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万年船

作者 : 沙棠

景公子捂了一盏冰沁茶,润了润嘴唇,幽幽道:“一石激起千层浪。曲太医之事,既然不想波及**,只将他丢在刑部查审处死也就罢了。如今这样,又是天牢又是株连又申饬,折腾的太医院中人人惊若寒蝉。这样为难一群大夫,是否失了身份?”

“是谁铮铮地说‘先破后立’?”君铎在飞霜殿窗前倚坐着,隆冬午后光足而无一丝一毫暖热。

“自幼不多读书,每每读史记,总叹政治斗争后波及无辜之人如何可怜。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什么都不曾做过,又何必白白被连累再担惊受怕,惶惶终日呢?”景公子叹息,“到底家祖通达,做官绝非好差事。”

“啥是好差事?”君铎扑哧一笑,道:“依我看,朕当这皇帝也很苦,处处受制于人,仿佛万圣至尊,实则如何?不是仍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斗?罢了罢了,你也奇了,怎平白生出许多感叹来?”

景公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落寞道:“眼瞧着就是年了,事也做不得,计谋想细了也不能实施,便有许多闲情,思索思索这世道。人和人,究竟有个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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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已进了几日,水墨石毒事件早就如波痕一般逝去。紫云宫平静的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只是菱角等四人并小薛子他们皆是不安。那一夜过了,孙娘子再没提起过于此相干之事,却让人觉隐隐不对,仿佛该来的始终不到,奴婢们心中又是怕孙娘子发难,又是觉伸头缩头皆是一刀,砍了倒也痛快。

水杏尤为如此做念头,以身助主,风险极大,或是孙娘子认同她所行事,足足打赏,便是最好的结果。孙娘子若是嫌她多事坏事,打骂撵走,亦可意料得到。水杏想平日所观所闻,孙绰是极懂道理,豁达之人,才下了这注拿命来赌上位。可是现在的静悄悄,真是熬煞了她。

而与孙绰,她身上懒懒的,心下淡淡的,不愿理任何一人。君铎就这样一次一次的伤她的心,或者努力的一切都是一场浮云吧?她那样看重他的渴望,他的需求,最终又换来了什么?昭然若揭的证据摆在那里,他息事宁人地压下,只取他要的那部分,而她的死活呢?她月复中孩儿的死活呢?与他而言,都是……工具,无所谓的,工具。

连日来孙绰日日心中苦闷,自嘲得发笑,她万般不想承认,可却睁眼闭眼都无法逃月兑这些念头。他或许早已因她家族的低贱,和“不自量”而恨透了她,只是他还觉得她有几分用途,才言中欢笑,施恩宠爱吧。孙绰自顾自地摇头,我却仍想患难夫妻,傻的彻底。

她越是如此想,心内越发寒锐,斗志之心盛起,只道若真只为了名利荣耀,这内廷之中无人是她对手。孙绰暗下决心在这**中负压而起,断然要立于不败之地,另一说,亦要自己过的爽快舒适,只担待那起让自己好过的人。然只胸中一把熊熊烈火泼水不灭,自年幼起,虽在闺阁之中,仍受父母处事熏陶,必要行那正确之事,扶有心之人,才为正经人。孙绰自感厌恶君铎为一事,心思变了是因他而起,但内心之中,自己该是何等人,行何等事,仍是分毫不改。

莲兄,你只管烂你的,我依旧要做那千古流芳之人!

将脑海之中这些念头一一捋顺理清,便是这几日为何不理睬丫头们之故。孙绰今日终于明了,心情骤然晴朗,晌午将林品瑶从对面请来,一起用了午膳。她两个出身类似,并无高贵出身可显摆,却是因家中生意,见识极光又脑筋清楚之人,不说宫闱倾轧争斗,只泛泛谈了些幼年所见所闻所评,便解了彼此心思,认作知己。

午后,林品瑶有些困倦,孙绰便遣人送她回去,自己在南间立了绣屏,端坐于后捻线行针。丫鬟中水杏当里间的班,小心翼翼地在门边服侍。那绣屏立在屋内正中,孙绰坐在里头,水杏便只能见一个丝缎绣布之内坐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姿势表情,细节皆是不清的,她只得低头料理手边暖炉香料,出气亦不敢大声。

孙绰在屏障之后,神情轻松,口上却是冷淡严肃,不见起伏:“那水墨石之事,已经过了七八日有余。水杏,你掂量琢磨通了?”

水杏听闻,心头蓦然一亮,同时一惧,跪倒道:“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一心想娘子为那事为难,要为娘子分忧。”

孙绰淡淡一笑,暖中透出清冷之调,道:“为我分忧?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我感戴不已。”

水杏只道这话听来不善,忙磕头道:“奴婢不敢。”

孙绰道:“敢不敢,这事都过了,不必再说,从此揭过。”

水杏心里一滞,却听孙绰又道:“事情虽过了,人心打结,却不能过。你们姐妹一共四人,各人有几分心思,有些什么心思。我最清楚。你这女孩在四人里,从样貌到手段,综合上都是拔尖的,却是心最实最直的傻姑娘。”

“你心里怨我只安排你在外头处事,多与太监侍卫嬷嬷们打交道,不近我身,不够尊贵体面。”孙绰顿了顿接着道,“你可曾想,你样貌好,又活泼会说话处事,外头的人人都买你的帐,你做什么成什么,岂不自在有成?若是憋在里头,女孩们心思多,嫉妒心重,你多一份少一份都是错,伤了和气,你可值得?”

水杏胸内咔嚓一声,以往只觉得自己所料理之事不好,却不曾想到这层。回头想想孙绰兴盛之时,十六个女孩子中,因她出色漂亮与她有怨气的就好些个。思至此处,她便感念孙绰,又敬佩她周到细致,敏思过人。

孙绰换了一色丝线,打横起了头,沉默了片刻又道:“再说那毒药之时。我本该怪你,行事不告诉我,让我毫无准备,有了惹事之危。”

水杏叩头道:“奴婢知道,娘子断然不许那样。可娘子苦于无处发难,奴婢……奴婢深信娘子机敏过人,只要有这事头一起,必能捉拿奸人,在圣上面前立大功。”

孙绰在屏障之后埋目苦苦而笑,立了大功又如何?升了品级,多了俸禄,还是有了保身资本?我孙绰要立功,也是为了世道清白,人之积善本分!才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圣上!

她浅浅叹了一声,知道自己猜中水杏心思,这女孩果然一心扑在立功上。她道:“这便是你实诚得傻了!毒药也能混吃?为了立功,连命都不要了?”

水杏听言知孙绰懂了自己的意思,越发激动委屈,颤声道:“奴婢贫贱之命,死不足惜。”

孙绰听闻,却生生出了怒火,不禁嗔道:“什么叫贫贱之命死不足惜?你存了这心,日后必然自己害了自己!你抬眼看看这满宫上下,高贵者中,生下来就高贵的有,原本是奴婢之人现在高贵的也有。再看看卑微之人,不也有本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忽然就倒了没了,惹人欺凌?可见这高贵卑贱就是一瞬,朝暮起落!你又凭什么判定了自己?”

水杏一呆,孙绰这话说的是有人有人,可是满心满口指了她自己呀!这丫头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孙绰方缓了缓情绪,道:“我本想寻个缘由,将陶太医招来,分辨分辨那东西毒性如何,又有什么后果。若是只针对女人,咱们找小薛子他们喝,日后再调养过来就是了!旁人再该扳倒,也不能拿自己人一辈子好坏去赌!”

那丫头何曾想过这么深远,也未曾知道孙绰心里拿她们如此看重。这套话,便是孙绰自己亦是冲口而出才察觉自己心思,她又有些悲泣之声,道:“咱们紫云宫统共这几个人,难道为了那起小人,就生生的折损?这是为了什么?若是咱们斗那些人,只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咱们的敌有千军万马,咱们折损不起!”

水杏感动得泪水涟涟,只抽抽搭搭地哭着不能言语。

孙绰自己亦眼眶热胀,绷断了手上丝线,她起身撑腰走出来,在坐榻上坐下,拥着暖炉,道:“你擦擦眼泪,今日既然说了,索性把话都说开。叫菱角她们,小薛子他们都进来。合宫上下,说个清楚。以免日后无谓牺牲!”

水杏爬起来,不多时将人都唤来了。孙绰望了望这日日能见,事事所用之人,她不由得端坐,神色严肃,字字珠玑道:“水杏的事,你们都知道,不再赘述,亦不追究。今日,我要说给大家,日后紫云宫也好,你们服侍了旁人也好,这些说法,必能保你们那周全。”

这几个年轻奴婢奴才都见了她此刻之神情,各个正襟屏息而听。

孙绰道:“你们记住。行事,第一,伤天害理,神佛不容之事,断不能行!第二,要行险事,要掂量清楚,失了什么,得了什么!定失几分,必得多少,一定要想清楚,敲的定,方能行。第三,你若行事为了他人,定要让其先知此事,即便不能商议,也要让其知你好意!这宫中艰难危险,咱们必要行得正,掂得清,博人心,就算不能步步高升,也能将万年船使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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