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成事不足

作者 : 沙棠

冬日天短,巩昌宫里摆晚膳的时天业已全黑,却因这日自清晨即阴着天,至这时,外头却不甚黑暗,苍穹就像破了一半的番茄,彤色笼罩。杜贵姬早命人搁下了棉织细竹窗幔,远近处皆布了明灯,光线虽明到底是暗黄晃动,催人欲睡。

杜贵姬今日的饭吩咐的很是简单,鹌鹑端来一碗小人参滚银鳕鱼汤,配以甜糯小软饼,再佐上几味碧蔬。杜贵姬窈窕走来,望了望落寞道:“你这丫头倒是有眼色的。入了秋便吃起来,每日接待这个送走了那个,都是肥羊胖鸡的。再如此,开了春,衣裳尺寸便要重量了惹人笑话!”

鹌鹑服侍许多年,自然知道杜娘娘一旦挑拣起自己的样貌身材,便是气得大了,忙赔笑道:“奴婢知道娘娘口味,只挑了称心的来。娘娘,连巩昌宫都是如此的油腻饮食,皇上岂不是更加腻了口?不然奴婢再加几个清淡滋补的汤菜,再遣人去请皇上来……”

杜贵姬一双杏仁似的眼睛一立,停了停才恢复了表情,喃喃道:“皇上已在紫云宫待了一日……”

鹌鹑忙接道:“正是。娘娘,皇上是九五至尊,上回剪的那花儿的事,奴婢想,是因娘娘只顾了贴心,就没顾得上别的。皇上自然是愿意人人服侍他,为他尽心,可断不能猜他的心思,提他的事情。这便是越过他去了。”

杜贵姬倚着屏风撕扯着手帕,半晌才道:“你说的甚是。我也是犯傻,竟跟皇上念起小儿女之情来。”

鹌鹑道:“娘娘……不如就亲自去请了皇上来,趁着今日重新表一表心思。”

杜贵姬想了想,笑道:“果然是在理。我亲自去了,比命人去请还名正言顺,不像是咱们打探皇上行踪了,又越显得我统摄内廷的尊贵。再者,我去请,皇上就算看在我杜家的面上,也要来的。我这回定要把持得住,便没有回转不过来的事情了。”

鹌鹑掩口笑道:“娘娘这一说,皇上必然欢喜,也就将紫云宫那位抛到脑后去了。”

杜贵姬喜得一转身,边吩咐:“你亲身去厨房盯着菜,掐好了时间火候!”

鹌鹑福下礼去,命小丫头们收了才上桌的饭菜悉数倒了,才抬起脚走到门口,却见安插在外的太监小裘子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跑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鹌鹑面前,道:“鹌鹑姐姐,有事了!”

鹌鹑赶紧使了眼色给门口的太监丫鬟们,一闪身扯着小裘子进了门来见才披了火狐短肩的杜贵姬。小裘子跪倒磕了个头,仓促道:“请娘娘金安。娘娘,皇上今日在紫云宫批的折子,不知怎的,晚膳还为摆,就忽然宣旨:‘晋封从六品孙良华为从五品宁训。’”

杜贵姬还为系住的披肩嗖从锦缎折枝牡丹半袖上滑了下来,落在地上一丝声音也没有。杜贵姬瞬间又怒又怨,一拍手边花屏道:“这是因何?那不知贵贱的孙良华说了什么惹得龙心大悦?”

小裘子诚惶诚恐,磕头如捣蒜一样道:“奴才不知。皇上最近冷落了武公公许多,都是袁公公随行,且那紫云宫的奴才各个长的凶神恶煞,又护主得很。奴才上不去前儿听。”

杜贵姬恨得咬牙,道:“没用的废物,你不听本宫也知道!不过是贱货大了肚子,哄得皇上罢了!”

鹌鹑忙塞了个小银锞给小裘子,让他回去,接着过来扶着杜贵姬坐下,不敢言语。杜贵姬靠在桌畔怒了几刻,扯了头上乌兔抹额,手绢挥去一头的细汗,吩咐鹌鹑:“前几日我娘进宫带进来的银票,你都去取来,招小赵子来,一气儿都给景公子送去。”

鹌鹑忙应了声是,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如今皇上的魂儿又在那孙娘子手里了,怕是硬拉扯是不行。宫中嫔妃不论与杜贵姬交好不交好的,对皇上都是小心伺候,要是她家杜娘娘都没有说话的份儿,别人当然更只能听着,外臣不能干涉内廷,此时能发力的也只有景公子了。

杜贵姬将一直黄瓷茶盏摔在地上,又骂道:“真是没脸的!连从五品,从品哪!妃嫔女官,当奴才的也往上爬!你满门罪臣,人老珠黄,我倒要看看你爬到几时摔个粉身碎骨!”

鹌鹑手脚不停地打点银票,又留神听着杜贵姬的话,怕落下什么吩咐殃及了自己。带小赵子来了,她亲自替他揣在怀里,送出宫门去。回来时,鹌鹑只觉得面上几点冰凉沁人,迎着宫灯一望,竟摇摇地飘下了清雪来。鹌鹑忙回了巩昌殿,禀告了杜贵姬。

杜骄瞳道:“正是天赐良机,仙姿园的花儿开了,这雪也下了。你告之各宫,明日清晨便在仙姿园起诗社!哼,别忘了紫云宫那位宁训孙氏!”

惹得杜贵姬火冒三丈,几欲扫平紫云宫的晋封之事却并不复杂。孙绰一个下午皆安坐于君铎对面的绣屏之后,缠丝绕线地埋头刺绣。两人并不言语多话,全全埋头认真于自己手上之事。

菱角与槟榔软鞋无声地更换下冷点心温茶,出来进去,都只觉画面温馨宜人,仿若那画卷上的琴瑟和鸣图一般,郎君伏案家国天下,贤妻怀着麟儿侧坐女红之事,祥和之中一派热人心肠之景象。

丫鬟们都有所感知,君铎岂会错过?他三番五次抬头望着那半透明的绣布后倾身而坐的孙绰,想起以往帝后日日如此,整颗心仿佛都被人放在火上煎炸一般。他终于咬牙到最后一本奏折,才起身走来,抱住孙绰的肩膀,屈身柔声道:“我竟不知道你这样会绣……”

孙绰轻轻一笑,反烦闷道:“以往理事众多,哪有心思呢?今日绣的也不好,线怕都走错了,满头满脑太医院……唉。”

这一声叹,叹得自怨自艾。君铎将太医院之改建着实搁在心里,忙问想得如何。孙绰道:“想的不多。只想这想要一针见效是不太能的。刚进门的生徒,成手太医,管辖之官,各有不同。若想清扫干净以绝后患,要分出几样不同的治法才是。”

君铎听她有理有据,一边细听一边亲手扶了她的腰肢起身来。孙绰张口再言:“这才一日,只是心里估模着想了些……”

两人步入靛星堂正房中坐了,孙绰理了理思路,道:“生徒们出身各异,不好先论。成手太医与医官倒是不难,只先将那一团和气互不侵犯的气氛破了,再抓出事情来做法,先肃清一阵子,在此行事就容易了。”

君铎道:“你言之有理,只此事我欲要悄悄行之,不动朝中之人。这话虽能说,可做的名正言顺就难了呢。”

孙绰沉思了片刻,不甘似的轻声道:“可惜你日理万机,而我又只有这半日可想,要不定得出名正言顺的方法来。”

君铎一皱眉,疑惑问:“怎说只有半日能言?你随时想了随说给我不行?”

孙绰心下冷笑,莲兄你果然是糊涂人。她一抬头,柔婉的道:“我是从六品良华,行尚宫局刺绣之事,哪有什么改制换人,哪有我的事呢?”

君铎亦垂头,歉意道:“才说名正言顺,居然忘了你。”

孙绰心道,等你自己想起我来,只怕我骨头渣子都没了。她低头饮茶,并不说话。

君铎心中转了一转,侧头道:“朕立刻晋封你为从五品宁训,这从品不用大礼吉日,即封即是。这宁训为从五品之首,正是料理宫中制度之事,亦方便你从尚宫局观察太医院。”

孙绰拨着茶盖,明媚的眼色一转,略带迁就地笑道:“那臣妾只能谢恩。”

事便是这样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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