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城楼下
李东阳搀扶着病情毫无起色的方重言，来到戒备森严的城门口。
此刻因为上一次伤亡惨重，围困城门的流民渐渐散去，整个城楼下一片狼藉。而李东阳自己现在也失去了一个富家子弟一贯的优雅，伤痛跟饥饿让他看上去狼狈无比，看上去与流民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有太傅大人的亲笔书信，开门”他来的目的，是要帮太傅大人收集汪直手下人祸害百姓的证据的。可现在，救人要紧，他也顾不得暴漏身份了。
孟言贵在听到属下禀报后，迈着方步，在全副戒备的保镖保护下，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良久，他敷衍的问道：“是东阳老弟吗？太傅大人早就跟我提过你，为兄可等老弟等的苦啊”
孟大人的话，让李东阳心中一阵恶心，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高声吼道：“孟大人，快开门救人，在下——”他看向方重言，他除了名字，根本就不知道这名男子到底来自何处，跟汪敏又有何关系：“在下的一名亲随身染重疾，恳请大人容我们进城医治”
看了看病的脸都黑青了的方重言，孟言贵厌恶的直皱眉头。可是，他在朝中众位大佬面前不过是个小人物，他固然是汪直的人，但单单他一个人，他绝不敢不给于谦的面子。奸笑一声，他转头询问起刘公公：“公公，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原本，厂公的命令是——能收买这个于谦派来找茬的人最好，不能收买就直接除掉。
可现在，有刘公公在这里，他没必要冲在前面担责任，是要收服还是要除掉还是由别人出头比较好。
“没有人不爱钱的，他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送几个多情绝色的女子，不怕他不动心——”刘公公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意外的紧盯着城楼下李东阳的臂弯，“啊——”的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公公，属下这就——”这可是汪直身边的红人啊，伺候不好这个老阉人就等于是不给汪直面子，孟言贵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举起一只手制止他的喧哗，刘公公缓缓的走下台阶，突然，他眯起了眼睛：“孟大人，这个年轻人，看来我们是绝对收买不了的……”他臂弯的那个人虽然病重，但他依然一眼就看了出来——是方重言，想当年尚铭风光的那会儿，他这个给汪直跑腿的小人物，可没少吃这厮的苦头
他是尚铭最最嫡系的心月复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成为李东阳的心月复，难道说——
李东阳明着是于谦的人，暗地里却早已被尚铭收买，所以尚铭才这么下血本的连自己的心月复都让给他做了随从？还是——
尚铭暗地里现在早已经跟于谦走到了一起，一起来围剿厂公？
“既然尚铭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咱们已经没有必要去讨好他，此人非除不可只是——”刘公公低头沉思道：“不过要做的漂亮点，既然尚铭也参与到此次赈灾事宜中，就证明这老家伙依旧贼心不死不知道他们后面还给我们布下了多少后招，咱们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那公公的意思是——”要杀，却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杀，必须偷偷模模的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这不是在给他出难题吗不是？
刘公公笑了笑，道：“刺杀是不行了，但是咱们手中有王法啊，用王法杀人，这才能让朝廷那些别有居心的人心服口服”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年尚铭是怎么欺负他们的人，是怎么把病弱的敏儿小姐压在城楼之上，架起大锅差点将小姐活活的煮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是绝对不会让尚铭再有任何机会翻身的
孟言贵也学着刘公公，得意的摇了摇头：“呵呵，公公的意思，属下算是全懂了”临了，他还不忘记拍上一个绝佳的马屁：“姜还是老的辣啊，公公果然不愧是公公，难怪厂公这么多年都那么依赖您，孟某人不才，回京之后还要仰仗公公您多多关照才行啊”
“好说。”汪直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狡诈，相反，是因为他不敢跟主子耍心眼——这个孟言贵，够滑头，刚才还妄想能够与于谦修和，就凭这一点，汪直日后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那个尚铭的人认识杂家，杂家先走一步，接下来，就看大人的本事了。”
孟言贵大大的作了一个揖：“属下送公公。”这才大摇大摆志得意满的走下城楼：“没看见有人叫门吗？还不快快开城门”姓李的读书人，不是他想要你死，奈何刘公公下的命令，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开封地界.官道
汪敏一路快步向前走去，好几次差点要摔倒在官道旁，却又强制自己挺直腰，继续赶路。
“汪小姐”沐宸跟在她身后，一路上都是在闷闷不乐：“为什么要赶得这么急？你才刚好一点，你这样下去就是在浪费我好不容易才采到的药，你知道吗？”。为了治好她，他带伤翻了好几座山头，这才采齐了她所需要的药——为什么，她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
“再不赶去，东阳会有危险。”是她疏忽了，那个时候情况危急，她如果不做沐宸的人质，搞不好到时候沐宸一个恼羞成怒，为了月兑身把他们都杀了。可是，这几天静下心她才想到——方重言病的那样重，而东阳又是一个好心的人，保不准他会铤而走险，用于大人的名义进城为方重言求医
沐宸直接嗤嗤以鼻道：“哼，一个杀书生，杀他我都嫌浪费刀，谁那么无聊会想着动他？”
汪敏白了他一眼，他懂什么？“那个伤了你的侍卫，叫方重言，你难道没印象吗？”。他在朝廷里安插了那么多眼线，以前各方的重要人物他不会没有耳闻只不过现在尚铭失势了，他关注他关注的少，这才没有注意到。
“方重言，方重言……”眼睛突然一亮，他不敢相信的看向汪敏：“那个病鬼，是东厂尚铭的心月复”天啦，他怎么没有想到——汪敏这么差得身体，她怎么可能逃得过尚铭的荼毒，有几个发配为奴的人能像她这么自在的在时间闲逛？
除非——
眼睛中几分是佩服，几分是戒备：“厉害啊，我说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连自己的义父都干坑害，原来——”看来没有跟汪直翻脸之前，她早已经跟尚铭眉来眼去很久了，难怪连义父都要出卖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菩萨心肠的仙子，还是随时准备反咬主人一口的毒蛇？
看出了沐宸心中所想，汪敏忍住不为自己解释一句——世人早就都这么看她，那么多的误会，她解释的过来吗？
也许，就算是痛恨汪直的人，也会认为汪直是养虎为患，也会认为她这样反咬义父一口，是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行为——在她这件事上，人们甚至是同情汪直的……
“那日在城门下，我没有被射成筛子，并不是因为我机智多谋，有通天的本事力挽乾坤——”她看向他，算是肯定了他谋害人的能力：“那一次是连我都没有意料到的意外，居然有人认出了我，阻止士兵射杀我”眼睛中，古井无波，仿佛对他几次暗算她并差点得手的事实毫无意见一样。
“哦……”这算什么，他其实算是杀过她一次的？
“城楼上有人认出了我，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放了我一命，但是可以肯定一定是汪直这边的人”只有汪直这边的人才可以命令城上的人，而于谦的人不行。汪直这边的人，到了现在还肯让过自己的，只有——
甩了甩头，汪敏不想再这个关键的时刻为那个人浪费时间，她正色道：“汪直那边有关键人物到场的话，能认出我，一定能认出方大哥。那个傻子如果带着方大哥进城的话，一定凶多吉少”
“噢，是吗？”。饶有兴味的盯着她那紧皱的眉头，沐宸反问道：“我就当是这样好了，他们要动那个傻书生，你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虽说心怀大志，可毕竟民不与官争，表面上那边可是朝廷的军队，他们要想要陷害那个傻书生，她赶去又能有什么办法？她甚至能城门都进不起
“我——”她已经以防万一了，所以才把香囊给了李东阳，以为作为曾经的阉党的一份子，她知道他们会怎样对付不能收买的人物只可惜，她想不到自己也会连累他，想不到一个方重言会把他逼到绝境，让他连回京受审的机会都没有
“你什么你，难不成你真的稀罕那个傻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汪敏咬紧牙，赌气道：“救他我们没那个实力，就算有不到关键时刻我们也不能拿出来用”这点理智她是有的，不到万不得已，她决不能动用她埋在皇后那边的力量，那是她最后隐在台面下的实力。
她抬起头，下定了决心：“最起码，我们不能让他们动手脚，要让他活着回到京城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