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站住，你们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烧了马车上所有的东西，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那一双双眼睛，包含着饥饿、愤怒、嫉妒，跟孤注一掷的贪婪。汪敏从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那么恐怖的眼睛，凶残就如黑夜里野兽——贫穷跟身体求生的本能已经将他们逼回了动物的本能
“只要——只要你们放了我们，这东西通通是你们的包括——包括这匹马，够你们吃很久很久的”与方重言对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赞同：“否则，大家都同归于尽好了”手中的火焰照亮她的脸，灿烂如她的眼眸。
“阿江小姐，我们不能没有食物的，开封那么远……”没了马屁，没了食物，她这样的身体——开封对她来说，会跟西天一样的遥远“你走不到开封的”她不像他，是一介武夫，以她的体力，根本撑不到那里
“难道我要你在这里，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战死吗？”。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她相信她过去那么多难关都挺过去了，绝不会饿死在这逃亡的路上“没了你，我一样到不了开封，我甚至是个路痴，没准会走错路，调转回去直接被大水冲走”
再一次举起手中的火焰，“放过我们，这些东西通通给你们”她望着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贪婪的盯着她那一身华美的衣物。咬咬牙，她一把拉散自己的头发，扯下自己身上的衣物：“这也给你们，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你们不缺我们这几块肉的话，放我们走”
“阿江小姐”方重言赶紧扯下自己的上衣，遮住只穿了一件短衫的汪敏，然后拔出剑：“滚，拿着你们的东西滚，否则老子第一个砍了你们”
有了食物，有没有人再想去拼命，更何况方重言一看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练家子再有食物的前提下，是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冲上来送死的。而这时候的流民，只忙着一拥而上，疯抢着他们马车上的东西。再然后，是争夺，血战，互相倾轧……
“阿江小姐，我们快走”抱起汪敏，方重言不由分说的拔腿往密林里跑去
恍惚中，汪敏早已哭出声来：“重言，重言，放下我，劝一劝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残忍，都是同乡，都是灾民啊”马车上的那些东西，如果他们都愿意省着点平均分配，足够他们全部人撑到开封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都那样的疯狂，男人杀女人，大人杀小孩，没有一点点的怜悯心，哪怕他们都是同样可怜的人
“阿江小姐，人性残忍，别管他们了”见跑得远了，他才放下汪敏，“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富人是这样，穷人更是这样，就算穷人造反成了富人，他们只会再去欺负当年同他们一样的人——循环往复，教化这东西，只有歌舞升平的时候才有用”
“重言，你怪我的自私吗？”。痛苦的摇了摇头，汪敏啜泣道：“我不想你被他们所伤，也不想你伤了他们任何一个，我情愿把东西都给他们我却没想到——”因为她丢下的东西，他们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跟血腥
“阿江小姐，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善良这东西，根本是多余的，它救不了这个世道，甚至连你自己都救不了”拔出剑，在汪敏的震惊之下，他一剑削去了汪敏满头的长发。“冒犯了，阿江小姐，你不能再做女装的打扮了”
点点头，汪敏明白接下去他们只能依靠步行赶路，混在流民之中，她这年轻女子的打扮确实是太危险太招摇了“重言，善良救不了这个世道，难道邪恶就可以吗？如果邪恶也不可以，那什么可以？这个混乱的世道，到底还要乱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刘瑾那家伙，可那家伙根本就没有一丝爱人之心，他慢条斯理的回答道：“邪恶或许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但却能救我自己。这个世道，如果自保很难，我情愿先下手为强，至少在我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黑洞一样，他的瞳孔就仿佛是一个黑暗的无边际的漩涡：“我情愿我的死是罪有应得，也不愿意糊里糊涂的被别人冤枉死”
方重言抓起地上依然湿润的泥土，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得罪了”，便迅速抹在汪敏的脸上。而汪敏仿佛像是没感觉到脸上泥土的腥味一样，她依然纠结于那个问题：“朝廷里那些大人们，只顾着跟阉党争权这么大的水灾，他们只想着栽赃陷害，推卸责任，谁都没想着真心为灾民做点事，就算有，那也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
“为什么，为什么人在一起，就注定会你争我夺？”汪敏颓败的捶打着地面：“我一心要灭了汪直，可真成功了又怎样？这天下，还是这么乱；这朝廷，依然会有新的党派站出来，继续相互倾轧，永无止尽、永无止尽”
“当死的人够多了，这个世道就会逐渐好起来……”想笑，却无力勾起唇角——自己面前这个女子想的实在是太多，多到，他觉得他甚至扛不起她的一个呼吸：“只有该死的人通通都死了，该活下来的人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该死的人？”那得死多少人？“也对，善念无法救世，就应该把天下交给恶魔；想要把那些无耻下流的人都送进地狱，我就要比他们更坏，更狠，更恶毒……”她也必须比他们更先下地狱……
心狠狠的一痛：“阿江小姐，我其实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有私心的，你也知道，我一心想你会帮我们督主——”他其实也算是那些该死的人之一吧？他千里送她，不也是别有居心吗？他说的那些话，还不是希望挑起她跟朝廷那些人的纷争，好为他死去的那些兄弟报仇？
微微一笑，汪敏缓缓的站了起来：“有私心又如何，你有没有说错？”她的过去，真的是太软弱了，她一次次相信于谦的人品，一次次对那些人心慈手软，不肯先开杀戮的先河：“我们走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这次我不死，我很快就会成为天底下最最该死的人”
方重言少说了一句话，他是害怕她的退缩，所以才吞下了最后一句话——如果她真的够狠，够毒，够坏，那么——
在她真的杀尽了天下该杀之人之后，她就是那个最最该死的人
到时候天下所有人都会仇恨她，而天下所有人的仇恨，也都会因为她的死而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