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回同学
珍珠进门也不坐。而是开门见山地问，“快告诉我，这到底是老爷的主意，还是太太的？”
紫苏想起金楼伙计来送货取钱时白薇那洞悉一切的表情，十有八九是小姐出的主意，就有些心虚地说，“这个只怕要问老爷太太了，若不是今天秋香告诉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金包银！”
珍珠睃了她一眼，道，“太太屋里的帐如今都是你管着，给了金楼多少银钱，这个你不会不清楚吧！”
紫苏微微变了脸，道，“这个，超过一千块的开支都要找太太定夺，四姨太定了那么多金器，就是金包银的，也不止一千块……”
珍珠暗叹她这样很是嘴硬，看来，不说明自己的态度这丫头是不会说实话了。便换了语气道，“我跟了老太太这么多年，她老人家的脾气也略知道些，虽然今天发了火，但若是老爷的主意，只怕也没什么。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人不糊涂，请你转告太太，明儿一早那也别去，赶紧给老太太解释清楚，不然这事儿越闹越大，若四姨太到时候抱怨动了胎气，可谁也担待不起了！”
紫苏这才明白原来珍珠竟是替小姐说话的，待要据实说，又觉得刚才说的那么死，没有余地了，便说，“谢谢珍珠姐姐，我一定跟太太说！”说着招呼桔梗赶紧给珍珠带杯水。
桔梗利落地冲了一杯茶，又拿了个凳子给珍珠坐，珍珠哪肯再停留，便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说着一径走了。
珍珠回到自己的屋子，孙成已经替她打好了洗脸水，体贴地道，“快洗漱歇着吧。你忙了一天了！”
珍珠心里暖暖的，一面换衣服，一面笑着说，“太太的丫头都没料到我会过去，你是没看见，我一替太太说话，那丫头的态度立马客气多了！”
孙成笑笑，道，“太太是个实在人，只是四姨太事儿太多了！我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从没听说过谁家姨太太用金盘金碗，若真是命格缺金，孩子生下来取个有金的名字不就行了吗？”。
珍珠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没关系，刚才还是孙成让她去找紫苏的，她自己也有点看不惯舒云怀孕后的飞扬跋扈的样子，便去了。
“对呀，我也觉得四姨太要这么多金器是为了敛财！但是也真奇怪，如论她剩下的是小姐还是少爷，以后白家都会对她厚待，为何还那么急地敛财呢，这事想不通。以前四姨太可大方的一个人，人人皆知的，她不是像二姨太雁过拔毛的性子呀。”
孙成心里咯噔一下，愣了几十秒才回答，“人是会变化的！”说着递给珍珠一件家常衣服。
珍珠笑笑接过来，孙成上前抱住她，道，“咱们夫妻总算是团聚了，你不知道，我在流云天天想你！”
珍珠心里甜丝丝的，道，“真的？”
孙成把她抱得更紧了，答，“当然是真的！”
过了好一阵儿，他二人均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洗澡时来不及了，这房子也没有热水，珍珠便拿了干毛巾擦拭了，又换上干净衣服。
孙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说，“珍珠，我临来把咱们在流云的宅子卖了，一共卖了八百元，再加上平时积攒的一共是一千大洋，银票我已经放在你首饰盒里了！
珍珠懒洋洋地闭着眼，一开始有些惊讶，后来听说钱都给了自己，放下心来，道。“也好，看老太太这阵势是不能再搬回去住了，房子就是住人的，若空着几年就荒废了，倒不如现在卖个好价钱！“
孙成听她似是赞同之意，便接着说，“白家虽然对咱们好，到底不如独立门户，有了这一千块，就有了做小生意的本钱，我看南京城这么大，赚钱的门路也很多，不如咱们出去吧！”
这次珍珠不同意了，道，“你我南京都是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了，那些钱也不太多，我问了附近两间房的小院子也要两三千块呢，出去住哪儿？总不能赁房子住吧？”
孙成不做声了，这也是他觉得为难的。
珍珠在老太太身边，吃好穿好住好已经习惯了，哪能出去受罪？再说了。自己也不落忍呀。
还是明天趁着他休息好好去街面上逛逛，看有什么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吧。
第二日早上七点，往常这个时候老爷小姐都已经醒了，可今天还是紧闭着房门，一点动静没有。
紫苏在门外急的团团转，昨天她几乎一夜没睡踏实，五点钟就起来了，先洗了自己的几件衣裳，又看厨房还没有人上来，自己下了两碗面，叫醒桔梗一块吃了做早点。之后就上了二楼等待白薇开门。
就在紫苏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敲门的时候，门响了，紫苏不顾礼数赶紧走过去。
出来的是还穿着睡衣的白若林。
紫苏赶紧低头，“老爷。”
白若林略有些不悦，这丫头平时也倒罢了，怎么大早上冒冒失失的？就说了一句，“太太还没起来，你先下去吧，一会儿叫你再上来！”
紫苏本来急的不行，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在头上，怔了一下，忽然咕咚一声跪下了，道，“老爷，我有急事告诉您和太太！”
白若林没想到她这样，因对方是白薇最得力的丫鬟，便淡淡地说，“起来说话！”
这个时候白薇醒了，听见外头似乎有紫苏的声音，便在里面问，“紫苏在吗？”。
紫苏赶紧应答，“在！我在！”说着又哀求地看了白若林一眼。
白若林本来是到外面衣帽间替白薇拿衣服的，见状便说，“好了，你进来说话吧！”说着自己走在前面。
白薇半坐在床头，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刺绣睡衣，有些惊讶地问紫苏，“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
紫苏低着头讲的飞快，“昨天下午老爷和小姐走了没多久，我看见秋香出去了，也是巧，因为我给门房大叔送干辣椒，又看到她回来了，看着脸色非常不好看，不知怎么连我也没理，再没多久就听说四姨太去老太太屋里，说太太给定制的金器都是假的！说这样糊弄她。只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四姨太没着急，老太太十分恼怒，说这次一定不会轻饶太太！”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几欲哭了。
白薇却想笑，又笑不出来。
白若林却不以为然，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件事和小薇无关，是我做主的！”
紫苏心里大喜，连忙说，“那老爷趁着老太太还没差人来，赶紧过去说清楚吧，不然还以为是我们小姐克扣她！”
白若林点点头便出去了。
紫苏很是为小姐高兴，自从四姨太来，姑爷并没去一次西院子，这次也竟是老爷的主意，看来，四姨太的孩子不足虑。
一个不得宠姨娘生下的孩子，能有多尊贵？
正常来说，自家小姐再有个一年半载有了喜，那才是堂堂正正的白家少爷千金呢。不觉之前的担心去了一大半。
白薇本来想喊住白若林同他一起去，又觉得还是算了，自己梳洗了那边不等人闹了起来，也是心烦。
紫苏一边给白薇梳头，一边笑着说，“昨儿夜里珍珠来找我了，让老爷太太一大早给老太太解释去。我今儿起的早，已经去后面老太太院子看了两三趟了，老太太也还没起来，比往常晚了。老爷现在过去，四姨太必然不能在的！”
白薇笑笑，道，“辛苦你了！待会儿若没什么事情，你回去歇着吧。”
紫苏摇摇头，道，“若小姐真想让我休息，不如放我一天假，我出去逛逛！”
白若林到后面院子的时候白李氏也刚刚起来，看见儿子满清的怒火都熄了。
“娘，今天我在这边吃早饭！舒云嫌那金器不好，那也是一千大洋买回来的！若是赤金的，五千块不止！咱们这样的人家在南京不算什么，我开工厂处处要花钱，她怎么如此奢侈？传出去了还以为咱们家多么有钱！”
白若林不等老太太开口，就抢了先，把这事情避重就轻地说了出来，顺便也带出了自己的意思。
白李氏心里难受起来，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未出世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呀，就不高兴地说，“舒云怀着孕，你就依着她怎么啦，再说了，如今金子不值钱，既然就是五千块的事情，我拿！明儿你再把金楼的伙计叫来，让他做一套赤金的！”
白若林哭笑不得，这钱怎么能让母亲掏呢？便喝退了物理的所有丫鬟，低声对母亲说，“娘，儿子心里还有顾虑，只是如今还没弄清。不能太顺着她，还没听说谁家孩子因母亲缺什么而受影响的，你想想看，若不是咱们家，一般人家哪有力气用金器？便是金包银的也置办不起！”
白李氏勉强点了点头。
白若林便又说，“淑云的生辰八字您手里有没有？找个妥当的算命先生，看她到底缺不缺金，如果缺金，如果母亲执意要打制金器，儿子也会同意的。”
白李氏只得又点点头，这时才会出了白若林上句话的意思，有些心惊，问，“你顾虑什么？”
白若林的脸色微微变了，答，“母亲先等些日子，过些日子自然就知晓了！”
白李氏便不高兴地说，“你可别犯傻!这可是咱白家的孙子，她再不好，也是身上的喜害的，你想想，舒云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个安稳的，如今转了性子，可不就是因为这个？”
白若林心里不太认同，笑着换了话题，“娘，我都饿了，让他们摆饭吧！”
这边饭刚摆好，白薇来了，身上穿了一件白色暗格的洋装，脂粉全无，有些楚楚动人的感觉，白若林笑着道，“你来的巧，正好要吃饭了！”说着拉开了自己身边的椅子。
白李氏十分看不上儿子那讨好儿媳的样子，就立马板了脸。
白薇给她行了礼才规矩地坐下来
很快四姨太舒云也过来了，秋香小心地扶着她。
她待要行礼，白李氏慌忙止住了，道，“快坐下快坐下。”
舒云冲白薇笑笑，紧挨着老太太坐下了。
因为考虑到四姨太是孕妇，早饭也非常丰盛，有一盆鱼汤尤其做的好，汤厚色白，白薇喝了一碗觉得好，就让旁边的丫头露珠儿再盛一碗。
白若林笑着小声说，“你喜欢喝，明儿也让前面做了给你喝！”
这加吉鱼虽然不算名贵，彩头挺好，而且是老太太托人买的，因南京并没有这个，说炖汤是最好的。
便有些不悦，但也不能因为一盆汤说事儿，就脸拉得老长。
四姨太很会察言观色，便笑着对丫鬟说，“这个汤真鲜，快给老太太盛一碗！“
白李氏脸上的神色有些缓和，道，“不用！这是专门给你做的，快喝吧！”
四姨太意味深长地朝白薇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太太喜欢喝，秋香，给太太盛一碗吧。”
白薇没注意这些，只想着快吃了饭还有事情，就据实说，“不用了，我喝了两碗了！”
四姨太舒云有些讥讽地笑了笑。
白若林不满意地瞪了她一眼，但舒云并不害怕，而是笑着问，“要不给老爷盛一碗吧！”
白若林鼻子哼了一声，站起来对白李氏说，“娘，我吃好了，您慢慢吃，今儿事多，我先走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白薇也把筷子放下，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出来。
“若林，我今天想出去走走！”
白若林愉快地说，“去吧！”然后又试探着问，“要不我带你去药厂看看？”白薇摇摇头，道，“改天吧，我今天和同学约好了！”
白若林也不勉强，只说，“那把汽车给你用吧，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不能走太多路！”
白薇同意了。
因为通讯不方便，白薇这一两年渐渐和很多同学失去了联系，今儿约的赵灵芝，是她在医学堂最要好的同学之一，就是南京人，家里做木材生意的。也已经嫁人了，不知怎地嫁了个教书先生，听说家里很穷，为此赵灵芝还和家里人闹翻了。二人原本也没联系，是有一天白薇从舅舅家回来，路上汽车没油了，下人去取，她在附近四处看，忽然就觉得旁边正在买东西的女子特别熟悉，而对方也在仔细辨认自己。
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彼此的名字。
赵灵芝一手扯着孩子，和白薇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但后来白薇提议去家里坐坐，她却拒绝了，眼神黯淡了一下，说家里还有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不方便去。
白薇便告诉了她家里的电话。
赵灵芝一直也没打，就前天忽然打来说要找白薇逛逛街，定在了今天。
不多时白薇开着汽车来到约定的咖啡厅，赵灵芝已经到了，身上穿了一件崭新的蓝布旗袍，头发规矩地盘起来，却也更显出有些泛青白的脸庞。
赵灵芝好长时间不来这种场合了，表情有些急促，看见白薇便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白薇看她面前只是一杯水，便坐下来，叫了两杯咖啡与两客蛋糕。
赵灵芝没有拖泥带水，来不及喝一杯咖啡就说，“白薇，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和家里不来往了，前些日子我母亲又没了，姨娘偷偷捎话给我说以后不许我再进家门！阿城的薪水又低，你门路广，帮我找个医院的工作吧。”
白薇没想到赵灵芝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便说，“这个，我也是刚搬到南京来，都不太熟悉。教会医院你知道很严格的。”
赵灵芝脸上讪讪地，道，“你看看吧，也别太为难了。”
白薇看她一脸受伤的样子，猜可能之前已经碰了许多钉子，便有些不忍，突然想起自家的药厂，赵灵芝虽然荒废了许多年专业，但在药厂管个事儿什么的应该还成吧，就有些犹豫地说，“我家里正在筹办药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给我先生说一声，给你安排个清闲写的差事！”
赵灵芝原本以为没希望了，便连连点头，眼里都有了泪光，道，“白薇！我知道一见面就让你帮忙很不好意思，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白薇念她刚遭丧母之痛，安慰道，“别难过了！会好起来的。只是你出来工作，你的孩子怎么办？”
赵灵芝拿帕子抹抹眼泪，道，“我租住的房子房东大姨是个热心人，她说替我照看着!”
白薇笑了笑，放下心来，道，“灵芝，咱们几年没见面了，快喝咖啡，等会儿咱们出去逛逛！我也给两个侄子侄女买些礼物！”
赵灵芝连忙推辞，“不用了！已经帮了大忙了。”
话如此说，但接下来白薇给她孩子买衣服玩具，赵灵芝眉梢分明又是一副欢喜的样子，没怎么阻拦。
但白薇要给她买件旗袍，她死死拉住了不让。
眼睛里全是自尊与生活磨砺的辛酸。
白薇一瞬间觉得难受。
与她相比，虽然赵灵芝嫁给了心爱之人，但现实却是如此残酷，而自己，虽然与那人无缘，却明显过的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