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夜里落了一场大雪，如今大晌午的天还阴沉沉的，灰色穹庐、白色屋顶、灰色墙砖、白色地面，天地间一片素净。屋里炭火烧得足足的，满世界的冰天雪地被四壁隔绝，若不是偶尔几声呼啸北风，都难记起如今是隆冬。秦绯盘腿坐在炕上，由属下媳妇们帮着挑选送给夏添和陆维扬的大婚礼物。她一门心思想着要送两人不便宜、不俗套，物品和寓意都隽永绵长的东西，将满屋子属下媳妇们挖空心筹备出来的宝贝都看了个便，却也没能挑出一件百分称心如意的。好在挑选间大家说说笑笑，倒也乐呵。
待挑拣完把东西都搬出屋去，又闲聊了盏茶功夫，丫鬟来报说贝勒爷回来了，满屋的媳妇们便退了出去。秦绯整了整衣袍，迎到屋门前去。厚厚的棉帘挑起，冷风猛灌进屋，冻得秦绯刚吸的一口气停在胸口，半天呼不出来，反复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胤禩忙将刚揭下的斗篷一把从太监手中夺回来，裹到她身上，秦绯缓了缓气才说出一句：“外面竟已这样冷了”
胤禩温和笑道：“是啊，地上的积雪都没过鞋面了，难得京城下这么大雪的，明天是个丰收年哇。”
“哪用得着等明年，今年就已经是丰收年了呢。今天刚将田庄的帐算清楚了，比往年多出了二三成呢。”
“难怪回来见谁都笑得花儿似的，原来是得了厚赏呢。”
秦绯接过丫鬟呈上的热茶，转递给胤禩道：“进账得虽多，但人也多，又能厚到哪里去？不过是做个意思罢了。临近年底拿多拿少倒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图个心暖。”
胤禩握住秦绯递茶过来的手，满眼里俱是柔情：“家有贤妻，夫复何求？”
秦绯心头一甜，念着屋里有旁人，一丝红晕飞快扫过脸颊，抽回手若无其事的问道：“昨儿个太子‘病愈’从德州抵京，今天朝堂上都说了些什么？”
“并没说什么特别的。”
“嘶……咱们原料着太子爷和索三老爷在外头筹谋了一个多月，回来不说掀一番血雨腥风，也至少要乱咬一番人，不想却这么安静，九成九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胤禩坐到炕上语气轻松道：“可不是嘛。安插在那边的人说，太子昨儿下午才回到京城，他手下的人就忙活开了，索额图府上更是出出进进，比驿站还热闹。”
“呵，我还以为他们学会沉住气了呢，原来还是这样乱抓狂。姑女乃女乃我且等着看他们这次又要先找你们哥几个谁的茬。”
“哦，对了，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今儿个御门的听政也不是全无动静，哈什态参了主理改铸钱的尚书一本，说他少报了每斤矿石能练出的铜量，以从中谋取私利。这事不是由十三弟监理的么，这么着不也等于参十三弟失职么？”
秦绯轻蔑一笑道：“十三弟才多大一人，他一个长在禁宫里的皇阿哥哪里能知道一斤矿石能炼出多少铜来？再者监理不过挂个虚头衔，如今他大婚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功夫管细究这些的事情？没折了也别找这种破折充数啊，真真笑死个人了。”
“汗阿玛让十三弟独祭泰山，这是太子他们开始提防他了呢。”
“十三弟还没对他怎么着呢，他主动树敌倒是积极，这里面怕还有三哥撺掇的成分，他只管给人当枪使吧。”
“说这些好没意思。”胤禩将秦绯拉到怀里坐了，下巴扣在她肩上轻声才说了几句私房话，就有婆子来报说外边有人求见，胤禩只得起身去了。
胤禩前脚才出去，秦绯后脚便将他的随身太监小连子喊了进来问道：“今天进宫都听着些什么传闻呀？”
“回福金的话，没……没听着什么。”
“不拘什么事，但凡是听着的，哪怕是闲磕牙也说给我听听。”
“奴才真是什么都没听着。”
“看来不是没听着，而是听着有料的了。那更该细细跟我说一说了。”
“奴……奴才不敢说。”
“对自家主子有什么说不得的？”秦绯笑得亲和，对她最贴身的“青好颜”白哥吩咐道：“你连大哥奔波一天辛苦了，给他搬个墩子去。”
白哥搬了个绣墩过去，小连子非但没做，反倒跪下颤声道：“福金对奴才的恩德，奴才就算是猪狗畜生也明白，只是那些话实在太过混账，奴才实在不忍污了主子慧听。”
白哥道：“连公公你不必说这些漂亮话，主子既让你说你大胆放心的说便是。”别瞧她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已然是一副大人的模样。
小连子犹豫两下方嚅嗫道：“宫里……宫里有传言说，府里正经赐的、私下纳的女人通共二三十个，六七年了一个也没能怀上，人都道是福金您吃醋尚妒，其实，其实是咱贝勒爷不能生育呢。福金您私下里喊他做‘老公’，就是骂他空有那个……”
秦绯听前半句还有些着恼，听到宫里人以为她叫胤禩“老公”是取太监的别称，绷着的脸经不住“唰”的一下绽开来，嘎嘎笑道：“你继续说。”
小连子见福金没有暴跳，反倒是笑了，遂大了几分胆子道：“他们还说福金您过门四年拴得贝勒爷专房也没能怀上，也是一个例证。您常和小叔侄儿们的独处，您之前怀的，根本不是贝勒爷的种。大家初初不知道还开心，后来给惠妃娘娘晓得了，为防污了爱新觉罗家的血统，所以差了和嫔娘娘……”话未说完，一个玉如意已从炕上直飞而下，在地上打着旋儿了，小连子吓得虾躬了身子收了口。秦绯气得头冒黑烟，狠喘两下忽觉已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犯起痛来，白哥忙拾掇了靠枕扶她斜躺下，一面安慰道：“福金您何必为这些胡说八道的闲言碎语生气？”
秦绯勉强顺了两顺气，咬牙切齿道：“查，去给我查，这些混话是从哪里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