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正茂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作者 : 孔词

沧澜已是许久没经受过众星捧月的待遇,这会子坐在肩舆上,左右瞧着总归是哪里不舒坦,却一时又说不上来,便把头转向身侧昏昏欲睡的女子,扬声道:“哎,待会子住到德安宫,我是以什么身份呢?翁主?容皇后?还是不知名的陌生人?”

华裳头枕着胳膊,眉都不抬一下:“你想的倒美,不过是个贴身丫鬟罢了。”

“贴……贴身丫鬟?”沧澜低头瞧了瞧,“你见过有丫鬟这个好的待遇的吗?”。

华裳不置可否:“我的丫鬟就是这样待遇,怎么,难不成你还想下去跟着绯荷她们一起走?”

哧沧澜不屑皱眉,又道:“我听皇帝哥哥说,你和那个真正的容妃虽有三分相像,但是品性着实是两样人物,你这么大摇大摆的顶着她的名号进来,就不怕被人看穿吗?”。

华裳闻言慢慢抬起眼帘,瞅了她一眼,颇有嫌弃之色:“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再者,你那声皇帝哥哥也该换一换了,要知道沧澜翁主早已随着容皇后一起死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只是我的一个小丫鬟,哪里有你叫皇帝为哥哥的份儿。”

“哎,我就……”沧澜性急开口,然而哥哥二字尚未吐出去,就慌忙咽了回来,傻眼看着肩舆前头,两个身穿宫装的妃子福身叩拜。

华裳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孟昭仪与张良娣,也不是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但凡进宫总是离不了这几个妃嫔的眼。旁人倒也罢了,偏生这个孟昭仪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比那个心思单纯的张良娣不知难缠了多少倍,这样的场合下豁然遇见,华裳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只是她们如此虔诚的请安,她也不好太过拿架子,只得坐在肩舆上伸手虚扶一下道:“二位起身吧。”

声音低沉婉转,却安然有度,绝不是柔弱娇憨的容妃娘娘该有的样子。孟昭仪不免存疑,听闻起身便抬头看去,肩舆上的那个女子身着一袭金黄团寿云龙纹织金缎的大袖衣,鬓发高束,巍峨似耸山。眉不点而翠,唇不施而丹,灼灼妖娆,明媚如花。

只这一眼就让她差点昏了过去,脚下一个踉跄,亏得张良娣扶佐的快,竟没让她当场失态。华裳静默看她神情通彻,既不点破也不多言,摆了摆手,仍命人起驾直奔德安宫。

沧澜困惑的瞧了孟昭仪一眼,见华裳不语,自个儿也不便多问,也随着她走开去。

张良娣扶着孟昭仪,不知她为何虚弱成这样,难免蹙眉问道:“姐姐怎么了?好好地怎么突然就昏起来了?”

孟昭仪心神将乱,从她腕间挣月兑开,再三目送着前方的那两个人走远,一颗心犹如吊水的马桶,七上八下。方才,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肩舆上的容妃娘娘决计不会是她们所熟识的承德宫的小秀女。无论是模样还是身段,也无论是气度还是言谈,华容都远没有她出色。

记得宫中曾传闻过,南华小郡主因为构陷容妃娘娘,饮鸩而亡。皇上与太后感念应府的功劳,密不下旨,却谎称是溺水而亡,送还应府发丧了。

假使方才她见的那个人是南华郡主,那么送还应府发丧的岂不就是……

“姐姐,姐姐,你好些了没?”

焦急的声音打破她的思虑,传入耳中。孟昭仪猛然回神,只见张良娣晃着她的胳膊,正担忧的问道:“是不是姐姐也受了冬寒了?瞧你现在神情迷蒙的样子,只怕待会儿回了芳潜宫,还要宣个太医看看才好呢。”

孟昭仪忙摇了摇头,直说不妨事:“大概是出来的时候吹着风了,都是些小毛病。妹妹,姐姐问你一件事,才刚过去的容妃娘娘,妹妹看着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了些?”

“奇怪了些?”张良娣偏头凝思了一回,她对于那个痴傻的容妃一向没有好感,方才不过是想瞧瞧她是不是真回宫了,才不甘愿停下来拜见了一回,心里头却并没留神进去。若是说起奇怪,倒是跟在容妃身后的那顶肩舆比较独特,也不知是哪路里来的女子,竟然也学着妃嫔坐起了肩舆,只这一想,便忙说道,“正有件事要说来问问姐姐呢,我倒不觉得容妃有什么奇怪的,我只好奇跟在她身后的那顶肩舆是什么人坐的?见了我们连个礼数都没有,难不成这容妃出去一趟,倒带进来一个姐妹不成?”

“嗯?”孟昭仪似乎并没在意这一处,容妃就已经够她掂量的了,若再添了一个人来,还有没有旁人立足之处了?

抿唇深思几回,明明是旭阳高照的日子,她却微觉春寒料峭。无声打个寒战,孟昭仪忍住欲要月兑口而出的话语,搭着丫鬟的手道:“别是命妇跟着进宫也是有的。妹妹可累了?若是累了的话,往我那里坐一会子吧,在宁寿宫陪着太后说笑一回,不知怎的眼下却犯起困来,我竟是要回去歇一歇了。”

她既如此说,张良娣瞧她神色苍白,真是有一番疲累的样子,倒不好这会子跟着过去,问个究竟。只得放下方才的疑惑,福了一福身子,连说改日再去打扰,便自行带了侍女太监回双辉宫了。孟昭仪也不做久留,带了人回到芳潜宫,便独身躺下,把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中翻转一遍,直欲扯出头绪来。

唐明煌早已得知华裳与沧澜入宫的消息,原本退了朝就要过来,仔细想了想,又怕荣宠过甚,反成负担。便把御前的査良海拨到德安宫听候使唤,又避开了连珠,叫来雪雁秘密吩咐一番,就只歇在承德宫静候消息不提。

华裳于德安宫多少熟悉一些,沧澜虽在之前假意与唐明煌扮作夫妻,留在宫中居住过,但那会子贵为皇后,住的乃是东西六所最尊贵的凤藻宫。加之有心避人耳目,一直称病在殿里,除了唐明煌,她再没见过旁人。这会子跑到德安宫来,少不得稀罕一回。下了肩舆,便四处闲转起来,结结实实的打量个遍。

绿琉璃瓦黄剪边的屋顶,雕刻精美的覆莲花纹檐柱,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上,光看了这三处,就由不得她笑语如霏。待到进到里间,只见那画屏金碧,座左右二大镜屏,高五尺余,镜方而长。左右各有连房七间,门上各堆纱画堆纱。以彩色的纱绢等织物制成人物花鸟的平面工艺美术品.多装饰于屏和窗之上。左间即寝宫,内有一雕花架子床,右间有雕红宝座。宫中正座左右设穿衣镜,宝座面西,上铺红白毡二块,红猩猩毡一块,花毡一块,绣黄江绸迎手靠背坐褥一份。寝宫面南,上铺红白毡二块。殿中一对南漆半圆如意桌,左桌上安着一件紫檀座的木根洗,右桌上安着一份铜珐琅炉瓶盒,当地放了六张楠木拼凳六张,一件雕漆痰盆。

竟比他们居住的别院不知好了多少倍,沧澜一面眼馋一面嘟起嘴满心不愿:“皇帝哥哥也太过偏心了些,凭什么给你的都是这般好的东西,给我的却都是没人要的?你瞧瞧这个玉雕镇纸,比我桌案上不知好了多少去,等会子他来了我还有话说他呢。”

华裳嗤笑着坐在宝座上,托腮看向她道:“你只管说你的去,在我这里发什么牢骚。只不过,我有句话还不曾问你,当**死活不愿跟我进来,眼下觉得如何?可是没亏待你吧?”

沧澜白了她一眼,模着那个镇纸道:“怎么没亏待,我现在的身份比之以前可一落千丈呢。贴身丫鬟?喂,你不会当真使唤我吧?”

“怎么会?”华裳掩口轻笑,眉尖似玉人手中的柳笛,邪魅高挑,“你终归是个翁主,现在自降身份做我的丫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该有的待遇想必皇上必然不会短缺了你的。自个挑吧,左右各有房间,你爱哪一间就选哪一间。”

沧澜咯咯笑开,指着左间道:“这里头的一间很好,你命人给我收拾一番吧。”

华裳莞尔点头,扬声叫来外头等着的人,待到雪雁进门,才一阵失笑道:“怎么是你,绯荷红杏呢?”

雪雁低眉笑道:“绯荷姐姐红杏姐姐都去承德宫复命了,万岁爷说,娘娘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奴婢虽然不比绯荷红杏两位姐姐,然而一些繁杂小事却是做得的。”

华裳抿了抿唇,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想要说什么又觉似有不妥,便道:“也罢,就由你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吧,俱是歇在东殿里。”

雪雁忙点了头答应,步子还没迈开,却又听华裳在身后问她:“雪娇哪里去了?”

一霎时,犹如风雪盖顶,雪雁的身子就被冻僵在原处,呆呆的回眸看向宝座上语笑嫣然的那个女子,怔怔半晌也不敢出声作答。

唯见华裳唇角一抹妖艳的红缓缓绽开,鲜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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