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宫倾 卷二 沧华蜉蝣 第204章 魅香[结局下]

作者 : 鱼千谷

第204章魅香[结局下]

封宫的结果便是,坐吃等死一般的后宫生活。

正如谷谣所料,自她踏出天子殿的那一步起,立即便被侍卫层层围住,看似保护,实则看守,软禁于西蓝宫内。当日戴太后被张苔姣从御园送出,被称为功德一件,特赐诏命夫人,结果出人意料的是,张苔姣竟然婉拒推掉,称一切都是谷谣安排,不敢邀功。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片尴尬,屠姒赏也不是,不赏也不是,后而幸在平阳王提起宫内的事宜,这才将这个话题给掩盖了过去。只是自那日起,张苔姣依旧回到了御园,如之前一样,却再也没有与谷谣打过照面。

同时,谷雁笙也是等同于困守在宫中一般,却远离后宫,包守最宫外围。军中所有的吃穿用度皆是耗损着库存,这样的日子初时还好,没停上几天就人心燥动。后宫之中人数就已不少,再加上几万大军留在宫内,这种耗损,只出不进,简直是等死。

不断有朝臣两阵奔波劝和,鲁荨却迟迟不肯退兵,其实时至今日,人人心中已有了计较,再耗上十天半月,鲁荨不必耗费一兵一卒,便可轻轻松松拿下。

但屠姒不退让也是有把握的,鲁荨这样耗下去,对他自己也未必不是一种损伤。这样逼出来的帝位,鲁荨坐上去,也是一世劳苦,终究不得一个好名声。于是他便赌,时刻揣测着鲁荨的底限是什么。

终有一日,谷谣在西蓝宫震惊住了。屠姒携军前入,完全无视谷谣的阻挡将她架住,而后长驱直入直奔内殿,将封锁的殿门一剑斩开,被秘密幽禁在此处的白羽,终于和她心思夜想的哥哥团圆了。

只是白羽扑入屠姒的怀中还未哭个痛快,便被身边的宫人几下拉扯开,屠姒之前的刹气一扫而光,不敢直视白羽肿如桃子的双眼,错开头去率先走出内殿:“带走。”

白羽似是隐隐察觉出不对,便已被架出去,临出门前看到门口被挟持的谷谣,两眼含泪声音哽咽微弱:“谣儿姐姐,你怎么了?哥哥要带羽儿去哪里?”

谷谣心神惧颤,冲着屠姒的背影尖声呼喊:“你疯了,她是你妹妹”

屠姒僵在原地,却始终未回头,半晌后冷声回道:“他也是候爷的夫人”

谷谣惊呆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屠姒的背影,那一身明黄刺的她两眼灼痛,白羽似是察觉到不祥,竟下意识的向谷谣求救。谷谣看着她被拖走,无声的摇头泪流不止。

傻孩子,你当初何苦要跑进这个吃人的地方来啊你向我求救,可我如今都被人所困,如何能相救于你?

在这一刻,白羽对她哥哥的依靠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她只是哭,不停的哭,脖子都快要扭断了,也要一直不停的看着谷谣

就在她被拖出殿门的一刻,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接着一个素衣轻裹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走出,躬身向痛哭不止的白羽行礼:“奴婢姣儿,今后就由奴婢伺候您的起居。”

白羽被这个自报上来的姓名惊住,竟忘了哭泣,僵硬的转过头去望向张苔姣,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张苔姣上前两步,侍卫立即松开白羽,她搀扶住白羽,一边低声笑语谈着什么,两人很快的离开了西蓝宫的大门处,殿门随之吱呀呀的关合。

侍卫松开谷谣后,她一个不稳,竟扑倒在地,一身尘土,扑起的灰尘打在她哭湿的脸庞,立即花了脸,狼狈不已。周围的宫人内侍面面相觑,踌躇着不敢上前,谷谣在地上扒了好久,呆愣着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自始至终,张苔姣都没有向西蓝宫里看过一眼。

三日之后,鲁荨同意退军三里,身携三千精骑退居城郊,另十五万大军驻扎城外,按兵不动。

宫门开,宫中解禁,谷雁笙携兵居城内。南夷众兵安置在南郊,静候其变。

七日后,屠姒下诏,封鲁荨异姓藩王,蘘阳王,入京参见。

据说,这封号也起了不小的波澜。屠姒本来赐的封号乃是正阳王,正字,已是不低的封号,因为当初谷雁笙的平字就已经是很高,赐给鲁荨的自然不能太没有诚意,但鲁荨却不满,自己定了镶字。镶,乃嵌入之意,此字任人都知他是何用意,帝怒,却忍了下去,最终在朝臣的调和之下,取谐音‘襄’,此事才落定。

襄阳王入京之时,架势极足,民不出户,朝中三品以下官员出迎,携家眷成人阵簇拥襄阳王入朝百圣,百花漫天洒下,红毯铺地,兵不卸甲昂首无视两侧的官员家眷,入宫。

那天,后宫之中戒备森严,因着谷谣连日来万念惧灰没有任何生气,无争无闹,再加上旧病复发缠绵床塌,西蓝宫的守备被调去一大半保护后宫其它宫殿,谷谣双目无神仰躺在床塌上,两眼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寝室。

许久之后,似是听到刀兵之声,谷谣猛的激醒,连呼来人,却半晌未有动静。大惊之下强撑身体坐起,翻找半天却只有后服。可再见后服,也只是给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洒上一把盐,何其讽刺。

跌跌撞撞迈出房门,却遍寻不到一个宫人内侍,到了宫婢的居处翻找出宫女服,匆匆穿上便奔了出去。

整个西蓝宫,竟再无一人

她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不多停留直接奔出宫门,却瞧见整个皇宫内院已是人仰马翻,人们如逃茺一般疯狂的奔走,细看之下,竟有不少的宫人内侍竟是跨着小包裹,早已有所准备

这些宫人内侍,早已没有了安全感,时刻都提心吊胆准备着大难来时侥幸逃出宫闱。谷谣身着宫女服侍,人们也四下里奔逃,再也无瑕他顾。她慌忙揪住一个脸生的内侍,急声相问。那内侍竟猛的一甩袖子,根本不肯停留,生死之际谁会傻的停下脚步?

谷谣逆着人群奔跑,连抓了几个宫人都未果,最后猛的一咬牙,撑着力揪住一个内侍袖中一抖匕首立即抵上了个的喉咙:“说,发生了何事?”

那内侍哭丧着脸,焦急的说道:“这位姐姐,你快点逃命吧,前面已经打进来了,襄阳王在殿前被斩首,他麾下的将士杀进宫里来了”

“什么?”谷谣大骇,大惊之下手一松,那内侍立即向下一溜,逃了个没影。

疾步奔走,她踉踉跄跄,被冲来的人几次撞倒在地,直到终于离开宫道奔至了天子殿的角门,士兵的喊杀之声便瞬间向她扑来,那震天之响的呼喝之声震耳欲聋穿心入肺,她猛咳数声,口中一甜,她大惊,连忙稳住心神,将那腥甜生生咽下。

此时她只身一人,再转个弯便是刀枪血雨,别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完好如常,也万不能冲上前去。小心的拨开窗缝,仔细的探看四下情况,见一切安定,便准备猫腰进去。

“开密室”屠姒的声音从天子殿上传来,立即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皇上,这……”

“叫你开你就开,哪来这么多废话”

“您乃一国之君,此时战事未定,未必就会败,现在正是振奋士气之时,您……”

“你废话太多了,留你何用”屠姒的声音突然暴戾起来,谷谣此时正巧翻身入室,一步跨出连忙奔入殿内,只见殿内空空荡荡,屠姒高挥利剑猛的向下挥去。

“住手”谷谣高声厉喝,却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无法抢上前去,屠姒只向她扫了一眼,手中却根本未停,直直斩下,福公公紧闭又目,死死的抱住玉柱的龙眼别过头去。

滋的一声,利器入体,血光立即飞溅,溅射到屠姒狰狞的面上,屠姒厌恶的抬手随便一拭便捂着手臂将瘫在地上体力不支的谷谣一把揪起:“来的正好,跟朕走一道”

说着,屠姒上前一脚将福公公的尸体踹开,松开谷谣转动了那颗龙眼,机关启动的声音响起,龙椅悠悠而转,黑黑的地道显现于前。

谷谣僵着身子,望向福公公死不瞑目的苍白脸庞,两眼灼痛,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屠姒将她揪起便往龙椅的方向拖去,谷谣却死死的向后退,眼角扫到屠姒的手臂,似是受伤不轻,然而屠姒哪怕仅仅只留一臂,将现在的谷谣拖去也不是难事。他无视谷谣的怒目,一拽一拽的拖沓在玉阶上,每碰一下,谷谣就清醒一分,看着福公公的尸体,她心如刀绞。

福公公,这便是你拼了命也要维护的主子,这就是你费尽心机哪怕受人唾弃,也要保下的皇上

为了这一天,你隐忍许久,我们都隐忍了太久。他答应过的事情,却没有一件允诺,如今甚至亲手了结了你的一生,在那剑刺入你身体的一刻,你是痛心,还是解月兑?

眼前一黑,便是直直的坠下,谷谣腰间一痛,竟是被屠姒从龙椅的位置直直的抛下地道,这个曾经青面书生的君子,如今竟然要她以这种方式探路……

屠姒随后便跳了下来,险些踩到谷谣的身上,幸好谷谣落下之时便已错开身位,屠姒落地后点了火折,一旁有搁置的火把,想来是为宫变之时所用,引燃了火把光亮立即照射进来,屠姒这才注意到自己所落的位置,面色一凝,向谷谣低声道:“得罪了。”

随后便立即挪动机关,机械之声再次传起,龙椅归位,屠姒上前揪住谷谣便一路向前走去。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当初与我结识,瞎了眼?”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的屠姒突然发问。

谷谣神智本已有些恍惚,听闻此言清醒不少,顿了一顿后道:“不,当初与你结识,我没有看错。那时的你,值得我相救,我至今也未后悔。”

屠姒的身子一僵,全然没有料到谷谣竟是如何回复,他鼻间冷哼了一声再不说话。

“你是想让我呆会儿用到你的时候手下留情?小把戏”屠姒突然凛然厉声说道,而这时,脚下的路渐有上长的趋势,二人小心的向上走着。

“随你怎么想,事到如今,我早已不再心存侥幸。对陛下的人格,早已不抱有任何希望。”谷谣一声冷喝,屠姒脚步顿住,黑暗中火把滋燃,火油扑扑的往下滴,他一臂受伤血流不止,勉强揪着谷谣,另一手持着火把,谷谣这才瞧见,那火油扑扑的尽数浇在他的手上,整只手发光发亮,水泡早已铺满手背,月兑水红肿惨不忍睹。

“你的手……”谷谣心惊,下意识的便去揪,屠姒却挥手躲开,受伤的手臂一伸将谷谣夹在自己身前。

“你关心我?”

谷谣别过头去,连忙退开,屠姒自嘲一笑:“走吧,该出去了。”

说罢,路已快到了尽处,屠姒在墙壁模索了一阵便找到机关旋转,立时出口光芒迸进,二人跨出。

待进入室内之后,谷谣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入目之景不是如预想一般是个宫殿又或是宫外,而是一个奉堂。虽然简易,但确有蒲团以及香炉,上有不知仙号的仙座,只是香炉内却看得到早上才供奉了新香,香灰还成炷状。

屠姒却不停留,拉着谷谣往一边的楼梯走去,谷谣向上一看,旋状的楼梯一层又一层,再一打量四周的建筑风格,心中一诧:莫非这是御园尽处的九重宝塔?

再往上爬,直到上到顶层的时候,谷谣身子当时震住,只见宝塔顶层已是很少的空间,蒲团上跪坐着一位老者,身形佝偻却早已是干尸状,谷谣大骇,看向屠姒。

“我父皇。”

屠姒的声音听不出喜悲,谷谣却震惊不已:“太上皇?”

“正是,一年多前便已在此殒逝,当时即将生乱,强力压下此事不得任何人入内,未免生乱。”屠姒平淡无波的说着这些事情,仿若眼前这个跪死的老人与他毫无关系:“就是这个人,你们谷家真正的仇人吧。只是他已经死了,再寻仇,也只有等你到地府去讨个公道了。”

谷谣看着这个尸体,不知为何,只想笑。

屠姒不想再耽搁,继续往上迈台阶,谷谣冷睨了那尸首一眼,却被他身上的青衫道服震住,当即脚下一滑,屠姒连忙回身抬臂接住,却触动伤口,嘶的低喊了一声。

“谢……”

嗖的一声,谷谣的谢字还未说出口,一道寒光立时乍现,直抵向屠姒的咽喉。屠姒当场僵住,谷谣惊的望向转阶而出的身影,呆在当场。

“何必谢他,将你折磨到如此地步的不正是他么?”

鲁荨完好无损,一身华服,墨发入冠锦袍玉带,风神玉郎。他笑意盈盈的逼迫着屠姒向楼上迈去,谷谣慢慢的跟在其后,视线不离鲁荨半分。

“恭候大驾多时了,真是不够快,难怪保不住你的江山。”鲁荨抵着屠姒的咽喉,示意谷谣站到他身后去,谷谣欲言又止,抚着胸口的震惊站到了他身后。

这时才发现,这阁楼处竟还有一人。

一身墨服,永远遮着面目从不示于人前的国师。

谷谣一震,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国师都会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从止,大概是因着两人都遮面的原因,若不是他们一度同时出现过,谷谣简直就要怀疑两个人是同一人。

“乱臣贼子你就算夺了天下,也难掩天下悠悠众口”屠姒目呲欲裂,咬牙恨声道。

“笑话,我是进宫来围剿外寇的,你怎么能说我名不正言不顺呢?”鲁荨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睥睨着屠姒,两人呈极为鲜明的对比,屠姒发丝散乱一脸血污灰尘,而鲁荨却衣着光鲜,发鬓一丝不苟,乍一看去,屠姒倒更像是乱臣贼子伏诛阵前。

“你这个叛徒”屠姒似被戳中了要害,愤然望向一旁的国师:“自你封为国师以来,我屠氏对你不薄,你竟是如此报恩的吗?”。

“此言差矣。”国师身形未动,只轻轻略低了低头:“在下从最开始就只说效忠皇室,并未说过永远效忠屠氏。”

“你们这些逆贼,不臣之心势必难逃史官笔诛,等着一臭万年”

“真是笑话,你能勾结外寇助你登基,我为何不能剿杀外敌一举起称帝?”鲁荨呵呵一笑,当年的痞样隐现三分,谷谣看的呆住,却听鲁荨又道:“你猜猜,将来史官究竟会记下你被爱将诛杀,还是会记下我剿杀谋害景苍皇帝的南夷蛮人?”

“你不能做皇帝,以你的脑子,做了皇帝也是生灵涂炭,勾结外寇称帝,何止是不光彩,到了下面,你如何对你列祖列宗交待?”

鲁荨说完便从腰际模出一粒丸子抛了过去:“给你个体面,自行了断吧。”

屠姒捏着那丸子,身形俱震,半晌后抬起头来猛的一扑,鲁荨一个不备闪身一闪,屠姒手中白光乍现竟直直的扑到了谷谣身处。

众人大惊,鲁荨抬袖抬手一刺狠狠的将屠姒钉住,而同时,扑的一声利器入肉之响传来,谷谣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以及鲁荨喉中发狂一般的嘶喊。她刚要张口却喉中一甜,一口黑血吐出,浑身便软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谷谣有一刹那的恍惚,直到确认了自己乃是在御园的假山密室之后,才抚着胸口强撑着坐起,立即一双手臂伸了过来将她摁住。谷谣抬首望去,黑遮面映在眼前,正是国师。

“你为何救我?”谷谣忍住咳嗽,哑声道。

“条件反射罢了。”

谷谣正咳着,听闻这几个字浑身僵硬,胸膛剧烈的起伏,半晌过后,她沉吸一口气起身向外走去。国师从身后唤住她,她头也不回:“外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你也休想拦我。这是我自己的路,不需要别人插手”

国师僵住,抬在半空的手落下,半刻后,他跌跌撞撞的瘫坐下去,抚着胸口,剧咳不止。

御园果真是最宫之中最平静的地界,然而一踏出去,便是这世上的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此时的最宫,比起不久前屠姒攻入之时,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四处皆是流兵,死尸,断臂……

谷谣一路闪躲,几次险些被搜剿宫闱的士兵发现,都侥幸一一逃过,最终潜入到了要去的地方,迟昭宫。

这里还未被搜剿到,但沿途这么过来,心知也安全不了多久了,她踉跄着快步入了内,迟昭宫内却早已再无侍卫守护,皆不知去向。

跑遍了数个殿,终于在最后方的角殿门处,找到了她——张苔姣。

她正被德九拖着往外走,两人争执不休。

张苔姣满目都是厌恶,厉声道:“你这个死太监,管我作甚”

“你跟我走宫里已经易主,留在此地,绝无生路”对于张苔姣的辱骂,德九全然不理会,直拉着张苔姣往外走。

“我怎么没有生路?宫中的女人都已被我安排进金福宫了,士兵不会找到这里,我只要在这里等鲁大哥,就没事”张苔姣一把甩开德九的手,立即就往回奔。

“你别傻了你把白羽杀了,整个宫里谁不知你当初是如何对你姐姐的,你还指望鲁荨会救你?”德九猛力奔过去,从腰际掏出丸子便要往她口中塞。

张苔姣咬牙挣扎:“你想毒死我,你……”她的手模向腰间,隐现匕首的寒芒,谷谣大惊,连忙快跑过去:“德九,快闪开”

德九听闻此声立即大退开来,张苔姣已经一臂挥来,德九险些避过,两眼盯着张苔姣手中的匕首:“你竟要杀我?”

“姣儿,快跟我们走,这宫里乱作一团,如果你真要等鲁荨,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见到他。这期间变数太多,宫中的女眷是个什么下场,你难道不知道吗?”。谷谣心知张苔姣已经不再信任她,便拼了命的苦言相劝:“我们先逃出去,躲避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去,你若再想进宫也不迟啊”她不敢想,不敢去想德九方才说的话,白羽死于姣儿之手

她怕自己一想下去,就会狠心丢下张苔姣离去

张苔姣脸有犹疑,却看得出不太想离去,就在这时,前殿突然响起士兵相互打闹之声,俨然已是搜到迟昭宫了

谷谣面色大惊,连忙要拉着张苔姣走,张苔姣却极不耐烦的抬手甩开她:“别碰我”

正说着,那些士兵就已经丰涌而入,见到这里有人当即就是一怔,随后看到有两个宫女,立即脸上就泛上了令人作呕的笑意。

“别过来”谷谣脸色苍白,连忙就要抽匕首,却被德九摁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硬拼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些士兵溜哒着过来将他们三人层层包围,德九立即上前打着哈哈赔笑脸,他一个公公自是比宫女的待遇要强上些许。他当即自报身份,引得众士兵立即另眼相看,要知道德九的名声早已响遍全国,这样一个得势的内务要职,后宫里哪里有宝贝,他还不是熟门熟路?

然而这眼神刚刚投到德九身上,立即一个士兵从人堆儿里走了出来,斜睨着德九,余光扫了一眼谷谣和张苔姣,冷声质问:“既然你是德公公,那这两个人定也不是俗辈,我问你,哪个是张苔姣?”

这话一问,德九与谷谣皆是打了个激灵,余光扫到张苔姣,只见张苔姣先是僵住,随后在众士兵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子开始剧烈的颤抖

谷谣刚要开口,张苔姣见状连忙尖声叫道:“她,她是张苔姣”说着,她一手指着谷谣冲着众士兵道:“她就是,她是”

她想起方才德九的一席话,电光火石之间她想了很多,想她当众逃婚害得鲁荨颜面尽失之景,想到她一剑挑死白羽时,鲁荨得讯却置若罔闻,想到自己因为向屠姒投诚,拒绝了诏命夫人的称号时,屠姒赐她的第一美人,再看到这些士兵馋涎欲滴的样子,她心神惧震

谷谣怔了,那些士兵说了什么,她全都再听不见,只一眨不眨的盯着张苔姣,目光从不可置信到双泪盈眶,再到最后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张苔姣却始终不曾与她对视,只是一直指着她,反复强调她就是张苔姣。

德九也怔了,看着谷谣的样子只觉胸口震痛,不忍再让她承受,就在他欲要揭穿的时候,谷谣却极为默契,与德九合作多年,默契早已形成,她转过头来望向德九,那万念惧灰的眼神让德九张着的口,最终闭上。

谷谣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她不需要德九揭穿。

那些士兵眼神一亮,却后而面有疑虑:“传闻张苔姣是个美人胚子,怎的竟是如此普通的货色?照我看,倒还不如你。”那士兵说着便看向张苔姣,张苔姣一震:“不是的,她只是受伤了,一路奔跑沾了尘,她是这宫里最美的人,不然怎能堪当第一美人呢”

谷谣闭了闭眼,可这一闭,却再也不想睁开,她抚上德九递来的手臂,再无颤抖,推了个笑意向众士兵行了个浅礼:“我就是张苔姣,不然德公公怎么会对我如此照顾,这个时候都守在身边。”

德九在一旁听着,心如刀绞,悄悄的顺手递给谷谣一个丸子,再抬头笑的时候,眼里却泪光盈盈:“正是,我身边的这位,便是第一夫人,张苔姣。”

士兵中发出冷哼声,显然是‘不过如此’。

谷谣手中捏着丸子,胸口开始剧烈的疼痛,士兵中有人上前:“那这位姐姐,您就且留在此处静候安排,我们这就带第一夫人走了。”

张苔姣连忙推笑:“去吧去吧。”

谷谣再无痛觉,心被掏空了,还能有什么感觉?

她欠曹玉一家人的,终于还清了。

扶着德九的手臂刚刚行到外殿,那些士兵便立即一脸的肃色,沉声道:“姣儿姑娘,陛下请您跟随属下前去御园,谣姑娘已在御园静候,避过宫变,再接你们二人出来。”

谷谣一震,被接连的变化压的失了神,一口腥血上涌,两眼已模糊,只想着快点解释清楚,却再也没撑住,昏厥过去。

那些士兵见状连忙欲要上前,却又急止,看着德九沉声道:“有劳德公公,现在宫中混乱,还请快移去御园为妥。”

德九点头称是,那些士兵如潮退向迟昭宫后殿,德九望着那个方向,久久不曾移动,最终,在后殿发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之后,他抱起谷谣,再也不回头。

不知是出于颠簸又或是意念,几番震荡之下谷谣在德九怀中悠悠醒转,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只半昏迷半清醒的强撑着勉力感觉到德九似是将自己交到了另一个怀抱。她竭力睁眼去看,却只看到一片黑纱。

她顾念着张苔姣的状况,拼命的想要挣月兑下地,却也只是途劳,这时突然感觉有目光注视,谷谣迷糊之中转过头去。

逆光之下,那人翻身下马,将服着身,一身浴血。

可那人却站在马侧再不上前,谷谣只觉两眼酸痛,再也压抑不下心底的沉痛呼喊出来,可那声音也只是宛如蚊呐,轻到风一吹就散了:“雁笙,我对不起你……”

那人似乎并未能听见,事实上连谷谣自己也听不见游丝一般的声音,只有眼泪不停不往外汹涌,不受控制的叫嚣着冲出眼眶。

“其实是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做得到。”那人的声音宛如从九天之上轰然劈斩而下,直直的斩到她的心底,那无喜无悲的声音,只让她心痛如绞,痛得仿佛随时就会支撑不住就此死去。

风起,抱着她的男子见状不忍,抬手摁向她的脖颈,语声轻柔似温棉,让她难以支撑疲惫,昏睡过去。

“谣儿,睡吧。醒来就没事了……”

一飘一荡……

脸庞暖暖的,像温暖的手,轻抚在脸庞……

谷谣缓缓睁开双眼,却被阳光灼到双目,抬手挡着强光坐起身来,这一坐起,竟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小舟上,水波轻荡,这独舟简易,只容一人。不远处的前方是另一个独舟,一人头戴斗笠撑着船篙,两船之间一条绳索牵连。

偌大平静的湖面,远远的两岸皆是人间极景,青山翠绿,万物之源。

抚了抚胸口,似是不那么痛了,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最后的画面。心中担忧的事情太多,顾虑的人太多,可眼下除了前面的那个船夫就再无一个相熟的人,她长叹了一口气,想要呼喊那船夫,却终是停止。

还能强求什么,自己已是油尽灯枯之身,什么也无法改变了。

恩义都已尽断,无需再回首。

碧波轻舟,越山万重。

…………

“喂,我什么时候能坐起来?”

“闭嘴。”

……

“喂,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地?”

“等来年花开的时候吧。”

……

“花开了,为何还不准我下地行走?我觉得我恢复的很好啊,浑身都是力气”

“就算下地又能如何,你还不是要在地底下一直关着?还不如继续躺着,再养胖点”

……

她坐在门前,一座竹木混合搭建而成的简易山间小房,淳朴而清新。阳光清透穿越古树间隙,斑珀在她如纸般苍白的面上,她柔柔的轻闭双目,微微一笑。

前方不远处便是山溪,水流叮咚欢腾翻滚,偶有小虾小鱼逆流而游,不知疲倦。

而就是这近在咫尺的美景,这一年来她已经烂熟于心闭上眼睛都能知道每一棵草每一朵野花生长在哪里的美景,她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踩一踩那柔软的土壤,拂一拂那冰凉的溪水,逗一逗那水中的小鱼。

在黑暗之中,她躺了一年,坐了一年,又生生的在地下过着古墓小龙女一般的日子,又一年。终于在浊玉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师徒二人从地底钻出盖了这么一座小房,而浊玉因为身体不如以前,再不能设出从前那样宏伟的结界,因此,这直径不到十米的结界,将她围在内里整整又是一年。那些美景,看得触不得,听得碰不得。

关于蒲京,有太多的往事,她一直以为在蒲京的生活就像经历了一世那么长久,所有的人性与都给了她翻天覆地的寂灭感。当时过的百般艰难,举步维限,稍微的一个行差踏错,便是永远不能再继续的死亡。

人尽皆知,她不愿再留在蒲京,不愿再距离那最宫那么近,不愿再在那些檐角满殿的浮华之下一遍又一遍的重温旧日的悲欢。

那年,鲁荨登基,开国之祖,景苍从历史的舞台彻底退下,南靖从那残垣败絮之中拓土而出。新的帝王,新的政权如恢弘的大厦巍峨耸立,革旧制改前朝重文之制,从此始,鲁荨的铁马江山一日千里,纵横广阔山河。

听闻后宫中前朝的女眷皆有了不错的归宿,新帝珏景重修最宫,扩出后宫大半的土地盖了庙宇,安置前朝女眷,终生不可离宫。

平阳王封地西陵,长年驻守,把守边关。

曾经的襄阳王只在前朝景苍的史册上了了数笔,便算是为景苍划上了一个终止符。

开国二年,政权在铁腕统治之下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南夷几次滋扰,珏景帝御驾亲征将南夷蛮人攻退百里,重创南夷势力,短短两年之内,南夷俯首称臣,百年进贡,再不滋扰。

这些政治上的问题,让谷谣多少是欣慰一些的,无论那个人究竟是被改变成如此,还是本身便是如此,他,是一个成功的君主。

只是屠容,却一直都下落不太明确。有人说,平阳王于陵山将其制伏,斩下了这昏君的头颅。也有人说屠容在陵山的密道中逃出升天,过起了隐居避世的日子。

然而谷谣却知,这些不过都是世人给一个君主编撰一个结局罢了。

而真正的结局,连她也不知道。

景苍的国师浊玉,被下了全国死剿令,这一点让谷谣很难接受。鲁荨下此令,究竟是因为浊玉最后逃离了皇宫,还是因为浊玉亲眼目睹了鲁荨杀死了上一任帝王屠姒?

浊玉将已经迈到鬼门关的她日以继夜不眠不休的抓了回来,而后几年相伴,她身体似是好了又似是没好,总也用不上力气。每日浊玉去山中采野味,二人靠此维生四年。

对于曾经秦盲山的恩怨,没人再提。

只是浊玉似乎倒真的是有点玄的,国师的身份不是徒有虚名,他竟然是知晓谷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让谷谣每每想起都震惊不已,她未承认也未否认。

时间久了,便算是默认了。而即使是这样的事情,浊玉也只是淡淡的一笑,自那之后再也不提。

脚步声从身后方响起,浊玉那特有的声音再次向她低唤:“晒够了就回屋里罢。”

……

又过了半年,浊玉终于圆了她多年来一直提起的要求,然而在半年之前她就已经绝望不再提了,却未料想,半年之后竟然如了所愿。

再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山脉柔软连绵的曲线,她微微的笑了,无大喜,亦无大悲。

只是这秦盲山依旧还是鲁荨重点盯守之地,两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悄悄的来到了秦盲山山月复之地,建结界,盖木屋。一切妥当之后,浊玉入屋,闭关。

每日里,谷谣依旧坐在门前,看这山中景色,任时光就这样耗度过去。

第一个月,几只小动物在结界外扑扑跑动,撒着欢儿。

第二个月,山中竟有弟子戴着遮面偷跑出来,在结界外采野花,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两人拉着手甚是讨喜。

第三个月,山中偶现过路的脚行僧,仰卧于结界边缘的花丛之中,冥想参禅。

不一样的是,那脚行僧戴着不小的斗笠遮着面部,一身的僧衣显出他年轻矫好的身形,竟在花丛中整整从早晨躺到下午。谷谣好奇,蹲在结界内,看着他盖住面部的斗笠。那小和尚半晌后突然坐起,左右张望,似是察觉到有人窥视一般,片刻后隔着斗笠向谷谣的方向看来。

两人此时的距离不超过一臂。

那和尚的手不由的伸了出来,手指纤细白皙骨节突起,缓缓的碰上了结界。

他猛的一收手,整个人呆愣住。

就那么保持着呆愣的姿势,直到天色昏暗下来,方才离去。

谷谣站在结界之内,看着小和尚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第四个月,山中的师父徒弟们似乎举办了什么活动,许多戴着面具的大大小小的人出现在结界外,游逛了整整一天。

第五个月,一道人出现在外,竟是直直的盯着结界内的谷谣方向,她的呼吸不由的凝重起来。

想鲁荨至今都未放弃过对她的搜寻,而这秦盲山高手云集,莫非真如浊玉所料,被盯上了?

然而那道人却风帽遮着面目,实在让人难以猜测究竟是何样的表情。

这人,站在结界之外,整整三日。

第六个月,无人。

第七个月,无人。

……

浊玉在第六个月出关之后,只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便安心的又再度闭关。谷谣觉得,自己再不与人沟通,便极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原始女子,说话都不是易事了。

第十个月,谷谣终于沉着气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黄澄澄,看得出却已有不少年头。她伸手探进去捏出了一个圆形龙纹玉佩,缓缓的触到结界边缘,用力的割划下去。

嗡——嗡——

立时,所有的画面变得立体,不再只是如镜影水波一般恍若泡影。所有的声音变得生动,不再是犹如水下听涛声,闷声不绝。所有的触感都变的真实,所有的一切,全部活了……

像是终于冲出水面的濒死之人,她拼命的呼吸着空气,拼命的奔跑……

七日后,一戴斗笠的少年晕厥在秦盲山的山路旁,早上一大一小两人路过,孩子说:“山主,有个死人。”

那被称为山主的人看也未看:“会有豺狼善后。”

半月后,一身披披风的人晕厥在秦盲山的山路旁,早上一大一小两人路过,孩子说:“山主,又有个死人。”

那山主看了一眼:“不必理会。”

一月后……

两月后……

半年后。

一女子以背相对,那山主再次路过。

女子道:“我想在山中隐居避世,养花种地,还望山主成全。”

那山主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探入斗笠摘下一层浅沙:“你怎知我是山主?”

“山主大人几次连番扰人清梦,我便还你这才公平。现已扯平,我只问你,答不答应?”女子素手凌空轻轻一翻,那山主两指突的一抻,一个细碎的石子夹于指缝。女子回头看着那斗笠便是一笑:“闻了半年,终于在今天恢复了嗅觉,闻到从止大人身上的熏香了。”

山主似是一滞,连退两步。

“是不是没有丸子可清除体内浑然不散深入骨血的魅香?是不是配上您那妖魅的桃花眸太过于勾魂慑魄以至于眼不露眼,鼻不露鼻?”女子洒然一笑,迎上那朝阳早霞,一脸明媚:“我愿从此隐居避世,从止大人,您考验了我六年,再继续考验我是否适合隐居的生活,我可就真的深隐下去了,届时我这个好不容易被师父抢救回来的未来人氏,不会说人话了,您可上哪儿去寻我?”

那斗笠轻轻被摘下,男子英俊的面容显现于日光之下,容颜矫好似是天神亲赐,桃花眸轻轻颤动,半晌过后,他声音嘶哑:“没有人伺候,并且还要你伺候我,你可还愿意?”

“只要你在,我伺候你一辈子,可行?”

风儿轻卷,不知这秦盲山从何时起竟栽种了桃花,被风一拂便飘的漫天洋洋洒洒,打落她满身满襟。

她仰起头,深深沉陷在这桃花细雨之中。

从止(屠容)走来俯身将她拥入怀中,就这样拥住了两人的余生。

“什么未来人士,你根本就是天上的桃花妖精。”

谷谣面色依旧,抬手扫向他的衣襟,从止一把抓住她的手摁入怀中,专注的望向她的眼底。

“不许再推我走。”

谷谣心中想笑,陈年旧事,此人当真小气,竟然还记得当年把他推到陵山祈福之事。

“也不许你再走。”从止突然像个孩子,又懊恼又缠人,将她揽在怀中左右摇摆:“全天下,也只有你敢当着我的面说我这对要命的眼睛,我一开始就该把你的魂勾走,也就不会有你后来险些魂魄离体之事……。从现在开始,你整个人整个灵魂,都是我的,非勾走你不可……”

谷谣抬手摁向他口,垂首低语却隐有揶揄:“那就要看您的魅功有几层深厚了。”

他不再言语,只是深深的缠进她的眼底,两人轻轻相拥,拥住了整整一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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