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坐定，说起今日在城中的见闻，大致都还寻常，事先已有预料。白理还笑言，酒楼里客人很少，十分清静，迎风赏景，喝点小酒再好不过。可惜因为有陛下的口谕，他还是得将酒打回王府来了。元祥插嘴道，茶馆也是啊，都没什么人，只好打包几份茶点回来大家一起尝尝。这般说着，元肃夫妇也已经吩咐下人摆上宵夜酒菜。白理这次主动拿酒出来分，元祥夹了块马蹄糕放在阿和的碗中。
这群吃货。
元坤看向阿和，“你们呢，有什么收获？”
阿和心想，我得了套衣服，卫姑娘送的自己挑的，不知道算不算收获……
卫岚也说了些她们的见闻，主要都是在那些店家商贩口中打听来的。得到的信息与众人大致差不多。
“阿和，你呢？”元坤又问。
卫姑娘不是说了么，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哦。
阿和想了想，答道：“我……我在店铺看到了和锦。”重要的话大家都说完了，对她而言，能在并州见到薛尚宫她们在宫中才制出来的和锦，也是很特别的消息了。
本来等着被打趣笑话，不想元坤问了一句：“哦，就是宫中那种吗？”。
“是啊，一点没错。”阿和把绸缎庄老板娘的说法重复了一遍。
元坤来了兴致：“并州这里怎么会有和锦呢？并州府尹的家眷专门定制和锦新衣招待贵客，到底是哪位贵客呢？肃弟，你可有什么风声，最近这并州要来什么大人物？”
元肃笑道：“您都来了，还有什么人算得上大人物？只不过，”他想了想，“无论因公因私，若有贵宾驾临并州，按理说府尹都会送上客帖，我不会不知道。”名义上，晋王才是这座城的主人，并州连同附近的几个州县都是晋王的封地。
元坤道：“那么，就是府尹有意瞒你了。到底是什么人要刻意瞒着我们晋王爷呢？奇了，我倒对这位贵客更有兴趣。阿和，做得很好。”
咦，居然还被夸奖哦。怪了。
“谁把这个贵客的身份查一查？”
卫岚想了想，道：“我打听到，明天并州府尹就会在自家府内摆宴设席。也许，我能混进去探个究竟……”她可以讲些汉东方言，再说府尹家摆酒自然会人来人往嘈杂些，想个办法乔装入府也不是难事。
阿和顿时很羡慕：哎呀，好厉害！
元祥瞪圆包子眼，“你真的是个密探啊。”
元肃问：“需要人手接应吗？”。
元睿也道：“卫姑娘，可否去查看下府尹的书房，有没有这次更赋的账本明细……”
白理接道：“姑娘，能不能顺手从府尹的酒宴上捎回几壶老酒回来？听说那些都是二十年的陈酿，不可多得却都被并州府包圆收走了……在下有钱都买不到啊！错过遗憾啊！
元坤最后总结：“那就都交给卫姑娘了。除了账目和陈年好酒，看到那位贵客有什么好东西也可以顺出来大家一起把玩把玩……“
“你们……你们……好吧，我尽力而为。”卫岚无奈地叹叹气，心想：这样一比，我们汉中王府的君臣真是正经多了。
***
第二天午后，一身仆妇装扮的卫岚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早就不见她的踪影，正在担心，原来早就乔装出府了。瞧她的乔装易容之术确实高超，又不落痕迹。若不开口，真不会注意到这个相貌普通的丫鬟是之前那位英姿飒爽的汉中女侠。
卫岚洗了脸，与众人说起并州府尹的排场。
“确实有点蹊跷，看来府尹不但瞒着王爷，也未请其他名流豪绅，但内里的排场却不小。从外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当是他们自家家宴，下面的仆从却忌讳颇深，私下议论也会挨骂。我尾随着送菜的厨子到了后院，又翻墙进了内院，见里面的铺设，绝非寻常宴会。连花园的青砖地上也铺了红毯，假山石上也设了屏风，我在一张石桌上看到了这个上面的印记，你们赏鉴一下。”卫岚从袖袋中拿出一张薄纸。
这是一张常见的品尝点心时使用的托纸，薄如蝉翼，轻盈通透，做工上层。可罕见的不是这份做工，而是纸张的边缘，一团熟悉的暗纹——四爪蛟龙。
北燕的规矩，皇室用龙，将相用蟒，每级官员都有相应的图纹标识。而皇室的龙也有不同的区分，比如皇帝用的飞天龙，太子用的蟠龙，亲王用的四爪蛟龙，郡王用的三爪螭龙等等。这个四爪蛟龙么，众人一起望向元肃，都在想：并州这十里八村的，还有哪位亲王殿下么？
元肃眨眨眼，模模下巴道：“不能够啊……我这边可真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元坤道：“这个自然信你，不过并州府请的会是谁呢？”
元肃忽然想到：“会不会是以前魏王叔的儿子，封地就在忻州的那个元城？”
元坤一愣，道：“他？虽然魏王叔确是亲王封号，但依老规矩，儿孙辈没有什么建树理应降为郡王，更何况他还没向朝廷请封呢！”
“真是如此。”元肃笑道，“皇兄你有所不知，虽然魏王叔前年就过世了，但朝廷没有封赏元城之前，他还是魏王世子，可以使用亲王图纹和仪仗。这也不是稀罕事了，臣听说有些皇室子弟因为这些封号图纹什么的虚荣浮华，故意拖延向朝廷请封的日子。一来可以晚点分家，二来还可以拉拉关系，找些门路，万一有些功绩还能保住王位封地。”
元坤冷哼一声，道：“瞧这些出息！怪不得朕过生日时，来道贺的都是年事已高的叔叔伯伯们，那些年轻的王子世子们都少见得很，原来是在躲着请封！元睿你呢，江夏王已经是郡王了，你到时要怎么躲？”元睿如果要世袭父位，恐怕就得削去王号，降为侯爵。
见陛下的火气殃及自己，元睿谦和一笑，道：“家父一直训育小儿不得耽于浮华炫耀家世。祖辈们的功绩造就了北燕的兴荣，才有如今的光耀，这是先祖们应得的。而小子们，没有功绩就没这个资格躺在王位上享清福。太宗皇帝定下这样的规矩，是为了激励后世子孙。至于臣，已然在户部供职，自然会努力进取。万一天可怜见，立下了相应的功劳，陛下说不定会网开一面，让臣保住这个王位呢。”
元坤听了这般说辞，总算舒心了一些，道：“这才像话！元睿这样的，不用躲也定能保住家业。那群混蛋，哼，朕看他们能躲到几时？”
元睿谢过夸赞，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其实并州府尹请来的这位贵客到底是谁，我们现在只是猜想。卫姑娘，可还查到别的东西？”
卫岚道：“其实摆宴还早得很，但府尹似乎格外紧张，不到中午就下令清人，外面帮佣的、送菜送水的都要在午时之前离开。我趁着混乱虽然进了内院转了一圈，但戒备一严也很难久留，只好在打草惊蛇之前翻墙出府。不过，你说的账簿似乎确有此物。府尹大人拿着一本东西藏到了书房，似乎要另弄一本假的献给这位贵客。我没办法看到他藏在何处，但肯定是在书房没错。”
元坤想了想，道：“恐怕还得麻烦卫姑娘一趟，入夜之后再探一次。一是确认那位贵客的身份，二是查到那本账册的所在。可能要有危险，邵青，你也一同去有个照应。”
卫岚道：“是，我本来也打算趁着夜色再去看看。只是现在那边看守森严，两人同时行动只怕目标更大，更容易被发现。不如我跟邵将军分开行动，我去书房搜账目，邵将军去查看那位贵客的真实身份。”
“这样也好。”元坤看向邵青，邵青点头领命。
到了傍晚时分，卫岚换好夜行衣再次出现，邵青也已整装待命。两人与大家辞行，元肃嘱咐道：“我派了家将守在两条街外，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会闯府救人。这里毕竟是并州，是皇兄赐给我晋王府的封地。两位小心保重便好。”
阿和嘟着嘴，坐在一旁。元坤看到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
阿和道：“让卫姐姐去搜书房，总觉得好危险。”房间肯定不小，东西也肯定不少，花得时间一多就容易有危险。
“那让她跟邵青换换？不过她不认得魏王世子的相貌，邵青也不熟悉内院和书房的地形，只怕也不稳妥。”元坤安慰她，“放心，卫姑娘艺高人胆大，不会有事的。肃弟也派人接应了。”
卫岚听到了，对阿和展颜一笑，道：“多谢关怀，我会小心的。”
阿和还是撅着嘴，忽然说道：“让并州府尹拿自己拿出来不是更好？”
嗯？众人一愣，看向阿和。
元坤饶有兴致，问：“怎么讲？”
阿和来了精神，问道：“如果现在外面喊‘走水啦，走水啦’，你们会怎样？”
元肃道：“出去看看火势如何……”
阿和紧跟着问道：“如果发现浓烟滚滚，看起来火势不小，怎么办？”
元肃道：“我会去看内子和孩儿们是否平安……”
常氏在旁也道：“是，我也会带上麒儿和麟儿来找王爷……”
真是羡慕啊。阿和笑嘻嘻地托着脸，看向其他人：“卫姐姐呢，元祥呢，陛下呢？”
元坤下意识地看向楼上的房间，他的玉玺就藏在其中一个包袱里。卫岚也模了模腰间，发现穿的不是自己平时的衣服，想到那件重要的令牌还放在厢房里，忽然懂了阿和的意思：“是啊，大家都会想抢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带到安全的地方。”
阿和点点头，说道：“不见得一定有用。比如像晋王夫妇，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但是其他人也总有点在乎的身外之物，对不对？”元肃握住了妻子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看起来很温暖。阿和续道：“这位府尹大人既然自己亲手藏的账目，那么也只有他才知道藏在哪里。万一失火时他还在乎这这本账目，也只有自己去抢救出来了。”
元坤点点头，道：“阿和说得不错，值得一试。那么，邵青，这就交给你了，掩护好卫姑娘。”
邵青笑道：“遵命，臣今晚这可是奉旨放火。”
卫岚和邵青趁着夜色离开了晋王府。众人坐在花厅中或下棋谈天，或看书写字，都在静等消息。
阿和玩着常氏亲手绣的荷包，对人家精致灵巧的女红手艺佩服不已。这是元祥凑过来，很不给面子地说道：“你怎么看也学不会！”他在宫里玩时见识过阿和的女红，基本上，一塌糊涂。
阿和白了他一眼，嘴硬道：“会也不干你的事。你眼红，早点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才行。”
元祥听了不语，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常氏看时候不早了，先回房去照看一双儿女入睡。阿和见元祥坐在那里半天没出声，以为他生气了，便过去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
元祥哼了一声。
那边正在下棋的元坤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异样，对阿和笑了一下，使了个眼色。
阿和会意，端了杯茶水过去，道：“少爷请喝茶消消火。你要是那么喜欢荷包，回头我帮你跟晋王妃讨一个去。”
果然，元祥是顺毛驴，顺顺毛就没气了。他接过茶碗，道：“荷包什么的无所谓。呐，阿和，就像刚才你说的，如果失火了你会先拿什么？”
呃……阿和发现，元坤也停下手中的棋子，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这个么，这个……嗯，我会端个水盆去打水灭火！”
元坤微微一笑，回身继续下棋。阿和追着元祥问道：“元祥你嘞，你先拿什么？”
元祥脸上一红，嘟囔一句：“不告诉你。”
“什么嘛，快说。”
“就不告诉你……”元祥逃出了花厅，跑到了花园里。阿和紧追不放，两人越吵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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