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歪传 上部:《永昌》 039 静坐的美好

作者 : 千麦

这一夜我再次无眠而又辗转反侧。

曹寿死时那一幕总像坏了回放键似的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实在让人无视不能。

他的死严格说起来也有我几分缘故,这虽然并非我本意,但终究是撇不清。平阳显然早有看不惯他之心,否则今日下手必不会如此狠辣。而曹寿再没人品也不该就这样糊里糊涂送了命,我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可是如果我将此事说出来的话,那我要如何解释自己居然会大半夜身在平阳侯府的事实,还有身为皇后为何会被人当成小倌拉进府内?

更重要的是,此事一旦泄露并不代表只是将平阳拉下马这么简单,其实最根本的是意味着我、母亲以及堂邑侯府与王太后双方便结成了仇家。王太后即便暂时面上不说,但这梁子一旦结下,将来必定后患无穷。而母亲虽则有太皇太后及窦氏外戚们撑腰,若是直接得罪太后,心中也必是不愿意。

是以,此事即便是告诉母亲,请她给我拿主意,她也必定是让我压着不要出声。而我平日除了跟她说说心里话之外,说的最多的便是刘彻。但是这事能告诉他吗?我十分极其不确定。因为我根本没把握他会不会跟着平阳一块来压制我,我想在他心里是多么需要有个机会来整治外戚,而我还没打算在此时就下台。

我抱着枕头辗转反侧,反侧辗转,真是纠结极了。

到了天亮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又觉得身上十分地热烫,一时梦见平阳府里血水漫天,一时梦见有美丽的女子穿着红衣被刘彻呵护着走进未央宫,一时又梦见起火的大宅子,我在里头困着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而后有人在耳边不停喊我“娇娇”,语气甚是焦急。而我只是模着滚烫的四周墙壁,哭着喊着救命,但根本没有人应我。

等到我从大片沙漠里惊醒过来时外面天色竟然尚且十分幽黑,一方积着冰水的帕子覆在我额上。而我的手被人紧紧握着,连动一动也是不能。我虚弱得连呼吸也甚艰难,汗水隔着衣衫涔涔往外渗出。微偏了偏头,正看见有人单手撑着下巴倚在床栏边,须发未理甚是憔悴,双眼闭着已经沉沉睡去。

我心情甚复杂,多半是梦境的缘故。

有些感情的确是时间堆积起来的,即使我从来都认为这与爱情无关。梦也并非全是假的,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守在我身边不眠不休的这个叫刘彻的男人终会离我而去,他会有他深爱的人,而我纵然是出宫后过得潇洒,也很难再得一个陪伴了近十年的人来这样陪着我。

梦里我哭得那样伤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我轻轻侧过身,将手从他手心抽出。然后披了衣坐起,看着窗外幽黄的灯笼,下了地。

这一病想是病了有些时日,才走了几步我便觉脚步虚浮。微喘着到了廊下,抬目望去,天空十分深远,而万籁俱静。

晚风吹来时我方觉气息顺畅了些,模了模额头已不十分烫手。于是挨着栏杆坐下,任地面的冰凉稍微冲散过热的体温。几幅连续而来的梦境尚在我眼前回放,心里触动依然。

长廊尽传来细碎的脚步,是刘春披了衣悄悄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两碟点心,一碗清粥。

“娘娘,”见了抱着左膝坐在地上的我他就扁嘴哭了,腾地一下跪在地上:“全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不知轻重,害得娘娘病了这么久。是奴才的错,求娘娘狠狠责罚。”他放了盘子后索性哭得更厉害,袖子连连擦着眼泪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我倒是想劝劝他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任他哭去,端起那碗粥来浅浅喝了两口。

味道倒是甚可口,不知是不是我饿惨了的缘故。

“我病了多久?”

他抽泣着:“前后都有五天了。”然后又呜咽。

我手指在膝盖上轻敲,回想着本要问他些什么事,忽地廊下一阵扑楞,有只十分欠扁的鸟飞落在我前方五步处。

此鸟左腿搭着右腿,靠在墙上歪着头看了我半晌,拿爪子沾了我的粥在地上划拉:“你还真没用,小小的发热居然就病了这么久!”

我看了它半刻,拿了块点心招手让它过来。等它以不屑的姿态傲然站立在我手掌心时,我终于想起心中要问的话,偏头问刘春:“拿去给张顺的药,为什么会失效?”刘春愕然,猛滴汗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这几日正为这个事想得头疼呢!也不知哪里出了错,若不是药失了效,咱们就不会被追,娘娘也定不会生病的。”

我点点头,右手抚上鸟颈。“那,你拿药的时候有谁在场?”

他想了想,茫然摇头:“没有谁啊,当时那老太监就是在前殿侧廊底下给我的,除了树林里的鸟,绝对没有人瞧见。”

掌下的鸟身突然一阵哆嗦,而且作势想逃。

但是我早已拎住它的后颈皮,将它高高举起。

我呲牙看它:“这药是你换的,是不是?”

它果然死命摇头,两只眼瞪得有如碗口大。

我咬牙切齿,拎着它后颈用力往空中一摔,顿时只见满天彩羽纷飞,十分烂漫。我指着它跟刘春喝道:“去!抓住它把它全给我拔了!要一根不剩绑在御湖畔的甬道上,然后再去拿几颗赤霞丹给它喂下去!”

空中立时传来无数道呱叫声,刘春看懂了意思,立即奉命前去。

陈阿娇不发威,你会当我是菜青虫。

吼完我两眼发黑靠着栏杆坐下,却觉十分解气。

才缓了缓,又有脚步声渐近,“病还没好又跑出来,再着凉怎么办?”我尚未回头,刘彻两只长臂已将我拦腰抱起。我把他手扒开,依然下了地,“我不进去,我要在这里坐着。”他顿了顿,弯腰抱了我坐下,就在我刚刚坐过的位置,然后说:“怎么醒了也不叫我,我等着喂你吃药的。”

我闷声:“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会吃。”

“你知道你自己会吃。”他捏我的手心,“可我就是想喂你吃。”

我没好气瞥他,他伸手地拂我的散发,我由他摆弄。拂了几下后他把下巴搭在我肩窝,手指缠着我发梢说:“其实春花秋月我都可以陪你看,可气的是你总是认为我不能理解。”我背靠他胸膛望着夜空,半晌后叹了口气没说话。叹完又觉得自己很有些故作深沉,于是又咳了两下以作掩饰。

他把我整个人环进身子里,甚温柔地道:“是不是冷了?”

我摇头,很不习惯与他之间如此旖旎,“你守着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去陪韩嫣。”

他微嗤:“韩嫣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要我陪?”

我斜眼道:“难道说我才是小孩子?”

他咧嘴,把脸埋进我头发里,“不是。”完了又在我头发里轻轻道:“你醒了可真好。”

我心里一暖,扬唇将脸微偏了偏,贴住他的脸。

他也微笑,气息就扫在我耳边。

天边有光亮淡淡升起,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坐着居然也十分美好。

直到两腿略显发凉时我想回房洗漱,推他他却不松手。

“曹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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