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林气势汹汹地回到家，脸也未洗就到老太太院里。不知为何，一看到院子里一盆盆各种各样的花草那生机勃勃的样子，再听到画眉鸟灵动的叫声，他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
走到屋里，看老太太正同丫鬟露珠儿等说笑着什么，老年人的笑声夹杂在一把子银铃声音里面，听起来格外苍老，桌子上胡乱着一堆东西，有骨牌，有四五样子茶，茶桶都是打开的，还有六七个杯子，有的是一盏，有的是半盏，看来母亲在试茶，这是前些日子他出门带回来的。
“娘，你最喜欢的是老君眉，还是龙井？”
为人儿女，看到母亲老有所乐的样子甚是欣慰，也许白薇搞错了，怎么看母亲都不像抽鸦片，白若林心里剩下的那点气消失了，有点儿后悔踢瑞云，也是这么些年了，他从不曾动手打下人，包括姨娘。
那几个丫鬟本来围坐在一起听老太太说些什么，咋一听见白若林的声音，慌忙站起来，一个个低头行了礼出去了，只有露珠儿留在屋里，拎起茶壶要给白若林倒杯茶，桌子上已经有那么多了，他挥挥手，示意她也出去。
白李氏笑着对儿子说，“今儿回来的早，为娘倒还是喜欢龙井，喝了清爽。”
白若林仔细看着笑吟吟的母亲，脸色有些灰暗，眼睛也有点无神，脸庞又瘦削了一些，越看心下越疑惑，便问，“娘，前一阵我听你说腿疼，可好些了？我让先生给您泡的药酒过几天就成了。”
白李氏知道他忙，说，“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是些小毛病。今儿你媳妇吧我屋里的丫鬟珍珠借走了，说是办什么事情人手不够，珍珠在我身边好几年了，没有她你娘的饭吃不香。她那屋里要缺丫头，明儿你让王管家去买几个给她。”
白若林没想到她母亲这样说，心中一再犹豫要不要问，又闲聊了几句，白李氏脸上明显倦容，白若林只好出来了。有些闷闷地走出来，发现白薇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白薇知是他不信，说，“若林，家里屋子的钥匙都在二姨太那里？”
白若林以为她要管家，也是早晚的事情，只是现在没有多少心思，无可无不可地说“对，家里的钥匙除各房手里有几把，还有全套都在瑞云那里。”
“那一定也有娘院子后面三间退步上的钥匙？”白若林的敷衍白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你说娘在那里抽鸦片？”白若林不傻，很快反应过来，一看白薇已经转身走了，忙跟上。
二姨太揉揉被白若林踢得生疼的脸庞，暗自埋怨踢哪里不好偏偏踢脑袋？自己也真是傻了，当时连躲也未躲，谁能想到一向宽厚温和的老爷会打人呢，她不怪白若林，嫁进白家十来年，白若林这个有名儿的大孝子是如何对待老太太的，她全看在了眼里。只恨白薇，这个女人进门以后就事情不断，先是段梅没了孩子，再是自己的管家地位受到威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主意把她赶出家门，李忠都去安国这么长时间了，到底打探到这个女人和赵家二公子怎么回事儿没有，真真急死人，已经走了五六天了。
坠儿是二姨太亲自采买的丫头，每天除了贴身照顾二姨太，还每日随她去铺子里，看到主子肿的老高的脸，坠儿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前面厨房那个段芸被太太打肿的脸。今天她虽然一直在铺子里，但黄昏白薇去的时候却正是不巧，被前面柜上的掌柜叫去送东西了，等回来了老爷和太太都走了，只留下二姨太在那里掉眼泪，连忙叫了车，扶主子回来了，并不敢问是谁打的。总之，不是太太打的，就是老爷打的，其他人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呀。
看来主子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自己的银钱还是赶紧兑换成银票放在身上吧。
“二姨太，让不让摆饭？”另一个丫头锁儿见坠儿只是怔怔的，什么也不去张罗，只好斗胆问瑞云。
二姨太受了这么大的气，还是冤枉她的，哪里还吃得下去饭，就是刚刚坠儿倒的一盏茶看了也碍眼，一扫袖子，茶杯碎了，水撒了一桌子，鼻子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锁儿吓得连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有次她吩咐小厨房弄错了二姨太点的一道菜，被瑞云骂了半死，让坠儿动手打了自己几板子，现在背上还有伤呢，她可是见识了二姨太的厉害。眼见二姨太受了伤，脸色阴暗地吓人，坠儿姐姐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二人铁定实在外面吃了亏，锁儿心里一阵报仇的快意，又怕二姨太把气撒在自己身上，悄默声地溜了出去，经过小厨房，拿了两样儿精致吃食，一径回下人院子了。
白若林与白薇并排坐在榻上，中间是个小巧茶几，上面摆了一些小菜点心，二人都没有太大胃口，权当是晚饭了。
“若林，明儿你要出门？”白薇似是随口问。
“南京那边要新开一家铺子，水掌柜找好了地儿，我去看看。”白若林夹了一块蜜汁排骨，觉得味道比大厨房里好，便又吃了几块。
“你明天要走，那娘的事儿怎么办？”
这也是白若林的难处，总不能逼着自己亲娘戒烟吧，他的一个旧时同窗染上了鸦片，本也是富家子弟无聊，不到几年功夫败了半边儿家产。他正好撞见过一次，那同窗被家人绑在床上戒烟，其苦痛之象不忍目睹，如此了下力气戒了半年，后来还是吸上了。
不是别人，那是他年过七旬的母亲，怎么能受这样罪呢？可明知她吸烟却置之不理，难道是个孝子所为吗？
白薇看到白若林犹豫不决的脸，说，“吗啡成瘾不是那么好戒的，但最起码我们做儿女的知道了，总要拿出个正确的态度来。”说完了也不等白若林回答，叫了丫鬟藿香进来，吩咐，“你去后面院子请二姨太来，让她把家里的钥匙全带上！”
二姨太听说太太叫她，心里没来由地慌慌的，重新洗了脸，涂了好多脂粉在脸上，又把头发两侧放下来遮住半个脸庞，这样不仔细看，看不出脸上的伤来。
瑞云进了太太院子，透过纱帘看见白若林也在，与白薇二人和和气气地坐着吃茶点呢，心里嫉妒得不行，只老爷在，不便露出来。
白薇见她来了，笑意盈盈地亲自迎过来，说，“二姨太来了，快坐！吃过没有，尝尝厨房新作的点心！”
瑞云不得不笑了笑，对着白若林行了礼，却不说话。
白若林盯着二姨太那奇怪的发型以及因粉搽得太多在灯光下有些苍白的脸，自然知道她在掩饰什么，便有些歉意，温和地说，“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