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和 上卷:入燕 四十八、晴雨

作者 : 凌祯

此后十余日,靖文帝都没驾临过泰成宫。

与其说泰成宫,倒不如说是整个后.宫都被冷落了——陛下每日都在勤政殿听朝,再在御书房召集三省或者枢密院的官员们议事,晚上就在最近的养心殿休息了。

虽然陛下勤勉理政是好事,但如此个勤勉法不禁让盼着儿孙环膝的太后忧心万分。太后见对皇帝旁敲侧击了几番毫无用处,不禁大为头痛。后见阿和前来问安,老人家便拉了她的手,好一顿地嘘寒问暖外加刨根问底。阿和一脸无辜,却没像往常那样打岔糊弄过去,老老实实地听老人家唠叨了一个时辰。

这几日晴雨相继,天气也有几分不干爽地闷热。阿和随手拿了一本绣册半躺在后院长廊的长石凳上,打算乘个凉。不想石凳上沁凉舒服,她靠了一会儿,就迷糊地合了眼,睡了过去。

一丝微风吹来,接着有雨打芭蕉的叮咚声响起。阿和翻了个身,心想,这雨终于下来了么,总算凉快了些。朦胧间见朱色屋檐下水滴串串滑落,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散落院中,煞是好看。

躺着的这片长廊虽然暂时淋不到雨,可万一刮起风来,也保不准。她伸手揉揉眼睛,想着回屋再睡吧。打哈欠抬头,一角龙纹衣袂映入眼帘,阿和顿时心中一跳,“陛下?”

“阿和,你醒了?”对面之人凑近了些,稚气尚存的脸上写着关心,“我没吵到你吧?”

是元祥。阿和连忙坐起,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是了,刚才睡的迷糊,才错将元祥认成元坤。这一年来元祥也长得极快,已不是初相见时身量不足却气焰嚣张的孩子了。再加上他们兄弟本来就有几分相像,乍看过去,元祥的眉目间的确有几分元坤的影子。

“你来了,怎么没叫我?”阿和猜他肯定又是偷来的浮生半日闲,这才进宫找她来玩的。

元祥挠挠头,道:“看你睡得香,就想让你睡嘛,我看看你院中的景致也好。”

阿和忍住笑:“来了多久了?”

“一炷香左右吧。”

宫里宫外跳月兑撒欢的混世小王爷竟然能安安静静地看风景看了一炷香的时辰,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元祥最近也的确沉稳了一些,听说中书令已经不再那么头痛,而邵青更是称赞豫王殿下的骑射功夫进步神速,且对兵法的悟性很高。当然,这些听说都是之前元坤经常来她宫里时,两人闲聊出来的。

阿和赶紧收了心神,盘问元祥道:“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应该还未到朝中旬假的日子。

元祥得意洋洋:“我花了一个上午的工夫,就把汉东六郡的税表都整理齐备给中书令送了过去。那老头子看得连连点头,跟我说,王爷可以先回府歇息了。我这才白得了半日假,心想回府左右也没别的事儿,直接进宫来看看你吧。”

阿和也连连点头,又道:“那留下来吃晚饭么,我让尚食多准备些好酒?”

元祥犹豫了一下,挠挠头道:“算了,我还是赶在晚膳之前出宫吧。晚一点还要去邵将军那边听他讲行军阵法。”

“哦。”阿和点点头,连元祥都很忙呢。“那就吃些点心吧。”

阿和刚要唤人来侍候,元祥拉住她,道:“你别忙。我且问你,你跟皇兄是不是吵架了?”

“啊?”阿和看着他,立刻反应道:“没有啦。”

“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阿和心想,谁敢跟皇帝吵架啊……况且,她那晚绝对没有说什么犯上的话!绝对没有……

回想起那夜情形,阿和不禁脸上一红。

元祥松了手,“那就怪了。不是跟你,皇兄还能跟谁怄气?”

哎?阿和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在生气?”

元祥道:“我是这么猜的。这几日政务不算繁忙,皇兄却住在养心殿里,还时不时地把值夜的官员叫过去问策论,一谈就是整晚,他自己不吃不睡就算了,折腾得所有人也跟着吃不下睡不好。昨天白理还跟我抱怨呢,说皇兄这几天常常叫他过去写建言——‘这些不应该是监察史来写么,凭什么让我一介翰林编纂绞尽脑汁啊!’叫嚣了没两句,又被宣走了。”

元祥学着白理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阿和忍俊不禁。笑过之后心中却有点不安:这,其实还是跟她有关吧。

元祥也能感觉到阿和同往常略有不同,只道她是苦夏,因而没精神一些。他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没那些弯弯绕的心肠:既然阿和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吧。皇兄那边,多半也是苦夏的缘故,火气大脾气燥了些。

他便谈起近日外面的一些事情来,搜肠刮肚地寻几件好事来讲,指望着阿和听了能开心一点:“你知道吗?睿堂兄从汉东回来了,前日回了户部,还给我带了些汉中王婚礼上的彩头,下次我拿给你!他跟咱们一起走的,一晃两三个月,可把江夏王妃盼得眼红,这位堂婶每次见了我都打听个不停。不过皇兄下了封口令,汉东之行谁都不能张扬。睿堂兄这次劳苦功高,可惜不好大张旗鼓地封赏,只能暂且压下。我昨天还和睿堂兄在书铺碰了面——对了!说到书铺,哎,阿和,上次说的话本,下折终于出来了!我跟店家要了头版首刻,下次给你带来……”

他兴高采烈说个不停,阿和也被感染起来,东拉西扯地说笑了一阵儿。廊外雨滴,从窸窸窣窣再到点点滴滴,已然小了不少。元祥看看天色,说还要赶去邵青府里听课,便起身告辞。阿和送他到宫门前上了车,自己再转回内殿。

唐尚仪送来果盘,见昨天的也没动过,不禁开口劝道:“公主若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一直闷在心里,怕也不是办法。”

阿和抬起头,愣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心事。”

侍月探头道:“一个不吃不喝,一个不眠不休,若说没事,只能骗骗豫王那样的单纯少年罢了。”

盈风也道:“这几天了,公主常常发呆,若不是刚才豫王来了说笑一番,可整天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呢。”

三人把她围在中间,一个个摇头不语的样子,摆明了在说:老实招了吧,瞒不过我们的。

阿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自己尚且理不清头绪,如何跟人诉苦?

唐尚仪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道:“公主还没有跟陛下亲近过吧?”

“哎!”

“哎哎?”

前面一声是阿和的惊讶:被看出来了么!后面两声是那两姐妹的不解:不会吧!

红晕满脸,阿和低下头,有些苦恼地问道:“尚仪怎么会知道?”

唐尚仪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用宽大的袖口半遮了嘴角的笑意,道:“身为内宫的女官,这十年来见过的人和事也不算少,这点眼力还是应该有的。”

这话说得好像薛尚宫一样。阿和月复诽着,这也是她们的厉害之处啦,身为大吴女官,细密机敏与美貌胆识同样重要。

“奴婢只想问公主,既然已经嫁了过来,与陛下相处得也算融洽,为何不肯接受陛下呢?”

阿和挠挠头,试着梳理自己的思路:“皇伯父把我嫁过来,陛下娶我,目的都只为两国结盟修好,所以只要我安安稳稳地住下,守住这个盟约就可以了吧。至于陛下的心情,我的心情,在两国利益之间,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吧。与其自寻烦恼,不如保持好界限。我只当他是君主,他只当我是个契约牌子,最简单不过。”

唐尚仪听了心中一酸,劝道:“公主,并不是每件事都能算计妥当的。须知人算不如天算,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阿和叹了口气,含糊道:“算了,是我找借口了。其实我是怕伤心,吴国宫里那些见得太多了,我担心自己也不能免俗。”

侍月盯着她看:“俗一点又能怎样,公主还想修仙不成?”

阿和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些话本小说里不是经常有嘛,两人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会满月复相思闺怨,什么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什么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总之,太吓人了,我才不要。”

本来还有点愁绪的几人,听了她这话,都无奈的笑了起来。唐尚仪道:“薛尚宫说的没错,是该留意公主看得那些闲书了。整日的胡思乱想,恐就移了性情。”

阿和见她们笑自己,也就不多解释。她站起身,推开最近的一处雕花木窗,探头望望。天色将晚,一道红霞横在天际。以那红霞为界,东边已然放晴,西边却还乌云滚滚,可是罕见的景致。

地上还满是泥泞湿漉,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阿和喃喃道:“书上说的没错。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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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许久不见的小正太元祥出来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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