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孙绰没有布置下事情就走。那些女官行了礼鱼贯而出，各个脸色阴郁还带着准备挑刺的高傲，孙绰视而不见。她靠在椅子上，左右张望了一下，闲情逸致地比划：“这屋子多少还是空了些，明日拿些字画来挂上，有了书香，就不显得我刻薄了。”
菱角叹了口气，才要开言，却听门外一声嬉笑：“我家小姐走到哪里都是风雅人！”
孙绰的笑意忙忙铺了一脸，门口的竹帘哗啦一掀开，绯玉和缃玉携手走进来，方才那话正是缃玉说的。她俩是孙绰的陪嫁丫鬟，孙绰遭贬后被拉至尚宫局，抹了品级做跑腿使唤的宫人，幸而明有金多有照料，两个女孩子又开朗善良，受了一两个月的气也就顺了过来，后来孙绰有孕，再生下嘉洛，有心人都觉这两个姑娘出头的日子并不远了。更不敢为难她们。现在她二人面色红润，皆是一身外出的宫人模样，色泽庄重低暗的斗篷里头裹着葱绿的宫装，越发显得精神起来。孙绰笑盈盈地不等两人礼毕，就赶紧拉到一边坐炕上说话。虽然回了宫，偶尔得见上一面，孙绰始终不敢张扬地要她们在紫云宫多停片刻，生怕惹火烧身。正是原来那见不见都不要紧，各自保重才是真。可孙绰主持尚宫局这几日，偏偏她二人都有差事，出宫数日，今日终于回了来，衣裳也来不及换，欢欢喜喜地跑了来。
缃玉快人快语，拉着孙绰的手道：“小姐真是好手段，奴婢两个方才进来，各司都吵闹着呢！这些人平日里暗自较劲，这回算出了明火。”
“闹腾些好，有人气才热闹呢。”孙绰微微一笑，旋即轻轻叹了一声。她在家中铺子那几个月，日日跟着哥哥游走于自家的绣坊衣铺，全是女人扎堆做活的地方，想想与这尚宫局倒也算是异曲同工。孙海蔚是个极机敏的人，除了跟随父亲学正经营生，自己也颇研究出一些旁门左道，对唯一的妹妹好奇的眼光，自然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此时的孙绰记得很清楚，想让大家齐心给东家干活，就得挑拨她们内讧闹腾，管不同事的人之间一打架，往往就不出些串通偷东西，谎报账目的事。她这会儿布置下三天，正是挑着这些人互相吵闹，自己坐收明确的账目。
绯玉也跟着笑，不过还是皱了眉，拉了孙绰小声说：“小姐，这些姑姑师傅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时闹起来，怕日后闹个不停……”
这倒是有防备，眼看着棘手的事情，孙绰并不难。孙海蔚果然是教导有方，孙绰至今记得哥哥站在树荫下，郎朗笑道，这最是不难，一批活儿布置下去，时间卡得紧些，吵闹者重责。帮衬者有赏，立时三刻就扭过来！孙绰亲眼所见，知道哥哥并非吹牛胡说。她在秀观峰上也曾心灰意冷地实验，果然是忙起来也就没那么多矛盾冲突，滋事打架了。思至此处，回想哥哥那是春风满面，心头不禁酸酸的，也惹得眼眶温热，自己忙揉一揉眼睛掩饰过去，接了绯玉的话茬：“横竖只是这两天。说起这盘点器物，我的打算，一则是看看到底是怎样状况，亏空多还是富余多。白白花着九日，也想看看各方的管事都是些什么嘴脸，什么性情，心里有多少数，又谁能使唤。”
绯玉和缃玉对视了一眼，流露出几分惯常的钦佩之色。缃玉道：“小姐，我俩在这儿日子久，多少知道些人品……”
孙绰忙使了个眼色，摇摇头，拉近了两个女孩，正色低声道：“可不能提，隔墙有耳。我这里能不能坐稳还两说，你们俩还是保自己第一，知道么？”
孙绰话说到这里，也算是提醒了自己，不能见了亲如姐妹的两个姑娘，就忘了处境。所以她也不让两个女孩多留。彼此说了些闲话，又嘱咐了些平日好生照料自己的话，就赶她二人趁着太阳还不大，赶忙回房去歇息。绯玉走前深深望了孙绰一眼，孙绰只觉有些深意，不曾多想。
孙绰仍不急着走，太阳越升越高，菱角劝了两回说暑气这么重怕午后回去中暑，孙绰一一回绝了。这一整个上午，她细细浏览了一遍六大司，二十四小司的各项名头数目，又令人拿出选秀的规矩礼法，一一对应，倒是比想象中好些，亏空虽然有，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补救的材料。她放心了不少，一上午许多司来人吵闹评理，孙绰也不急不躁，耐心地分析条条款款，硬是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掰碎了揉烂了，讲出一副新模样来，来说理的人被她绕得找不着北，又觉得她十分有道理。都心服口服地退出去。
等孙绰觉得这一日事情算是结束了，正是午膳的时候，她正犹豫是回去紫云宫还是留在尚宫局，明有金却顶着烈日来拜见。孙绰心中一惊，宫中虽说忙碌，可是上下都很讲养生之道，大中午的来，怕别出什么事。不过到头来虚惊一场，明有金与孙绰一样，在万欣宫一直忙着，粉刷布置新贵人们的未来居所。一清早惦记着来见见孙绰，可就是抽不出身来，此时才匆匆忙忙地赶来。孙绰听了缘由，才放心又自嘲自己草木皆兵了。
说了片刻闲话，孙绰才意识到明有金是真的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孙绰手掌大权，又亲自料理尚宫局，让他这个跟随多年又知道尚宫局水深火热的人有些不放心，总要来看看才好。孙绰心中一暖，相伴几年的奴才太监都知道她会有难处，必要照看照看。再想想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只知道平白使唤他，花言巧语拿儿子做盾牌来欺负她，不由得多出几声怨恨。莲兄，你这辈子别想上我的床！
明有金左右瞧了，才安心地敬佩孙绰还是原本那个利落能干的孙小姐，孙皇后，松了口气也说了自己的忧虑：“今年选秀过了，新贵人一分宫，万欣宫大概就撤了……我这总管……”
孙绰看看窗外，悠闲道：“当年你师傅能护着你，如今还能亏了你么？慌什么，袁公公年岁有了，当你是个亲儿子的疼，你这一慌他就该伤心了，到时候你才苦呢！”
这话是警醒明有金别忘了本，她孙绰如今仍就是女敕芽小树，不能担保做靠山。明有金点了点头，又叙了些万欣宫份例之类的正事，要去时，从袖口里模出一张柔软的宣纸。孙绰亲手接过，翻开一看，是绯玉的笔迹，是一张人际网络图，将六大司中各人牵连好恶都描了出来，再清晰不过——
对不起大家，这两天不知道浏览器设置出了什么问题。进不了作者专区。抱歉抱歉，这两天会不定时加更，补上文的~谢谢大家的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