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正茂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无奈之喜

作者 : 孔词

守在门外不曾合眼的小厮忙弯腰迎下来,接过年轻将领们的马鞭,开了门让他们几人进到院子里去。

原本该是黑寂的厢房,此刻也是灯火通明,应夫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看着奔到自己面前的那张消瘦容颜,不觉滚滚落下泪来,低低的叫唤了一声:“扶唐。”

应扶唐心酸的回应,握住了她的手,不住摩挲道:“娘亲,儿子不孝,竟不知母亲病了这么些日子。”

“这不怪你,只怪娘不争气。”应夫人含泪回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扶着自己坐起来,抚模着他鬓角散落的发丝,不无哀戚,“只可怜老夫人去的早,竟没有受罪。如今,娘的这副身子,就是强撑着也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娘。”应扶唐鼻端一阵酸胀,然而毕竟是男儿,就算有泪也不能轻弹,故而红着眼眶也只得安心抚慰她,“儿子问过云儿了,你这病不过是忧劳过甚所致,歇息一段时间,休养几日就好了,千万别在心里胡思乱想,平白招惹晦气。”

应夫人瞧他神色低迷,也知是安慰自己之语,只是能好好的看着他回来,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紧紧攥住他的手,应夫人瞧了一瞧他身后,示意云儿带着丫鬟们下去,才拉住应扶唐在身边叮咛道:“你在外头好歹也注意保重身子,娘知道小郡主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也知道你心里对他们定然是恨透了。可是你别忘了,咱们家世代忠良,哪怕今儿皇上让咱们三更死,咱们也不能拖到五更去,否则就是给祖宗们丢脸了。你自小跟你爹在军营里长大,娘知道你心气儿高,眼下皇宫对咱们应府顾忌颇多,也不过是因为你手中掌控的乃是一方边陲的生杀大权,无论哪朝哪代,身为君王都不乐于见到臣子功高盖主的。听娘的一句劝,死者长已矣,活着的却要继续活下去,老夫人已经为小郡主的事而驾鹤西归了,娘不希望咱们应家再平白送掉一条人命出去,你明白吗?”。

“我……”应扶唐几番吞吐,然而每每到了开口的时候,那一句明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要他如何放得下,自己新婚不到百日,新婚妻子却已经惨死在宫里,留给他的不过是一副冰冷的尸体。

应夫人长长叹口气,知道他断然是不会轻易放下仇恨,拍了拍他的手背,也只余心酸。

自古无情帝王心,可是再无情也不过今朝。想着那日宫里头将华裳的尸体送回来的刹那,老夫人愣是一口气噎了过去,直说是自己的罪过,才拖累的孙媳无辜枉死,任凭她与老将军怎么忍住泪水劝慰,到底没撑过两日,撒手人寰了。

而这头,自己的儿子刚从战场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进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看着房间里停放的那句尸体愣愣发呆。

不吃不喝守着华裳过了三个日夜,大抵是相信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她站在门外才听见那一声迟来的嚎啕。

无声的掩口低泣,作为母亲,她明白自己的儿子是真心的喜欢那个南华郡主的,新婚的日子里,每每早上请安的时候,两个人必是手拉着手过来。往常应扶唐还嘴硬的说,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不拘儿女私情,豪迈洒月兑方是成大事之举。可是在那些天里,她想自己的儿子一定忘了当初的誓言,百炼钢转瞬化成了绕指柔,也不过是图小郡主一笑。哪怕苏蓉蓉再怎么体贴服低,到底没能留住他的心。

强撑着办完小郡主的丧礼,大概是伤心所致,应扶唐竟是一日也不愿多留,打马就赶回了边关大营。初时她提心吊胆,三日一次的派人去打探大营里可有动静,就怕他一时忍不住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后来派去的人回说,小将军每日不过训兵操练,闲暇时看看兵书,倒也没有别的异常。她闻言,才算微微放心。

只不过,这两日城里头不知何故有风言风语起来,说是西岳王已然知晓南华郡主在大唐溺水而亡的事,要发兵玉渡关替郡主讨个公道。就在那个时候,她才惊觉不妙,南华郡主溺水之事乃是朝廷下令,闭口不提的。便是城中百姓,也多不知应府新娶的嫁娘故去了,只当是老夫人病逝发丧而已。

如果真有人敢通风报信到西岳,那么那个人,想必是应扶唐无疑。

想着连日来应府门前门后无故多出的过路人小摊小贩,她屡屡从睡梦中惊醒,不是梦见了应府满门抄斩,就是梦见了应扶唐血洒沙场。那一刻的惊惶,简直与当年听见他受困西岳一般的束手无措。

她不能再冒着失去独子的危险,而放任他我行我素下去。淡淡的拂去心头那抹对于小郡主尸骨未寒的歉意,应夫人攥了攥应扶唐的手,感觉到一股心安,暗暗的叹口气,只好兵行险招了。

“扶唐,娘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应夫人垫着石青绣花迎手靠背,半坐起身子道,“娘知道你在边关很忙,只为这事找你回来实为不妥,可是娘没有法子。你也知道,自入冬之后,娘就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地,府上杂七杂八的烦琐事全都是蓉蓉一个人忙活,就连你爹也因为老夫人的离世,而一概不过问府中之事了。你又远去边关,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娘想,能不能把蓉蓉收进你的房里,也好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分,留在咱们府上?”

“我不答应”

果不出应夫人所料,应扶唐想也不想的就开口回绝了,直直看着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郡主离开半年都不到,娘你就这么狠心吗?她是我的妻子啊,如今尸骨未寒,你如何让我有心思再去纳一房姬妾?”

应夫人冷下面孔避开他的质问,低头盯着褥子上的花纹,硬声说道:“不管你有没有心思,这一回,你无论如何也要听娘一次。皇宫里在咱们应府不知放了多少眼线,如今我们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别人不知小郡主已死,他们却是知道的。如果你再这样的执迷下去,痴缠在小郡主死去的阴霾里,皇上他们必定会疑心你有谋反之意,到那时你让我们如何自处?让我们应府如何自保?”

“娘”

应扶唐愤懑起身,猩红着双目指着帘子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杀个一干二净,“是他们做的亏心事,如何让我们去当忠臣孝子?他们杀我妻女,欺我应家军,娘只为了列祖列宗的脸面,这种血海深仇怎么让我忍得下去?苏家的那个小姐,明日我就会派人送她回去,娘不必再担心府上的事了,我会让云儿安排妥当的。”

说着就要甩袖走人,不提防应夫人从床上探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差点没跌落下来,一双丹目直瞅着他,痛不欲生:“扶唐,扶唐,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娘亲去死吗?你知道娘素来喜爱蓉蓉,如今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守在我身旁,白日里我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晚上夜不能眠,每每睡下都被噩梦。如今,蓉蓉年纪也越发的大了,你再不娶她,连我都不好意思留她住下来了。扶唐,就当是可怜可怜娘,你答应下来好不好?哪怕你不与她成房,她也不会介意的,你就答应了娘好不好?”

“娘。”应扶唐低低的叫唤一声,无助与凄苦在他月复内纠缠不去。

他知道华裳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当年单为了苏蓉蓉在应府寄居一事,就曾于新婚之夜没少难为他,直至后来见着应夫人对待苏蓉蓉青眼有加,更是来了脾气,使唤了他半个多月才善罢甘休。如今虽然佳人不在,然而他私心里仍是期冀她芳魂永存,总觉得华裳一直还活着,活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看着自己不离不弃。倘若让她泉下有知,自己背弃誓言,纳了苏蓉蓉为妾,想必她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吧?

无声苦笑,应扶唐一寸寸掰开应夫人的手,凄凉说道:“娘,儿子答应你就是了,明日命人去苏府提亲,娶苏蓉蓉为妾,不与她同房。只是,儿子还有一句话要让娘清楚,此生儿子只认南华小郡主一人为妻,苏蓉蓉过府之后,娘就安排她为南华郡主守孝吧。”

“扶唐”大概是没有料到他当真答应,应夫人傻眼看着他甩着袖子出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了一干二净,颓丧的躺倒在床上。

门外听见动静的云儿连忙进来服侍着,不安的问她:“夫人,要不要叫大夫来?”

“不必了,我没事。”应夫人轻轻摆手,目光一一从床沿摆放的描金黑洋漆小案上掠过,看着焚香炉上的青烟腾然升起,眼眶一热,终是悄悄落下一滴泪来,抬手无声抹去,再回眸却仍旧是应府高高在上的夫人,吩咐云儿道,“你去叫苏小姐过来,就说我有话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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