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唐明煌沉吟轻顿，瞧着楼贵妃身腰半弯，头上的金步摇玉搔头颤颤巍巍，似一起飞之蝶，别有楚楚可怜之意。又想着前儿探子报说楼府的二公子染疾不治，终至撒手人寰，不由得心内一软，抬手扶起她道，“是朕疏忽了，楼爱卿为大唐鞠躬尽瘁四十余载，乃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三朝老臣。前番他告病归乡，朕于心不忍，又不舍从此之后朝臣再无元老，竟一直不许他还乡。今日要不是爱妃提起，朕当真要愧对楼相了。既如此，好歹多些个人过去，就说是朕说的，望楼相千万调养好身子，朕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臣妾替家父谢过皇上。”
楼贵妃温婉的福了一福身子，方在侍女的搀扶下告坐。
又有别的妃嫔欲要在圣驾面前露脸博欢心的，免不得言语盛赞了一番楼贵妃的孝心，一时附和者不绝。沧澜冷眼瞧着华裳不惊不喜，不卑不亢的坐在妃嫔之间，也不管旁人说的有多精彩，只顾自己发呆，好笑的在后头掐了她一把，弯身嘀咕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华裳吓了一跳，回首拍着她的手背，呸声道：“这里头乌烟瘴气的，不许我人走出去，还不许我心思跑远了？他都不管，你做什么多事的人。”
沧澜切了一声，翻个白眼鄙夷：“谁闲的没事管你呢，我只看皇上瞅你好半天了，你头都不抬一下的，他心里定然有疑惑，所以才来问问。你不说，我不问就是了。”
华裳这才有些笑意，径自坐直身子，挑衅一般的瞪了唐明煌一眼，看他抿直的双唇一点点扬起，才扭过头，只与身侧一个位份低微的美人闲聊几句。
因着是晨省之礼，唐明煌过来也不过是瞧一瞧华裳会在妃嫔之间如何自处，故而略坐了一会儿就推说要回去处理公务去，诸妃忙起身恭送，华裳亦不能免俗，只好跟着妃子们有样学样拜下去。
唐明煌脚步轻举，一路从朱颜娥眉中走过，趁着大家不敢抬头，竟越发起兴，竟在路过华裳身侧的时候悄悄伸出手扯了一把她的手腕，华裳吃了一惊，差点没一个站不住，被他从人群中扯出去。待到回过神来，少不得粉面恼羞成怒，狠狠剜了一眼。
冯德禄恰恰从旁过去，那一记眼刀子不偏不倚的瞪在他身上，登时心头一颤，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慌忙带着笑无声陪个不是，倒把华裳给怄笑了，在底下偷偷摆了手，只说无妨。
唐明煌一径出了宁寿宫，直穿长廊，往西拐进了一座空闲的宫殿，叫人开了门，单在里头站住。后面跟着的卤簿早已被冯德禄挥退了一半，只余了抬肩舆的几个小太监，并御前的侍卫在眼面前伺候着。这会子看他不声不响的站在这无人的地方，忙问道：“万岁爷是累不是？怎的想起来往这儿来了？”
唐明煌微一摆手：“那倒不是，你出去瞧瞧宁寿宫那里，各宫妃子可是回去了。”
冯德禄一时怔住，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赶紧答应一声，探了头出去，在长廊的拐角处看着。只见那一簇簇的粉红浅紫络绎不绝的从太后宫中出来，各自领着丫鬟宫婢回去了，独有贵妃和容妃两个人还不曾出来。他耐性子等了一等，瞧着贵妃的一个贴身丫鬟善儿正抱着乳白锦缎大红绸里滚毛边大斗篷站在门边，且又一只手打起帘子，便知楼贵妃也是要走的了，急急回了头叫着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太监道：“小郭子，你面生，咱家吩咐你一件事，待会儿你瞅着贵妃娘娘走开，就到宁寿宫那里候着，若是见着容娘娘出来，就跟她说有个人等着找她呢。她要是问是谁找的，你别忙告诉她，只让她往这后面的溯欢斋来就得了。可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小郭子也是个倍加乖觉的人，冯德禄这么一说，他就记得结结实实的，觑着楼贵妃等一行人走了，才弯腰驼背的顺着廊檐底下过去，站在宁寿宫外，恰与绯荷红杏她们两下里撞着。不觉厚了脸皮说道：“好姐姐，娘娘要是出来了，好歹容小的说句话再走。”
红杏因见他不是个常日里见到的，少不得拉下脸啐道：“什么人往这里来？娘娘跟前也是你随便说话的？”
小郭子嘿嘿的干笑，也不恼也不急，搓着手方道：“姐姐饶恕则个，小的乃是承德宫新进的，原是干的一些杂活，上不了台面，所以姐姐没见过小的。这回倒是小的越矩，乃是冯公公差了小的来，只望姐姐通融通融。”
红杏一听是冯德禄派来的人，心下明了几分，掩了口又笑道：“既是老仙儿那里的人，就别做出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呢。”
小郭子忙点头认了错，几个人正站着，华裳和沧澜已然告别了太后出来，两个人头倚着头，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看他们都在，便止住话语，笑道：“你们等了多大的功夫？不是说了，都各自忙各自的去，我这里好歹还有她呢。”
说着，就把手一指沧澜，咯咯的笑了。绯荷红杏也知她是故意打趣着沧澜，碍于有人在，两个人不好说出沧澜真正的身份，红杏便捧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替华裳穿上，含笑道：“她哪里会这些伺候人的差事，留着与娘娘谈心却是极好的，这些活计还是奴婢们做吧。”
说的沧澜华裳都笑起来，又指着她旁边的人问道：“这个是谁，好眼生的面孔。”
小郭子忙跪地磕了个头：“给容娘娘请安。”
倒让华裳吓住，忙后退了一步道：“起来说话吧，你是谁？”
小郭子站起身，却仍是弯着腰道：“奴才是新来的，娘娘大概不认得。我们主子在后面的溯欢斋等了好一会子来，让请娘娘过去呢。”
“你们主子？”华裳心里更加疑惑，瞧了瞧绯荷红杏，才问他，“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郭子惦记冯德禄嘱托的话，也不敢实言相告，笑了一笑只说娘娘请，便在前头领着去了。华裳与沧澜皆是云里雾里的，看他的样子又像是急事，绯荷红杏见他不开口，料想是冯德禄吩咐过的，怕华裳听闻唐明煌召唤，要是使起性子来，再不去就麻烦了。爽性也做了哑口葫芦，不吭声的站在旁边。
沧澜胆大过人，又想着是在宫中，便撺掇华裳说：“管他是人是鬼呢，还能吃了咱们不成？走，跟过去瞧瞧，是谁在耍八卦阵呢。”
华裳让她说的也是兴起，两个人带着绯荷红杏等齐齐跟过去，冯德禄瞧着她们过来，早闪身往溯欢斋去了，告诉他主子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
唐明煌窃自笑了一阵，拉过冯德禄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叮咛，冯德禄想笑又不敢，只出来把溯欢斋四下里围绕的随从皆赶了个干净，自个儿瞅着小郭子一露面，就赶紧打个手势，示意他也快点走开，自己便缩起身子往后殿去了。
一时华裳来到了溯欢斋前，眼瞅着带路的那个小太监一溜烟没了踪迹，眉梢不自觉的就跳了一跳，慢慢走上台阶去，瞧着上头蓝底烫金匾额上的溯欢斋三个字，回头问了绯荷道：“这是谁的住处？”
绯荷等人皆是摇头，要么说是不知道，要么就是说没人住着。
华裳大着胆子上前，纤纤素手刚碰到朱红槅扇，就听呼喇一声，那门板竟自己从里头开了，她一瞬里不查，只觉一股拉力袭来，把自己裹挟进去。慌得身后跟着的沧澜就要去拉她，却被先知先觉的绯荷红杏拦住，嘘声道：“翁主别怕，是咱们万岁爷在里头呢。”
沧澜霎时笑了，捂着嘴道：“干什么装神弄鬼的一般，倒吓得我心惊肉跳的。”
绯荷红杏俱都跟着赔笑，沧澜直觉人家屋里头说话，自个儿站在外面挺没意思的，便带着绯荷红杏先自离开。
却说华裳冷不丁进了屋，直把心都要跳了出来，一双也不知是人还是鬼的手紧紧的拦抱在她腰间，欲要挣月兑却偏偏越挣越紧。她这才有些慌神，刚要张口喊人，刹那间天旋地转，自个儿竟被翻转过来，唇角一热，隐约里只看着一张冠玉之颜盖过来，直扑到她的脸上。
舌尖上满是粘腻腻温吞吞的触觉，喉咙里像被塞了棉花，无论她怎样的使劲，都说不出话来。而那个人仿佛正上瘾，搂着她纤腰的手越发不安分起来，缓缓的探进她的衣摆里，游移不定。华裳更加惊怒，双肘撑着他的胸膛，急的泪珠儿只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才依稀吐出几个字来：“唐明煌……”
这一声喊得极为至诚，虽然月兑不开盛怒，然而她却明显的感觉到那个贴服在自己身上的人，动作渐渐缓慢下来，搁在她的腰侧，只余了一张唇舌还流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