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时分,史姑娘终于清醒过来。翠屏便迫不及待询问她的身世。
姑娘半起身，背靠着软软的枕头，眼圈泛红，半晌说不出话。
“等姑娘养好身体再说。”我倒了一本水放在她床边的小杌上，仍走回来坐在对面的软椅上。
翠屏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急嘛！没了爹娘，又与丫头走散，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可怜，若是能快些找到亲人就好了！”
姑娘抬起来，虚弱地掀起被子。翠屏连忙按住，急道：“身体还没好呢，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翠屏姑娘，请让我起来……”
史姑娘抬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翠屏便心软了，帮她穿上鞋，扶她站起来。
史姑娘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慌得翠屏连忙去扶，不过她执意不起来，翠屏心急道：“史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姐面前没有这么多规矩。”
“二少女乃女乃容禀：民女姓史，小名梦娴，吕梁人氏，因家父得罪乡里恶霸，恶霸与县官勾结将家父打入大牢，并严刑拷打……家父最后不堪折磨，悬梁自尽，家母受不住打击……”史姑娘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声音都破了，温着头，死死咬着嘴唇，指甲紧紧抠在地上。
缓一会儿，史姑娘哽咽着接着说道：“家母在床上病了一个月……撒手人寰……临终之前遣散家里奴仆，让民女来燕都投奔表亲……民女带着婢女长途跋涉一个多月，终于快要到达燕都，可是在途中碰到……坏人，想要将民女主仆两人卖到青楼……婢女为了救我，拖住坏人，民女逃了出来，可是民女的婢女……”史姑娘泣不成声，完全讲不出话来。
翠屏擦了擦脸庞的泪水，柔声问道：“那你的表亲呢？可知道他姓什名谁，家住何处。”
我递过去一方手绢，史姑娘接过，搵了搵脸颊，抬头请求地看我，泪汪汪的眼睛红通通。素净的脸庞有如一支带雨梨花。
“民女表亲姓孟，因为局势混乱，二十年前就没有联系，民女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他们……”
“这可怎么办？姑娘还有其他亲人吗？”。翠屏代为着急道。
史姑娘摇摇头，眼泪扑簌簌的，更加汹涌出眼眶。
“小姐，”翠屏不满我的无动于衷，急道，“你就给出个主意吧！”
“二少女乃女乃……奴家会做饭，会女工，会洗衣，请二少女乃女乃……请……”
毕竟是富人家出来的小姐，哽咽了好几次，都讲不出愿为奴仆的低贱话。
“小姐，你就收下她吧！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家多可怜！外面天寒地冻，连活下来都成问题，怎么找得到亲人？在没找到亲人之前，就她留下啦吧！”翠屏巴巴地代为请求道。
我淡淡一笑，站起身，对外头的丫头吩咐道：“让碧荷去我房里拿套干净的衣服，过来伺候史姑娘梳洗。”
翠屏连忙扶起她。安慰道：“史姑娘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我们帮你找亲人。”
我笑道：“史姑娘先梳洗，我去换件衣服。”
出了门槛，翠屏看四周的丫头离得较远，于是轻声问道：“小姐怀疑她吗？”。不等我回答，她又接下去说道：“我看她小可怜样儿的，而且是我们路上碰到捡回来的，不像是装的。”
我笑点她的额头，道：“就是因为太巧，所以我才怀疑，我还没说话呢，你就大包大揽地答应下，回头让二少爷收了你，定风阁由你做主算了！”
翠屏歪了歪嘴，抱住我的胳膊嘻嘻笑道：“如果二少爷收了我，不醋死你才怪！我可不愿意一辈子泡在醋缸里！”
“你个鬼丫头，打趣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气急，就要伸手揪她耳朵，哪知被她一溜烟儿跑走了，还回头冲我扮鬼脸，只是四周的丫头们都看着，我又不能追上去抓她，只好无奈地看她一副得意的样子。
我恨得牙痒痒，突然想起她的死穴，于是大惊失色，惊叫道：“蛇呀！”
“哪里，哪里？”翠屏吓得紧闭眼睛，到处乱蹦。而且越跳越急，脸色苍白，往门口方向跑去，不提防被门槛绊了一下。
“啊！”翠屏惊叫一声，我的心也猛然提高，这一跤摔下去，定然鼻青眼肿。
玉禾正巧来到门口，翠屏正巧扑在她怀里，免去了破相的危险。
“什么东西？”玉禾搂着翠屏往后踉跄好几步，站稳后才看清是翠屏，呵呵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定风阁，翠屏姑娘这个礼行得太大了！”
“我这不是欢迎玉禾姐姐再次来定风阁嘛，热情了些，姐姐可一定要受住！”翠屏嘻嘻哈哈笑着站起身，回头瞪我一眼，蹬脚气道：“小姐尽诓我，俗话说：蛇半年，鼠半年。大冬天哪来的蛇！”
玉禾福了福身子，笑道：“二夫人请二少女乃女乃到统娇院小坐片刻，顺便把史姑娘也带上。”
我微笑着答应下，玉禾便先回去了。
我带着翠屏回二楼更衣，等到丫头禀告说史姑娘也整理好了。于是下楼，刚要出去，正巧有个丫头从门房处过来，交给我一份信。
信封上只有“司徒二少女乃女乃亲启”几个字，并无署名，展开看了下，所有的好心情都没了。
“信上说的什么？”翠屏探过头来看。
“玉衡被关在大牢，现在还不能出来，等待二少爷去解救。”我简单解释了一下，将信纸放回信封，撕碎。扔到篓子里。
“这个讨人厌的女人！”翠屏不满地骂了一句，问道，“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先去统娇院，二夫人想要见见史姑娘。”
领着收拾停当的史梦娴来到统娇楼，可能因为一连遭受厄运到还没有缓过气来，一路上，她的话不是很多，谨言慎行，倒是个乖巧的姑娘。
路上碰到带着司徒娇杏同去统娇院的四夫人，她也听说我收留一个姑娘，将史姑娘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笑道：“好俊俏的姑娘，瞧这个清清雅雅的模样，就像三夫人房里中的兰花。二少女乃女乃可是捡到宝了！”
我微微一笑，点头附和，回头看史梦娴，她淡施胭脂的粉颊微红，娇羞地低下头，再看司徒娇杏，一张辨不清本色的脸蛋红扑扑的，只有紧皱的眉头和乜斜着眼睛看史梦娴的样子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很生气。
统娇院里，安招弟正在给二夫人选鞋面料子，看见我们一大帮人进来，忙起来迎接，她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大概还为当初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觉得有些无趣，不好意思亲近，于是就坐到椅子上慢慢喝茶。
四夫人看见桌子上摆着一篓花花绿绿的布料，忙凑上去，边挑挑拣拣，边说道：“好多的鞋面料子，二姐都用得完吗？”。
“这就是史姑娘？”二夫人笑问我。
我点头，将她牵到二夫人身边，笑道：“媳妇前天请回家的就是这位梦娴姑娘，二娘看着可好？”
“梦娴——这名字好听，有书香味道。”二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问道，“史姑娘读了不少的书吧？定是出身书香世家。看着就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听小鸽子说，二夫人从小就被爹娘卖进司徒府当丫头，从厨房打杂开始，慢慢成为在司徒元帅院里服侍的丫头，那时候元帅还是个少爷。因为她做事稳当，照顾元帅细心，在大夫人进府之前，老夫人做主收入元帅房中，后来因为产下大少爷，才成为妾室。二夫人初跟着元帅的时候，曾经在元帅的教导下认识些字，甚是尊重读书人。
“曾在家父教导下读过《列女传》、《女诫》、《内训》、《女论语》。”史梦娴垂着头，回答得很谨慎。
二夫人称赞道：“都是些好书啊！果然是书香门第出生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是温言细语，就像三月的春雨一样，真好听。我们司徒家的女儿如果也能像史姑娘这样知书达理，就省了让人操心。”二夫人说着，有意无意地朝司徒娇杏看了一眼。
四夫人一愣，将手里已经选好的面料放回篓子，讪笑着去扯司徒娇杏的袖子。
司徒娇杏斜视史梦娴一眼，重重哼了一声，“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扫把星，有什么可学的！”像是在嘀咕，不过声音重了些，在场的人估计都听到了。
史梦娴头垂得更低，我坐在她的对面，看见她的眼泪又往下落，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惹人可怜。司徒娇杏这个小姐，都被四夫人给宠坏了。
二夫人重重看司徒娇杏一眼，有些不满。四夫人干巴巴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缓和，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三夫人到。”
伴随着门外丫头的通报，门帘掀开，走进身清紫色长褂的三夫人。
“听丫头们说二少女乃女乃请了个姑娘来家里住，可是哪位？”三夫人轻笑着走近。
史梦娴连忙擦干眼睛，走过去对三夫人福了福身子，安安静静地站着。
“就是这个标志姑娘呀！呦！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三夫人疼惜地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我们的二夫人和二少女乃女乃都是极为细致周到的人，你尽管在这里住下，有什么缺少的，告诉二夫人和二少女乃女乃，她们会帮你准备齐全的。”三夫人笑着带她回到二夫人面前，打趣道，“二姐不是一直说司徒家的女儿太少，这不又多了一个！”
“也是！”二夫人牵着史梦娴的手坐在她身边，手里顺着她垂在胸前的黑发，对我笑道，“这也是二少女乃女乃的功劳，没有她，哪会让我们白白得了个好姑娘。”
我顺应地微笑着，心里却将这三个夫人都盘算一遍。
四夫人对史梦娴的态度有些冷，大概因为司徒娇杏，所以排斥她。二夫人明显是喜欢史梦娴的，不过好像只是单纯的喜欢，不像早就认识。三夫人对她的态度很寻常，就像对待别人的一样，不温不火，恰到好处，与她平时待人接物的态度一样。
难道是我多心了，她只是我的巧遇，而不是有人故意安排进来的？
也许这件事还得从小风身上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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