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正茂 正文 第六十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作者 : 孔词

身子底下的芙蓉簟,隔着铺了一层的被毯,仍是沁的肌肤微微生凉。

一时间新做的百合羹已经端了过来,华裳就着思聪的手,吃了一些,便觉得腻味了,挥手让人端了下去,起身更衣。

因问道:“外头什么时辰了?”

思惠扭头看了一眼滴漏,方过了酉时,然而秋露浓重,平常到了酉时初刻天就渐渐暗下来。这会子,已然重重深黑。

便笑着将灯花挑的高了,才道:“怕是要到戌时了,等歇一歇,月复中的羹汤消化了,要该是就寝的时间了。”

华裳闻说,倒是片刻怔忡,她是午时歇下的,如今竟是戌时,这一觉几乎睡了半天呢。

思聪抬手,还在挑拣着朱钗要替她簪上,华裳从镜子里见了,忙说道:“不用戴了,待会儿还得拿下来,只把发鬓盘起来就好。”

思聪见她坚持,便收起朱钗,手指轻盈,在她发间梳了一个朝天髻,露出一张玉面,卓采盎然。

庭子里似乎起了晚风,吹拂着窗外的芭蕉叶打着窗棱,婆娑作响。帘子微微向内鼓起,像是俏皮的孩子,踮着脚尖在上头拍着手掌,一下一下,蓬起来又落下去。

思惠看她收拾周正了,正待要问问这会儿是看书还是寻些别的乐趣,却见华裳已经站起来,要往外去了。

急急地追了两步,问了才知道要出去转转。想着白日里睡了那么多时,必是骨头都松散了,思惠也不好拦着,只担忧风吹着别的惹出病来,忙让在屋里头熏香洒扫的思聪雪雁等人,拿了年前做的红羽绉面白狐狸皮鹤氅出来替她披上。

自己接了小厮手里的四方琉璃灯挑了,随侍左右。

院子里的梧桐树已是秋叶泛黄,簌簌飘零,华裳扬手掬了一片,捧在掌心看着,脉络仍是清晰,可是枝叶却不复旧日里的缠绿模样。

心里无端凄凉,她之前锦衣玉食过的委实逍遥,便只以为普天之下皆可任自己恣意妄为,而今身在泥泞,才知一世精明不如换的半生糊涂。

白雾一般的灯光,朦胧照着佳人,思惠含着小心,掺住她的胳膊,说道:“小姐,这风越发大了,咱们还是回屋去吧。”

她漫不经心的点头,然而步子还是迈出了后院,直往前厅去。

慌得思惠忙又转身跟了,一直走到佛堂那里,才见她停下来,吱呀一声推开门。

一阵缭烟窜了过来,思惠忙拂袖掩住口鼻,挑灯进了门便将香案两边的通臂烛一一点上,这才转头请华裳进来。

烛影暗淡,佛香余绕,地下蒲团散乱,仿佛还是那日搜查之后的样子。案上插了三炷香,俱是燃烧殆尽,看来自从华香出家之后,这里已鲜少有人打扫。

华裳叹口气,挽了袖子,从案上重取了三炷香点上,拉着思惠,跪下合手拜了一拜,不仅是为了母亲与二娘,也是为了枉死的华绿萼和方奉儒。

思惠只看她拜的虔诚,虽不明原因,然而毕竟是忠心事主,一贯仁厚,便也诚心拜了拜,求着夫人与姨娘千万保了华裳周全。

耳边碎碎之声不绝,华裳听到后头越来越觉好笑,睁开眼捣了一下她的胳膊才道:“与其替我求爷爷告女乃女乃,不如替你自己打算打算。”

思惠让她说的一羞,不禁低下了头:“四小姐就会拿人取笑,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

华裳抿唇,看她秀气的容颜上朱唇点映,如若生在好人家,必也是小家碧玉一般的养着,又何苦来受这份寄人篱下之罪。

凄然之余,倒也欣慰,幸喜自己家里的这几个丫头都是忠心耿耿,便是市侩如思聪,也待她至诚。

如此想着,华裳从肩上掠过去,家下的仆从俱已各司其职,佛堂没有安排人过来,四下里倒是静谧。

她想了想,便把手在下面握住思惠:“你去外面看着,若有人来只说是我在佛堂诵经即可。”

思惠颔首应声,也不去多问,退出了佛堂老实在外守着。

四方琉璃灯在脚下晕出一团萤光,华裳探手拎起,悄悄步入佛堂帷幕之后。那里供奉着的皆是华府的祖先,正中的便是孝敬懿皇后的胞兄,华府的第一任当家华硕。

虽是迟暮之年,然而画师笔力雄厚,终是把他眉间的那股子英气描摹出来,便是此刻华裳见了,也略带惧意,怯怯的垂头只在列祖列宗面前低语:“先祖垂怜,今我华家屡遭他人谋算,家业堪危,他日若是华裳做出不仁不孝的事情来,还望先祖体谅,不要见罪华裳。”

说罢,搁了手里的琉璃灯,便敛裾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叩了三叩。

起身后,方越矩上前,把手在华夫人的画像上,顺着眉毛眼角模了一模,才清浅笑道:“娘亲,这一回女儿要叨扰您老人家了,请你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完整的画出藏宝图来。”

笔墨轻舌忝,素腕长挥,俏丽的人影立在脉脉灯光里,脑中杂念全无,依着旧时的记忆,直画到月上栏杆天欲晓。

澄如碧玺的天空约莫露出了一点鱼肚白,思惠在外守了一夜,几乎冻得手脚发麻。

不觉抱手哈了口气,一团白烟里唯听佛堂之中响了两声咳嗽,才开了门进去,看着消瘦的一方剪影从帷幕后走出来,潮红未退,病若西子。

心下不由吃惊,忙赶上前两步,思聪扶了她的手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华裳脚下虚浮,抬眼看她都觉吃力,唇齿啮合,半晌才逸出一声:“许是夜里冻着了,身上难受的厉害。”

思惠这才模出她胳膊上的异样来,冰凉一片,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却又烫的吓人,忙弯身,揽住她的腰肢,靠拢在自己身上。前院里过来的小厮正要往佛堂之后的浣衣房去,思惠撞见了忙扬声叫道:“莫白,快去找人往荣芝堂叫万大夫过来,就说四小姐病了。”

莫白闻言,远远看着并肩的两个人,赶紧点头说了声是,就往外头跑去。

过了多时,万良芳才拎着药箱赶来,思聪业已随着思惠将华裳搀扶回了屋子,见了他少不得抱怨:“万大夫,你也真是磨蹭,感情路上贪嘴了不成,这会子才来?”

万良芳讪讪的干笑,知道这几个小姐丫鬟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便也不多言,只说荣芝堂来了几位病人,耽搁一些功夫来的迟了,便侧身坐在了丫鬟搬来的椅子上,搭着脉搏诊断。

帘里帘外顿时无声,唯有幽幽清香扑鼻而来,乃是华裳素日喜爱的百合之气。

万良芳放下手,便叫了身后的一个未梳髻的小丫头捧了笔墨来,写了一张方子,递给思惠道:“姑娘莫急,四小姐这是夜里吹动着了,兼之饮食无律,一时神思不济,偶然风寒罢了。万某这里有张方子,姑娘看着派谁跟万某回去一趟,取了药煎熬几回,喝下去就可大安了。”

思惠闻说,一面称谢一面伸手接了,又叫了人拿了诊金过来,唬的万良芳直说不敢。

他是华家多年用惯的大夫,寻常也没少受华老爷和大公子照顾,见她如此客气,倒是真的生受不起。

思惠含了笑,也不顾及许多,只把诊金往他手里塞:“拿着吧,待到我们小姐好了,还要登门好好相谢呢。”

万良芳这才笑着接纳了。

一时又问起派谁去拿药,思惠想了想才笑道:“这会子府上无人,小姐面前我们几个又走不开,若是让小厮们去。粗手粗脚的也办不成个事,万大夫且等等,我找个人跟你去吧。”

万良芳亦笑着点头,垂了手等着,思惠便反身回去里间,看了看雪娇雪雁才道:“劳烦妹妹们一件事,四小姐病了要找个人去抓药,你们谁得空一些?”

雪娇雪雁立在床首,彼此看了看,倒是雪雁先了一步出来,微抬了头说:“姐姐不怕妹妹粗笨的话,就让我去吧。”

思惠笑道:“这有何怕不怕的,你们都是宫里的人,我还怕冒失使唤妹妹,触了忌讳呢。”

雪雁失笑,跟着她出来,自随了万良芳去荣芝堂取药。

思聪看着帘外芭蕉还在婆娑敲打窗棱,恐惹得华裳心烦,就跟思惠说了一声,叫上雪娇,带了两根丝绦将蕉叶绑缚起来。

知道屋子里只剩下了思聪一个人,华裳才幽幽翻过身,示意她过来:“你往山上去请姐姐来一趟,告诉她我病了,想念的紧,让她下山看我一眼吧。”

思聪耳边余息尚在,心头却微凉,忙点了头说道:“四小姐,你放心,奴婢这就去找二小姐回来。”

华裳轻轻一笑,慰藉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死,不过是染了风寒。素日病了疼了都是姐姐哄着的,这会儿离了她,心里空落落的。你且去吧,我先睡一会儿,待姐姐来了,你再叫我。”

“哎。”思聪模了一把脸上,真的流了泪下来,自己倒是不知。忙胡乱拿帕子抹了,掩了帘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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