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破之堇年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十章第七节谈笑胸中换星斗(七)

作者 : 小猫和蝴蝶

准备好了一切,只待明日一早便随孙权一同回建业,步儿捧腮坐在舷窗旁,窗外大雪纷飞,鹅毛般的大雪如同振翅而飞的玉蝶,美虽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怆,额头仍在隐隐做痛。

铜镜中的那块青紫比昨日更加的显眼,今日已经扩散至整个额头,逼得那朵桃花胎记滴血一般的鲜艳,轻轻叹息着,爱惜的用衣袖擦拭一尘不染的镜面,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这面铜镜便能与另一面重逢,心中喜不自禁。

“小姐,”桃花捧着红漆木案走了进来,“这只雪鸡是吕将军到林中打的,昨日半夜特意送来,熬了几个时辰。”

看桃花满面的愧疚,步儿不由微微一笑,如吕蒙这般粗鲁的男子,桃花的温柔和善解人意的确是是他最佳的伴侣人选,鸡汤果然鲜美,步儿饮尽一碗,侧首想了想,“桃花,还有吗?你也喝一碗吧!留些给爹爹和大哥……。”

话音未落,鲁淑神情惨然的走进舱中,待他坐定,步儿才轻声道:“哥,怎么了?看你的神情这般黯然,难道大都督又训斥你了吗?”。

缓缓摇了摇头,过了半晌,鲁淑才哑声道:“适才随爹爹和大都督巡营,看到那些伤兵……,这一战咱们虽然胜了,但惨胜如败,我想到那些阵亡的军士家人翘首期盼就觉得异样难受。”

沉默良久,步儿抬起首,面容凝重,“哥,其实大家都是大汉子民,为何要争得你死我活?大都督和孔明先生觉得丞相是汉贼,但他并未篡位,丞相没有称帝,我觉得确保了天下仍然姓刘,若他称帝,这天下还不知有多少人称王称帝,战争是一切的根源,就像你说的一样,咱们即使是胜了,想想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家庭,又有什么可欢喜的?”

“说的是,”鲁淑苦苦的一笑,“现在军中缺少药材,大都督已命人四处求购……。”

“哥,”步儿扬着眉,“是爹爹让你来找我要银子的吗?”。

“不是,不是,”鲁淑急急的摇首摆手,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挖出一般,“是那些伤兵真的太可怜了,我远远便听见他们的哭声和申吟声,我根本不敢进帐,站在帐外,听见伤兵们交谈,我的心里……,步儿,咱们有那许多的银两,为什么不拿出一些来求助那些伤兵和阵亡士兵的家里?”

看他的神情不像说谎,步儿又不敢到伤兵营去查证,细想片刻,“哥,我已想过,冲步阁是我要留给爹爹养老的,绝对不能动,咱们手中又没有太多的银两,我离开许昌时,那些王公大臣送了许多的珍宝,那些珍宝我可不稀罕,咱们就拿出来请医买药,然后再给那些阵亡士兵家里送些银两,助他们渡日,这般可好?”

听她应了,鲁淑大喜,他起身冲步儿长施一礼,步儿忙站起身,躬身回礼,“哥,咱们是一家人,你要用银两,尽可开口,何必如此多礼?”

站直身子,鲁淑笑道:“步儿,我是替那些伤兵和阵亡士兵的家眷感谢你。”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爹爹提起过,此次大战伤亡远超预期,寻思着周瑜此刻正为买药的银两发愁,返身走回内舱,捧出一个木匣,交给鲁淑,“这匣子里都是珍珠,我原想研磨成粉,用来保养皮肤,想来也值些银两,你拿去给大都督吧!”

忙了一日,周瑜只觉得战后比战时更加的劳累,可惜小乔回了柴桑,连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心中郁闷难当,左思右想,起身走出大营,准备上船找鲁肃饮酒解闷,却远远看见步儿和鲁淑站在梅林外,步儿手中抱了两枝梅花,应是趁着雪停,前来赏雪。

停顿片刻,周瑜大步走向梅林,此时步儿和鲁淑已经走进林中,虽然只有数十株瘦梅,但要寻他们,也花费了些功夫,他们坐在林中的石上,梅枝已经换到鲁淑怀里,听上去他们似乎在谈论银两,想到步儿今日送来的那匣珍珠,周瑜心中一动,站定脚步。

果真是在谈论银两,步儿将那些要捐出的珍宝一一数出,每一样都估算了价值,听上去虽然不菲,但那么多的阵亡军士,这些银两无异于杯水车薪,心中叹息,但心中感激,正要上前,却听步儿欣喜道:“哥,我还有很多银两。”

“步儿,你难道要卖冲步阁吗?”。鲁淑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你不是说冲步阁要留着给爹爹养老吗?”。

“不是,”听步儿的语气,似乎是为想到这笔银两感到得意,“我离开许昌前,曹丕曾经来找过我,他说是为了甄夫人向我赔礼道歉,给了一箱首饰,说是来日作为我的嫁妆,我曾经打开看过,那些首饰每一件都珍贵异常,想来价值不菲,再加上爹爹和女乃女乃为我准备的那些嫁妆,待我回到建业,便立刻拿去变卖……。”

没想到她竟然愿意将自己的嫁妆也拿出来,周瑜心下大为感动,平日对她的不满立时消减了许多,“步儿,那箱首饰我也曾看过,每一件都是精挑细选,再想寻到那般精致的首饰可不容易,你虽说得轻巧,可我却知道你有多喜欢那些首饰,没有银两,咱们可以另想办法,那些首饰卖了,再就找不回来了。”

沉默片刻,步儿轻声叹息良久,听上去也异样的心痛,“没关系,我想冲弟为我找到更好、更美的。”

话虽然如此,但步儿语气里的心痛那般明显,想来果真寻到那些首饰不容易,却听鲁淑笑道:“若让爹爹知道,他一定非常高兴……。”

“哥,不要告诉爹爹,”看着步儿的背影,她的头不住摇动,黑发如同流淌的月光一般,“若让爹爹知晓,他一定会很不安的,我想冲弟不会介意我没有嫁妆的。”

“没关系,”鲁淑一跃而起,“爹爹和女乃女乃给你的嫁妆不用卖,过年前,咱们就能收到去年的田租,那些银两就能暂缓燃眉之急,来日再从长计议。”

商量已定,鲁淑与步儿并肩走出梅林,周瑜心中感慨万千,若非亲耳听见,完全不敢相信步儿会这般做,大出意料,一时之间无法自已,呆立在梅树下,如同僵住了一般。

寒风如刀,曹丕冷冷的看着手中的竹简,竹简之上写着一份清单,清单上的每一个都如世上最钝的刀锋,一点一点的在自己心上切割,看了许久,他都没有看完,从第一列看到第三列,心痛得就窒息了,待心痛平息,适才看过的早已忘却,不得不再从第一列开始。

如此这般,看了一个时辰那份竹简都未看完,垂手站在下首的司马懿扬眉看了半晌,他面上的神情阴晴不定,阴郁的眼眸凶光四射,缓缓垂下首,丞相的几个儿子当中,曹昂与曹冲已逝,曹彰勇而无谋,曹植虽有才华,但轻浮不堪大用,唯独曹丕能韬善晦,而且阴险毒辣,来日必成大器,这也是自己决意助他的原因。

曹丕平日并不多言,即使是最高兴的时候,他也只会微微一笑,哪怕是曹操当面赞他,他也不会喜形于色,这样的心机与城府,原以为无论悲喜都会被他深藏于心,今日却是首次看到他动容。

站了许久,曹丕终是放下手中的竹简,“先生,这份清单从何而来?”

“回公子,”司马懿拱手回礼,“这份清单来自江东,在下府中的内眷无意中购得一支金钗,在下见钗上刻了一个丕字,猜测这些事物原是公子所有,在下斗胆已经将清单上所有的事物都为公子买下。”

“不错,”曹丕站起身,双手负在背后,在台上来回踱步,“为了这些东西,我用了五年的光荫,原以为再见它们的时候,也能看到它们的主人。”

听上去,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怀念和一丝悲哀,在拿到那些首饰之时,司马懿已经猜到与女子有关,此刻只是确证了猜测,所以司马懿笑而不语,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你应该知道步儿吧!”曹丕突然站定,“她虽然离开许昌已经数年,但是许昌的百姓还能记起她,她离开的那一年,父相下令每家每户门口都要种一株桃花,她走的那一天,桃花开得正盛,整个许昌花团锦簇,风一吹,花瓣漫天飞舞,此刻想来,真真是一场梦境。”

想到曹操竟然会有这般幼稚的举动,司马懿不由吃了一惊,曹丕微笑道:“父相这般做,都是为了冲弟,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了讨好父相和冲弟才讨好她,她完全不懂分辨谁对她是真心,谁是假意,只道全天下的人都如她爹爹般宠爱她,有的时候,明明伤了别人的心,她却假意不知,先生,你说我应该怎样惩罚这样一个人呢?”

转瞬之间,他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起来,神情不悲不喜,即使在笑,却感不到一丝欣喜,“在下初到许昌,便听说过这位玉雪可爱的姑娘,听闻她与小公子曾有婚约,小公子驾鹤西归,丞相悲痛之下,定然不会想到在江东还有这样一位小姑娘在等小公子,丕公子,不如……。”

“先生,”曹丕沉着面孔,“我在江南见过她,她逼我发誓保护冲弟,便是怀疑我会对冲弟不利,如今冲弟不幸早逝,她定然疑我,我如何能够将消息传给她?先生可有妙计,既可以让步儿知道冲弟的不幸,又不让她怀疑我。”

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提示曹操,在江东还有人在等曹冲,但细细想来,曹冲死之前,曹操待周不疑极厚,想是寄望他能在曹冲继承他的大业之后能忠心辅佐曹冲,曹冲一死,曹操便翻脸杀了周不疑,依曹丕之言,曹操对那姑娘的宠爱全然来自曹冲,曹冲既死,她便是第二个周不疑,对于此,曹丕如何不知?他提醒曹操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取那姑娘的性命。

微微一笑,“公子,在下窃想那姑娘许是因为有急需,才会辜负公子的好意,公子就饶了她吧!”

看他面上刻意堆出的惊愕,那惊愕留在他面上许久,“先生竟然为步儿说情?难道先生觉得我是要取她的性命?”

即使到了现在,强撑又有何意?明明心中介意,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装便装了,却偏偏如此做作,所谓关心则乱,原来这位冷口冷面的丕公子,也有热情沸腾的时刻,也许对于将来的君主而言,此刻是难能可贵吧!

“公子,请恕在下妄度公子之意,”司马懿略略躬身,站直身时,面上已经没有一丝表情,平静得如同被冰封的湖面,“若公子不想亲自将这个消息传到江东,那不如静观其变吧!丞相乃一代雄主,儿女情长只在弹指之间,待他从悲痛之中清理过来,便会寻一条对他最有利的路走。”

最有利?曹丕冷冷的笑了,颈中步儿送的那个金项圈仿佛在燃烧,炙烤着自己的皮肉,他想到曹冲死后三日,父相特意传自己、曹彰和曹植到五凤楼,每每想到他那日眼中森然的神情,即使到了今日也觉得不寒而栗,他说冲弟早亡,于他而言是不幸,于其他所有人而言,却是幸运。

幸运吗?也许真的是幸运,细想下来,这世道真真的不公平,有的人一生下来,便拥有了一切,而有的人,却得拼了命的争取,这难道真的便是命吗?

想得恨了,紧紧的握起拳头,冲弟在生之时,拥有了一切,现在他去了,那么从前他拥有的,是否也要随他一同去呢?既然他生前最爱的是步儿,他离开的消息,如何能不让步儿知晓?

“先生,”曹丕淡然的坐回圈椅中,伸手抓起竹简,面上的笑容如花盛放,“就请先生代我写一封信到江东吧!先生大才,想必措辞一定得当。”

短短的时辰,他的决定与初衷截然相反,司马懿微笑着转过身,丞相待丕公子一向冷淡,不知在他心里,是否仍然觉得曹冲才是最佳的继承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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