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歹意人定遭谴

作者 : 沙棠

已过了端午数日。大茂朝禁宫之内,各琼楼金殿玉阁之中,各色真珠贵璧帘已经被轻纱软幔取而代之。端宁宫,这座住着上一代皇帝后妃的宫苑各处悬着暗哑色调的帷幔,或是掺了土色沉稳的厚纱,或是扎染柔色的不透轻绸,将那一宫一院稳妥地遮盖着,更显出安静的基调。因为景隆朝未尊皇太后,明艳吉祥的器物皆不能使用,让那红墙与滚光金顶的琉璃瓦显得唐突而生冷。

在孙绰眼中,这座端方而凝重的宫殿像一座废墟。是啊,这里住着先帝的女人们,她们有着一个比一个柔婉的姓名,一个比一个尊贵的封号,手中握着浓缩为一宫一物的天下,进行着血不污刃的战争。而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她们灵秀的姓名早已连自己都遗忘了,被尊为太妃或者太嫔,曾经喜出望外的封号只会出现棺材上;天下与她们无关,斗争再无意义。这是一座废墟。一座被太多次战争洗劫的废墟,废墟里住着两败俱伤且永远不能重整旗鼓,朝夕相处的敌人们。

孙绰的手被君铎攥在手心里,翡翠扳指与珊瑚戒指摩挲相扣。她眯着眼睛一路疾行,感到端宁宫本身就带着一股极大的哀怨之气,苦寒之风一般钻入人的骨髓再如蓬刺那样炸开。孙绰想到她的儿子被带到这里,只觉得眼眶热胀,玉齿战战。

进了端宁宫正殿,便杜绝了阳光。一地的丫鬟嬷嬷跪地请安,君铎目中闪着萧杀的寒光,随意地一拱手,向起身来迎的琼贵太妃道:“贵太妃安好。”

孙绰侧身福了一福,还未开口,琼贵太妃已经坐回了她原本斜歪的酸枝木雕群禽榻上,冰冷冷的开口:“孙婕妤盛宠不减哀家当年哪!”

君铎一扬眉,有意识地将孙绰往身后揽了些许,道:“听紫云宫丫鬟下人们说,贵太妃接走了皇长子,请贵太妃带皇长子出来吧。”

“皇上不必急。皇长子,哀家逗弄了片刻,女乃娘喂了女乃,业已睡熟了。皇上放心。”琼贵太妃微微转了脸向君铎绽出一个慈爱的笑容。“皇上且先坐坐吧,孙婕妤也别忙着走,与哀家闲话一阵,皇长子醒了再瞧不迟。”

说这话的时候,几个粗壮的嬷嬷便搬上宽大的座椅,君铎关切地望了孙绰一眼。却见她并不坐,亦不看他。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窗畔立的日影钟,咬了咬唇道:“贵太妃,嫔妾思子心切,贵太妃若要解闷,嫔妾亦不是好人选。”

琼贵太妃眼中流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道:“孙婕妤果然年轻性急,想哀家昔日带君铮时,他若有半分睡意,哀家连开腔亦是不能,如同失声一般怕将他吵醒。哀家不曾看错,孙婕妤,你并不适合养孩子。”

君铎刚欲开腔,孙绰却朗声道:“贵太妃别急着说嘴。嘉洛乃景隆朝皇长子,养育万事皆是太医嘱托所行,婴儿虽喜睡,仍要有所规律,紫云宫人人严守。此刻,正是嫔妾与女乃娘日日与嘉洛玩耍之时,他必然不会困倦睡熟。”

君铎勾起唇角一丝笑意,他每日去紫云宫时间不定。儿子醒着或睡着,他都爱煞望之,他以往觉得孙绰并不喜孩子,今日发现她如此心细如发,果然不负他所望。琼贵太妃的脸色颤了一颤,却不曾变换,她道:“为人母亲,竟不遂孩子的心,听着那起太医胡诌,可见你心狠。孙婕妤,哀家贵为内廷第一人,是先帝所赐,皇上亲封,哀家欲养育宗族子嗣,亦是皇上亲口应允。哀家抚养了你的儿子,难道还会害你的儿子?”

那句“亲口应允”带刺的触角一般,在孙绰刚刚柔软的心底戳了一戳。她猛地转向君铎,只见他面色如黑铁,眼中骇人光芒利剑似的直射琼贵太妃眼底。而琼贵太妃却低垂着眼眸,一径摆弄着小指上的水纹翡翠赤金护甲,一面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且不说哀家如何。孙婕妤,哀家命你来磕头谢恩,不管是论你身份尊卑,还是爱子之心,你都该在大典后立时三刻前来,而不是这样浓妆艳抹地勾着皇上来找哀家兴师问罪。你这样不管子女,不敬长辈,一味狐媚惑主,怎能教导出正人君子?”

孙绰登时又急又怒。只觉得怒火烧在鼻内眼窝,生生烫出泪来。她道:“嫔妾从未有过贵太妃所言之念。”

君铎如寒冰相碰的嗓音遥遥传来:“贵太妃,若是孙婕妤当时便跑来,恐怕此刻又治罪她仪容不整,冲撞太妃,全无后妃气度吧?贵太妃这样周密,朕都无懈可击。”

贵太妃并不恼,道:“皇上,哀家居内廷多年,你不必这样护着你媳妇,听不进哀家的忠言。”

君铎饮了一口袁时兴随身带来的薄荷清露,笑道:“父皇宫中有贵太妃,自然省心。”

琼贵太妃第一次骤然地涨红了脸色,可只消片刻,她便又挂了另一张面孔,竟带着些被夸奖的沾沾喜色道了句“皇上谬赞”,再转向孙绰道:“孙婕妤,你不必狡辩,也不必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地针对哀家。女人,只有安分些才好过日子,以孩子前程第一,夫君安乐第一,你忽略一条便不配你的身份了。”

孙绰不曾开口。君铎却抢白道:“朕的后妃年轻识浅,不如太妃知晓得多。朕也知道,这内廷之中,女子不贤良,必然落不得好下场,冷宫么,朕没见过。贵太妃一向尊贵无比,想来也没见过。朕便说说太嫔吧,贵太妃比朕见的还多呢!贵太妃想来很见过太嫔们过的何等一豆灯烛,一屋凄凉吧。朕每每来看见,都觉得那是对内廷女子的警告呢!”

孙绰感到身旁的莲兄脊背笔直地靠着椅背。那力量早过了寻常应用的,他的话一字一顿,眼睛凶狠地眯着,眸子变得狭长带着杀戳一样的戾气。景隆朝内廷律例,凡是先帝后妃中不曾犯错的女人,多是给上太妃尊称,而那些太嫔都是惨败之人,尝着延续而来的苦果生活。君铎这话,当然不是顺着贵太妃的意思斥责孙绰,他那样气定神闲地压着心头之怒,一把握住孙绰的手,自己随身而起,那气流将孙绰亦是一托。他拥着孙绰的肩膀,仍是由只露出狭长一条的眸子放出凛冽寒光道:“贵太妃不必多言。朕今日来,便在那日应允贵太妃之事加一个条件。贵太妃,你可任选宗族子嗣带进宫中抚养,朕的儿女除外!”

不知这样大局已定,孩子都有感应似的。内室之中突然传来孩童放声大哭,孙绰挣月兑君铎的手,顾不得裙角羁绊,向内室奔去。一众女乃娘正好迎了出来,领头的女乃娘眼睛红的与紫云宫众人无异,呜咽着喊了声:“娘子!”

孙绰双手接过嘉洛,登时一颗心落了大半,眼中已冷的泪花喜极而落。君铎上前,将他妻子拢在身侧,以胜利者的姿态向琼贵太妃道:“贵太妃,朕觉得你最是聪明人才请你关照内廷晚辈。既是聪明人,不该作出如此蠢事,坏了身份与朕的信任!今日朕的话,你得空,多思虑掂量,也算帮着静王吧!”

孙绰被君铎搂住腰间转身的那一霎那,她的余光看见琼贵太妃那无法掩盖的失神和恐惧。她瘫倒在她的坐榻上,一句话也没有从喉咙中滚出来。君铎搂着他的女人和孩子,昂首阔步地离开了端宁宫这座废墟。

龙舆上,君铎目不转睛地盯着嘉洛粉女敕的小脸。有几分疑惑道:“绰儿,你觉得么?嘉洛现在的神情,与往日不太一样。”

不过一月半的婴儿,平日只大哭算得上是神情,孙绰只将孩子抱在怀中怕人抢夺,还惊魂未定,哪里细看。她闻言才低头,心下变得一片柔软,乍一看只觉得眼睛眯了眯,小嘴弯弯的,唇角明显地上扬着。她顿时热泪盈眶,手心都冒了激动的汗珠,抬眼向君铎哽咽道:“莲兄,他是笑了!他会笑了!”

君铎猛地将他们母子拥入怀中,被这熊熊而轻柔的喜悦融去了心底的苦意。他长长地,满足地叹了一声,只觉这一刻天地为虚,只有这一舆,希望恒久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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