫人一看就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我也不过是占了个早几年到杭州的便宜，哪就比您懂得多了？”小常氏嘴里客套，却没有再将问题推了出去，稍稍啜了口茶水，似乎是在考虑：“既是女儿接到了帖子，我不如就陪她走这一遭，免得她怯了场，夫人也知道，女孩儿家难免金贵些，就像府上的小娘子，这娇滴滴的模样，若没个大人陪着，一个人出门，怎么能叫人放心？这样也不算不请自来吧。”
分明是早就有了想法。
王闰之不住点头：“也是这个理。不瞒您说，我家小姑也收到了陈家的请帖，方才还嘀咕着要我陪她一起去，被我给推了呢，听你这么一说，那天我还非去不可了。”
两人越说越投契，直至宾主尽欢，小常氏才起身告辞。苏晚陪着王闰之将她送至二门，又折了回来，忍不住问道：“这个蔡夫人，究竟有什么事要求着咱们，几天工夫就来了两次。”
王闰之换下见客的衣裳，在临窗的矮榻上坐了下来，苏晚接过石榴手里的美人锤轻轻为她捶着腿。王闰之阖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道：“这些伺候人的活要丫鬟来做就可以了，这半天你也累了，坐下喘口气儿。”
苏晚笑道：“嫂嫂为了全家上下劳心劳力的，我不过是帮您捶捶腿，哪里就累着了，莫非是嫂嫂嫌我服侍的不如石榴她们体贴？”
王闰之的陪房白显宗家的正好掀帘进来，闻言凑了过来：“依我看，别说是杭州城，就算是整个大宋朝，也没有像咱们家夫人和小娘子这样的姑嫂。一个仁慈敦厚，一个乖巧体贴，哪里是姑嫂，分明嫡亲的姐妹。”
这一日里倒是有两个说她们是嫡亲姐妹，王闰之也没有生气，指着她啐道：“还大宋朝呢，听你这口气，像去过很多地方似的。”
白显宗的讪讪而辩道：“就算是去的地方不多，可这邻里乡亲的，倒也见识过不少。若说一个家里，最难相处的就是婆媳，再就是姑嫂了，这婆婆是必须得孝顺的，只消小心些，大面上也过得去。可这姑嫂就难了，又是平辈，若没个服软的，必斗的乌鸡眼似的，恨不得吃了对方……”
“行了，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有的没的？”王闰之一蹙眉，挥手制止了她，“……事情都办妥了？”
“该打！该打！我这嘴一得意就没个把门的，竟在姑娘面前说起了这个……”白显宗家的看了苏晚一眼，才道，“禀夫人，东西都收拾了，夫人后日何时启程？”
王闰之想了想：“也不用太早，早饭后出门也不迟。”
白显宗家的应了，又道：“那几个新买的丫鬟训练的差不多了，是不是放到各处先使唤着？”
“嗯，挑几个机灵的放到今昔斋，那里人手最少。天涯阁添两个，厨房添两个，别处你看着来；对了，找几个人把芳华和锦绣两个院子打扫出来，务必要收拾干净。”王闰之吩咐完，又阖了眼睛。
白显宗家的退下了，王闰之才道：“溪儿，你倒是猜猜，蔡夫人两次登门是为了何事？”
难得王闰之这么有兴趣，苏晚一板一眼的分析道：“第一，蔡夫人娘家殷实，夫家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咱们又不是那大富大贵的，所以她不是为求财。第二，蔡知县虽然有儿子，还不止一个儿子，咱们家也有云英未嫁之小姑，可蔡夫人对我，明显的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所以她不是为了求娶……”
“你……”王闰之看着她认真的小脸，笑的直不起腰，索性坐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腮，“我来瞧瞧，你这脸皮到底有多厚，这样的话若叫外头听了去，谁敢来求娶你啊。”
苏晚嗔道：“嫂嫂，您又来打趣我，我们在谈正事呢……再说，我不也就是在您面前敢放肆么！”
王闰之收了笑，将苏晚额前的几缕头发顺到耳后，问道：“……第三呢？”
“第三，蔡知县是县令，正七品，大哥是通判，从五品，大哥高了他两级。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他的升迁也不是大哥能做的了主的，所以她也不是求官。这不是求财、求官、求娶，又能求什么呢？”苏晚思索了一会儿，“……做官的人都极爱官声，可这蔡知县有这样的妻姐和外甥，对他的名声必然会有影响，说不定仕途也有些阻碍。大哥虽然只是通判，可极得官家器重，更兼盛名远播天下，若能得大哥赞誉一二，岂不比别人夸上十句、百句更强？”
王闰之怔怔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你虽养在闺中，看事情竟如此通透，分析的入情入理，直如亲见一般。不错，那个蔡知县的确受岳家所累，为了钱财不认亲父，直是令人发指。有那样的亲戚，蔡夫人不但不避嫌，还走动的十分亲近，以至于有人说她们姐妹联合起来，吞占常家家产。蔡知县政绩尚可，两年前本就该升迁，却受了连累，平调为钱塘令，明年任期又满，想来怕再受拖累，所以四处走动。”又道，“这些若不是老爷给我分析，我是再也猜不到，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有这份胸襟。”
竟是颇有几分失落的语气。
“这些都是我无事瞎琢磨的，若是我像嫂嫂这么忙，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苏晚劝道，又话锋一转，“后日去陈知府家，我该穿哪件衣服合适？”
“幸得当日没将你送去王家做妾，还是老爷眼光长远。如今我们可要好好合计合计，慢慢的，仔细的为你寻一个好人家。明儿就叫人去制衣坊看看你的衣裳做好了没，第一次出门，可要慎重打扮一番。”
苏晚的肩膀无意识的抖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婚姻筹码又重了一些。这些无形的筹码似乎落到了她的背上，等着换回来同等价值的姻缘。
这分明是双赢的局面，实在是没有必要伤感。她抬起头来，一副欢喜的样子：“我先回去准备一下，万一明天那些衣服还做不好呢。”施礼告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嫂嫂，我先向您求个恩典。”
“什么？”王闰之已经缓和下来，随口问道。
“若是后日我在诗会上的表现不好，丢了您的脸，您可别生我气。”苏晚认真的看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