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破之堇年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九章第七节天下谁人不识君(七)

作者 : 小猫和蝴蝶

还未走进院门,便听见鲁班和鲁育的哭声,步儿的心缩成一团,禁不住加快脚步,刚刚走到院门旁,鲁班和鲁育飞跑了出来,一见步儿,便扑进步儿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步儿猜想是受了孙老夫人的斥责,心下难过,将她们紧紧抱在怀里,听她们啜泣的声音缓缓平息。

“怎么了?”柔声询问,透过敞开的大门,已经看见孙老夫人优雅而倨傲的站在廊下,满头的白发令她的面容异样的憔悴,步儿的心只觉得那样的愧疚,她首次觉得自己也许错了,虽然这念头刚刚浮上心头,便被她紧紧的压下,“女乃女乃斥责班儿和育儿了吗?”。

“没有,”鲁班和鲁育哭着摇了摇头,“我们怕娘不回来了……。”

“好了,”从袖中取出绢巾,细细的擦拭她们面上的眼泪,“娘没有离开,只是女乃女乃生娘的气了,娘悄悄的躲开了,待女乃女乃的气消了,再来向女乃女乃陪罪。”

两个孩子如释重负,有些惧怕的转过身看着走出院门的孙老夫人,“女乃女乃,不要生娘的气,我们会乖乖的,女乃女乃不要生气。”

“好了,”孙老夫人柔声道:“我不生气了,班儿和育儿不要哭了,听女乃女乃和娘说会儿话。”

似乎是首次这般心平气和的并肩而坐,孙老夫人眯着眼睛注视在春风中曼舞的花瓣,她语气平和,仿佛内心的憎恨与愤怒已然随着那两记掌掴而消散,“步儿,你应该明白我的愤怒,也应该清楚江东对我和仲谋意味着什么,既然大祸已经铸成,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只想你明白,仲谋是怎样的爱你,对于一个王侯而言,他能够给你的,除了他的心,就只有他的江山,仲谋把他的心和他的江山一同奉到你的脚下,步儿,我想这世间没有任何人的爱能及得上仲谋。”

真真的奇怪,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竟会如此心平气和的与自己谈论孙权对自己的感情,仓促之间,不知要如何应对,却听孙老夫人轻声笑道:“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竟然会被自己的儿子感动,当他娓娓诉说着他内心对于失去的恐惧时,我竟然会感动你相信吗?”。

“母亲,”这似乎也是首次心甘情愿的呼唤她,步儿有些羞涩的握着鲁班和鲁育的手,“是我错了,我不该……。”

“好了,”孙老夫人伸手握着步儿的手,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只希望你明白仲谋的心意,能将你心中隐藏着的爱分一些给他,即使不是全部,也能让他欣喜若狂。”

这般的心意相通,仿佛心和心贴在一块儿,从前的隔阂在沉默中渐渐消融,过了许久,步儿轻声道:“母亲,你放心吧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与权在一块儿……。”

书信送出已经月余,江东没有任何的回复,司马懿猜想曹丕所写的那封信写得极严厉,想必就像刀一般刻在了孙夫人心上,想必她再不想与曹丕有任何瓜葛了吧而曹丕每日流连于新纳入宫的那些美艳嫔妃之中,想是早已忘记了从前的苦恋,这般也好,皆大欢喜。

“仲达,”曹丕将竹简扔到一旁,手抚额头,“江东大败连场,此时已经退守夷陵城,若夷陵再失守,蜀军便一马平川,若你是孙权,你可有计谋可以避过灭国之祸?”

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应,若自己应对了,那就存了王侯之志,若自己应错了,那么自己就失去了谋臣的睿智,左右为难,心中一动,司马懿微笑道:“陛下,孙权的取舍好猜,但孙夫人心思却难料,微臣可真猜不到孙夫人的想法。”

“她?”曹丕突然冷笑起来,“此时刘备已经起兵,难道她还会写信给诸葛亮,让诸葛亮阻止刘备吗?即使她真的写了,从刘备出兵不带诸葛亮来看,诸葛亮已经失去了刘备的信任,诸葛亮还能助她吗?”。

一番话冷若冰霜,听不出喜怒,司马懿静待片刻,“陛下说的是,只不过孙夫人智计不逊于男子,若微臣是吴侯,值此国家存亡之际,微臣一定会遣使来见陛下,要求与陛下结盟,共拒刘备,只不知孙夫人是否会有更好的计谋可助吴侯保国?”

“她除了利用男人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计谋?”听上去,曹丕对孙夫人似乎充满了愤怒,“她不能利用朕,只能利用诸葛亮,只不过现下诸葛亮不能助她,她还能利用谁?谁还能助她?”

不知他为何这般的激动?难道他又想到从前对她的迷恋?无论是魏王世子,还是更早时,为了讨得武皇帝的喜爱,他总是刻意的压抑自己,在他灰暗的世界里,只有孙夫人是他的太阳,当他终于拥有自己的世界时,他才发现原来四周的一切都是五颜六色的,为从前的迷恋而后悔了吗?

“仲达,”曹丕暴怒过后,突然萎顿不堪,“步儿没有回信,朕想她恼了,朕只是不喜欢她为曹植求情而已,她现在宁愿去求诸葛亮,她宁愿坐视江东灭国,也不肯写只言片语给朕,其实只要她开口,朕就立刻提兵飞奔江东,哪怕孙权是朕的敌人,在她面前,朕从没有尊严,可是她的心里,对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朕的心,被她伤透了。”

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曹丕的口中,一时之间,呆立原地,竟然手足无措,幸好贾诩求见,解了尴尬,退到一旁,只是默默的回想适才曹丕所说的话,不住的猜测他是发出肺腑,抑或是为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只待自己踊身跳入?

“陛下,”贾诩满面喜色,仿佛刘备已经取下江东一般,“吴侯孙权遣使赵咨来见陛下,希望与陛下结为盟友,共拒刘备。”

看贾诩不安的神情,想必他没有预料到曹丕竟然会如此沉默,司马懿低垂着头,如同熟睡一般一动不动,直到曹丕冷冷道:“是吗?那明日传赵咨来见朕吧”

与江东温婉的细雨相较,许昌的雨暴烈得如同战鼓,每一声都令赵咨心惊胆颤,他站在廊下竭力的平静着自己,从暴雨中俯望整个皇城,皇城如同浮于水面,赵咨觉得自己与殿前那高大而狰狞的祥兽一般的注视着脚下的许昌城,而身后的宫门高耸入云,这样的门户何止千数,每每站在门旁向内张望,只觉得灯烛与殿顶悬挂的明珠交相辉映,那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此情此景,即使自己只是一个过客,那君临天下的感受却油然而生。

站在丹墀之下,赵咨长身行礼,“赵咨见过皇帝陛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显得深沉而有力,却莫明的有一种轻浮,“你就是江东使臣?”

“是,”此时已完全平静下来,赵咨恭敬的站起身,稍稍仰首注视着坐在高台之上的皇帝,他不如孙权俊美,但龙凤之姿也令人心折,尤其那双波光粼粼的大眼和紧崩着的棱角分明的嘴,苍白的脸浮着一丝胭红,“臣便是江东使臣。”

“孙权的信朕已经阅过,”曹丕有些得意的伸出食指转动着孙权的亲笔书简,“朕记得当日先皇出濡须,曾与吴侯有一面之缘,当时便赞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但朕始终与吴侯缘悭一面,朕问你,吴侯是怎样的主公?”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服气,许是先皇对主公的评价令他觉得不悦吧生子当如孙仲谋这是何等高的一个评价,难怪这位文皇帝会心有不甘,赵咨微微一笑,“我主公乃聪明仁智雄略之主。”

一言罢了,却听曹丕放声大笑,赵咨静待他笑声停歇,这才问道:“陛下因何发笑?”

“朕笑你夸大其词,”曹丕目光炯炯,面上的笑容一扫而空,“若吴侯果然是这样的主公,荆州何以先失于刘备?吕蒙又何以身死?”

“禀陛下,陛下言中有误,想当初蜀国之主流离失所,居无定所,我主公怜他乃大汉皇叔,却无立足之地,本着宽仁之念,将荆州暂借于蜀主,才有了今日川蜀之地,”赵咨不卑不亢,神态自若,“吕大都督因病英年早逝,我主悲痛欲绝,竟三日不能进食。”

“是吗?”。曹丕倨傲的坐回椅中,双眼仍然紧盯着赵咨,“朕听闻关羽是因鲁肃而死,可有此事?”

心中一动,江东早有传言,当日吕蒙是得了步夫人之命,所以对关羽赶尽杀绝,这才引来刘备的举国之兵,虽然众人暗中议论纷纷,但未得证实,绝不敢宣于口,只不知此事怎会传到许昌?

“陛下,关羽军败身死,乃因其狂妄自大,其死因也是因为自己,与他人何干?”赵咨微微一笑,“若如陛下所言,那鲁子敬岂非也因关羽而死?若果真如此,吴侯岂能罢休?”

曹丕如同陷入了沉睡,许久没有回应,大夫贾诩冷笑道:“赵大夫好一张利口,当日关羽身死麦城,只因诸葛亮劝阻刘备不要发兵东吴,张飞大闹诸葛亮的府邸,口口声声说他二哥是死于妖妇之手,赵大夫,张飞口中的妖妇是指何人?”

突然觉得曹丕睁开了眼睛,眼中凛凛的寒光令人心生寒意,不由微微垂首,随后举目正视贾诩,“贾大人,当日子敬到荆州说服刘备与东吴结盟,步夫人随之前行,曾经与关羽和张飞冲突,所以张飞一直怀恨在心……。”

“这般砌词狡辩,难道就可掩尽天下悠悠之口,”贾诩满面嘲讽,语气轻浮,“只笑吴侯灭国就在眼前……。”

“贾诩,”曹丕突然开言,贾诩立刻转身向他行礼,退到一旁,“此等家国大事,与女子何干?想那张飞一介粗人,他口中所言,岂可尽信。”

退到一旁,贾诩满心疑惑,皇上怎会亲自为江东辩解,难道策略有变?不由抬首看了看站在丹墀下的司马懿,他眼中的异光一掠而过,似乎也疑惑不已。

“赵咨,”曹丕斥责过贾诩,面上又浮出假笑,“何不举一二例,以证吴侯?”

“是,”赵咨举目凝视着曹丕,“我主公纳鲁肃于凡品之中,证其聪,提拔吕蒙于行阵之中,证其明,擒获了于禁而不伤害他,证其仁,取荆州而兵不血刃,证其智,据三江而虎视天下,证其雄,屈身于陛下,证其略。”

沉默片刻,曹丕淡然道:“朕听闻吴侯喜好猎虎,但累次大战吴侯皆未亲征,想并非勇武之人,只不知文才如何?”

听他频频的这般追问,赵咨不由觉得异样的怪异,整肃了心情,淡然道:“禀陛下,我主未主掌江东之时,少年心性,但主理江东之后,身系万千百姓,如何能轻易涉险?另我主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少有余闲,便博览书传历代史籍,乃丰采奇异之人,不效书生寻章摘句,”

清晰的看见曹丕的嘴角微微抽动,意似冷笑,只是强行压抑,似看到曹丕的神情,一众的魏臣莫不冷冷而笑,大夫刘晔上前一步,“如赵大人这般说来,吴侯英明神武,江东有百万可用之兵,想那刘备不过七十万人,吴侯何用至许昌求援?更何况我主适才已言,关羽因鲁肃而亡,罪魁祸首是谁,大人心中想必比我等更加清楚,与其到此求援,不如将祸首交与刘备,想那女子妖媚惑国,许刘备因此罢兵也未尝可知?”

听他出言不逊,赵咨心下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位大人是以已度人吗?当日武皇帝兵发赤壁,外间传言也是为我江东二乔,以大人所言,二乔也是引来举国之兵的祸首,那日我主与刘备结盟以拒武皇帝与今日我主想与陛下结盟以拒刘备是同一道理,以大人之明,如何不知?”

“想江东真是人才备出啊”贾诩冷笑道:“当年二乔有伯夷叔齐之才,倾国倾城之貌,奈何孙伯符与周公瑾英雄一世尚可苟安于室?听闻这步夫人貌若天仙,却心如蛇蝎,听闻宠冠吴侯后宫,享如此大恩,却不思忠诚侍主,偏将江东置于水火之地,如此之人,留之何用?劝吴侯尽早斩杀之,以免再祸国殃民。”

“贾大人说得是,”赵咨并不作怒,只是微笑点头,“我江东果真是人才备出,步夫人即使身为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赤壁战后,为救济战死在赤壁的勇士,步夫人将自己的嫁妆换为银两活人无数,邓哀王病逝,步夫人一弱女子,甘冒生命之险,千里奔丧,如此重情重义,放眼天下,又有那个女子可及?贾大人口口声声是步夫人指使吕大都督杀了关羽,为何刘备独恨我主?你道天下人都与你一般昏溃?”

眼见得贾诩满面涨红,刘晔忙上前一步,“赵大人此言差矣,自吴侯迎娶步夫人之后,待之如珠如宝,赵大人到许昌之后,不是大肆采卖?听闻许昌城中药铺中的人参都被赵大人买空了,吴侯这般待她,她因一已私利,却令江东万劫不复,这般的祸水,留之何用?”

却听越怒,这两人为了羞辱吴侯,竟然如此下作,正要作色怒斥,却听上首的曹丕笑道:“买空了许昌城里的人参?为何啊?难道吴国太和吴侯听闻刘备兴兵,胆战心惊之下,需要人参提气吗?”。

一众的笑声,早知此来会受这样的屈辱,赵咨平静的待曹丕笑完,“回陛下,鲁子敬病逝之后,步夫人悲痛过度,呕血成升,几乎不保,幸神医华佗在江东,神医开了一剂药方,需以人参为引。”

“是吗?”。曹丕目光闪动,随即笑道:“既然刘备已经出兵,朕也想出兵伐吴,赵咨,你说是否可行啊”

“禀陛下,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御备之固,”赵咨很平静,“我江东带甲百万,以江、汉为池,不惧怕任何征伐。”

“唉,朕明白了,”曹丕一拍案几站了起来,在丹墀上来回踱步,当他站定脚步,面上早已是笑容可掬,“朕就受了吴侯的降表,册封吴侯为吴王,加九锡,对了,朕再给吴王一个恩典,赏人参、燕窝、鹿茸各百斤。”

雨后微微有些寒意,加了夹袄,壶中水刚沸,司马昭进屋请安,坐在案几左侧,“父亲,今日陛下似乎有些诡异?”

“诡异?”司马懿冷冷一笑,“贾诩今日可真真触怒陛下了,来日大难啊”

“触怒?”司马照提壶斟水,“父亲何出此言?”

“鲁小步”司马懿轻轻一叩案几,“当日邓哀王病逝,鲁小步从江东至许昌奔丧,就住在刚刚竣工的铜雀台,先皇命许褚带重兵把守,未得先皇首肯,不许任何人上台,当陛下知道她的行踪后,夜闯五凤楼,不惜触怒先皇也要见她一面,表面上,陛下是恨她入骨,实则是旧情难忘,否则,巴巴儿的赏赐那些人参、燕窝和鹿茸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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