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热线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偷茶杯的雅贼(下)

作者 : 魔小猫

我见状,便不再多问。

一个人若不想对你倾诉,纵然拿一根撬棍来撬他的嘴巴也是徒劳,而当他认定你做他的倾诉对象时,你想逃也逃不掉。

张性德显然沉湎进了对往事的回忆中,指月复在铜锈斑斑的顶针箍上无比轻柔的摩挲。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的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现在想起来,我第一次萌生‘拿’东西的念头,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我家住在临水,穷乡僻壤,什么也没有。而我家中,更是徒有四壁——甚至,连四壁也没有,只有一个勉强能抵挡住风雨的茅舍,每当狂风大作时,连屋顶都要被掀翻的那种。”

他说到这里,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腼腆地对我笑了一下,似乎是对自己有这样贫寒的童年而感到歉然。

我心中微微触动,已经年四旬的他,对自己的童年的贫穷,似乎是怀有是有羞耻之心的,至少,如果不是今天这样的情况,他是绝不会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的。

甚至是对我的情愫,他也是小心翼翼,如同蜷缩在壳中的蜗牛,伸出触角来小心地触碰。

我脸上殊无表情,只是如方才一般地恬然安静。这样的时候,表现出任何哪怕是一点的同情或者怜悯,都有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感,令他倾诉的yu望消退。

他见我如此,微微释然,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的父亲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家中唯有孤母,含辛茹苦将我拉扯大,每日里只靠着做些针线活来维持生计。姑娘,我看你细皮女敕肉,一双手跟玉白的葱段般,定是在殷实的家庭里长大。你想象不到那样的贫苦,我长到五岁,连遮羞的裤子也没有一件穿。不过小孩懵懂不知羞,成日里跟着一帮同龄的小鬼撒丫子乱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真正觉察到贫寒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是在六岁那一年。那一年,原本无忧无虑的我,忽然多了一件枯燥的事要做,就是去上私塾,每日里捧着三字经跟着摇头晃脑的老先生念。照理说,读书是富裕人家里的事,我这样的穷苦孩子,是交不出那份闲钱的,我只知道,自我上学堂的那天开始,母亲接的活更多了。每日里没日没夜的做,一双眼睛给油灯熏得通红。我知是娘为了给我缴学费才这样拼命,便极不情愿去读这劳什子书。我试探着跟娘提了一次,但娘便立时发怒起来,何止是发怒,简直是——”

张性德低头斟酌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母亲当年的神态,“歇斯底里。我永远也忘不了娘当时的样子。她指着我的鼻子,涕泪皆下地说:‘我将一生的希望都放在你念书这件事上,你若再敢说个不字,我立刻便去河里淹死,一了百了。’那时的娘亲,于我是无比陌生的。虽然不明白读书和娘亲口口声声的‘一生的希望’有什么关系,我还是照她说的做。不仅做,而且要做好。我的勤奋好学得到了先生的交口称赞,和母亲眼中欣慰的光辉。我小小的心里,也第一次感到,原来我也可以让母亲幸福。从那之后,我更加发奋地念书,直到那一年的寒冬腊月。”

张性德说到这里,俩上泛起微薄的红晕,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连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于是,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必是他一生也不愿意多回顾的经历。

“我说过,我的同学都是条件较好的家庭里走出来的。从春到秋,我们之间的差距无非在于身上衣料的好坏,虽然也能时时感觉到他们中的一些人总是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但我也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怪只怪,那年的冬天,是在是太冷,太冷了。我向来最怕过的就是冬天,因为从我记事起,陪伴我冬天的,就只有一件看不清样式、也分不清颜色的、补丁摞补丁的单薄棉衣。那甚至已经不能称作是棉衣了,因为被洗了太多次,所有的棉花都已经死了结了,散发着阴暗老旧的气息。跟潮了的棉被一样,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不但不会给人体增加热度,还会吸取人身上仅存的温暖。不过,相比起我的棉裤起来,这件棉衣也还算很体面了。我的棉裤,也是家里的穷亲戚穿旧了扔给我的,早已经被补得千疮百孔,所有的棉花都已经漏光了,我那时读了些书,已经有了羞耻之心,宁肯穿着秋日里的单裤上学,在角落里冻得面色铁青,瑟瑟发抖,也断然不肯穿那一条棉裤。

“就这样,好歹让我熬过大半个冬天。可是,那年的天气无比的邪恶,似乎是算谋着要让我出丑一般……眼看就要开春了,天气在稍许回暖之后,又骤然变冷,甚至比三九还要严酷一倍。我穿着单裤上学,也不知那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样的冷,浸入血管,冻结灵魂,我在学堂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在算计着如何保住身上仅存的体温。等下了学,跌跌撞撞地回家,几乎已是半个死人。我一头扎进被子,连灌了三碗姜汤,一口气才悠悠回转。娘也是一脸心痛之色。我哀求母亲,说明天不要去上学了。可是母亲立时就变了脸色,铁青着脸说:‘不上学?你连想也别想。’说罢,就佝偻着身子出去了。我望着母亲蹒跚而去的背影,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让我无端烦躁,咬牙切齿。后来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恨。

“那天,到了半夜的时候,我犹自裹在被子里发抖,娘却推门从外面回来了,满头满身都是雪,脸上的表情却喜滋滋的。我见她手上提着一样东西,却因身子没有复苏,昏头转向的,看不太清。娘对我说,这是一条新棉裤。老天有眼,她走到村边的灰塘,恰巧见有这么一条棉裤扔在那里,显见是人家不要的了,便捡了回来。我心中自然也是欢喜的,虽说是别人丢掉的,可总算是有像样的棉裤穿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床。因为家里点不起灯,早上我都是模黑上学。我没有细看,穿上棉裤便去了私塾,果真觉得暖和了不少,人的底气也足了不少。穿着新棉裤,心中不是不高兴的,甚至有意在平日里嘲笑我的同学面前走了几圈,看着他们诧异的眼神,心中比喝了热糖水还舒坦。”

故事说到这里,张性德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毫无温度的笑,这样的笑,令我身体里蓦然窜起一股寒意,从头凉到尾。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忽然手指着我的棉裤,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而放肆,让我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感觉。然后,我听他说‘什么新做的棉裤,我看是偷来的吧!’我如当头被打了一棒,怒极,上前抓住他的衣服领子,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咋咋呼呼地推开我,当着所有的人,指着我的那条棉裤,声音无比尖锐地道:‘如果不是偷来的,你上怎么会有娘们儿的血迹?’我周身的血液顿时便降到了冰点。从所有人看向我的的眼神中,从他们猛然爆发的狂笑之中,我知道他不是说谎。我发疯一般的拨开人群,像被鞭笞了的狂牛一样冲了出去,他们在我身后的笑声,像是无数根冰冷尖利的倒刺针一样,凶猛地扎进我的耳朵,想要拔出来,却又勾皮带肉,伤的我鲜血淋漓。我月兑掉那条棉裤,穿着原来的那条单裤,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跑,直至所有的力气消失殆尽,昏倒在雪地里。”

这是我所没有过,也无法想象的经历。听到这样刻骨铭心的回忆,我不知如何,也没有言语去安慰张性德。或许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对他而言,曾经经历过的痛,已经被历史做成了标签,永远钉在回忆的耻辱柱上,任何人的安慰,都是多余,甚至是新的侮辱。

张性德紧紧地闭上眼睛,原本儒雅的面孔,在此刻看来,猝然苍老了不少。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三天之后了。娘守在我床边,眼泪熬得通红,见我醒来,很想说点什么的样子,可是嗫嚅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看到了,穷过头了,人就没有格了,成了鬼了。只有发奋念书,才能摆月兑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说罢,默默地擦了一把眼泪。我看到她的手指,因为长期做针线活,关节早已弯曲变形。中指和食指的背面,更是因为买不起顶针箍,而被扎得伤痕累累,生出了厚厚的老茧。我下决心,一定要凭一己之力,为娘亲买顶针箍,让她穿上好衣服,住上好房子,摆月兑贫穷的折磨。从那以后,我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我不再介意自己的穿着和任何外在条件,也不介意别人看我的眼光,只是一个劲的读书,读书,读书。十年后,我以远超其他同龄人的成绩,成为了乡里年纪最小的生员。又过了两年,我考取了举人,并在老师在推荐下,进了京城,慢慢熬拼,逐渐做了京城的官员,为娘亲买顶针箍,好衣服好饰品,甚至是好宅子,早已不在话下。可惜她因为早年操劳过度,身体上受到极大的摧残。还来不及看我功成名就,就去世了。这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故事虽然讲完了,可张性德脸上的那种恍惚的神情,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愈发浓重了。

这样的故事不免让我倍感唏嘘,可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

这个故事,开头浓墨重彩,被张性德加以反复渲染,令做我听者的我,也不免觉得恻然。可到了结尾,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仿佛他过去的那些恨和怨,随着他的功成名就,就可以轻飘飘地被风吹走一般。

尤其是,他似乎并没有交代,自己偷东西的瘾,是从何时形成的。

我正想着,张性德忽然突兀地说道:

“今天跟姑娘倾诉一番,胸中的郁结豁然开朗,姑娘现在可以回去了。”

我抬头,霍然看见他眼中,拒人千里的寒霜。与之前在茶馆里那个儒雅的张性德,和刚才回忆往事的那个深沉的张性德,都迥然不同。

我不敢多留,况且,这样的阴冷密室,这样的诡异气氛,委实不再适合深谈了。

而且我很怀疑,如果我再不走,张性德就要撵我出去了。

我没有再多说话,低着头匆匆地走出了这所给人感觉十分压抑的小房间。临走之前,我的衣摆无意地擦到了一个摆在出口处的老旧匣子,张性德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匆忙地上前摆正匣子,脸上几乎能刮下冰渣来。尽管我十分小心地道歉,他的表情却告诉我,他并不接受我的歉意。

张性德礼节性地在门口目送我走开。可我能感觉到,他射向我背后的目光,比寒冰还要冰冷。

我忽然想到,临走前撞到的那个匣子,样子很像是……骨灰盒。

我愈发感觉芒刺在背。

待走出院门时,方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猛然被一个不知从何处跃出来的黑影抓住了。

我吃了一惊,回头,撞见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除了乐添还能是谁。

“你去哪里了?怎么我回去就不见人了?”他劈头盖脸地问,声音里带了薄怒。

尽管隔着面具,我依然能想象地到那张浓眉紧紧拧起的俊脸。

“这不是张大人带我来聊天么?明知故问……”尽管和张性德的聊天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我还是尽量装作轻松。

“聊什么天!哪有躲起来聊天的?这什么鬼地方?我找遍了这老贼的整个贼窝,都没看见你!”乐添不无生气地拽着我的胳膊,捏得我隐隐作痛。

我不免吃惊:“你还潜了进去?你还到处找遍?这里到处都是人,你倒不怕被发现?”

乐添哼了一声:“就这些呆瓜,我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走,他们都抓不到我。走,回家了。”

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分说地拉我往回走。我顿时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是家长,而我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

他走起来飞快,我本来应该是跟不上的,可是,从他手中传到我手心的温热,似乎带了神奇的力量一般,牵引着我也跟着疾速前行,身体却没有疾走带来的不适感,反而觉得轻飘飘的。

而且,明明是马不停蹄地向前走动,我的脚底下,却没有惹起一丝尘埃。

或许,这就是有功夫的人的厉害之处吧。

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奇妙体验,我觉得好玩,便如小孩子一般在乐添上走起花步来,反正也不费什么力气。

觉察到我异样的举动,乐添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立时便升起了笑意。

笑一笑,却没有说什么,仍旧回过头去,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姐,这个姓张的这个老龟孙,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已经习惯了乐添对他没有好感的人所用的这些光怪陆离的称呼,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说了些往事。张性德看起来风光,其实过往真的挺心酸的。他一生只为了母亲而奋力读书考功名,官至天乐署署司,可是,他的母亲却在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乐添忽然慢下脚步,古怪地回望了我一眼:“因病去世?这是那老家伙告诉你的吗?”。

我点头:“是啊。子欲养而亲不待,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了。”

“笑死人了。”乐添转过头去,自言自语地道。

尽管他的声音很低,我还是听见了,忙追问道:“乐添,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笑死人了。”

乐添也不准备掩饰,干巴巴地道,“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张性德的老娘,根本就是死于非命。”

我骤然停下步子来:“你说什么?”

乐添也只好停了下来:“他根本就是在骗你。什么天乐署署司?张性德是十五年前的殿试的榜眼,早在前几年就已经做到了礼部侍郎,若不是他做过这样的高官,你以为他凭什么能见着过我?他之所以沦为天乐署署司,是因为一年多前,被同乡揭发了一个致命的污点,才会有此下场。这还是他多方隐瞒打点的结果,否则,他在雁安,早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这个致命的污点,是……”

我只觉得喉咙发紧,简直不敢往下说,也不敢往下想。

“据他同乡所说,他本名其实不叫性德,也不姓张,而是叫王知书。因他母亲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性子极为孤僻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成日里只是逼他念书,为着逼年纪尚幼的王知书做用功,头悬梁,锥刺股,样样都给儿子用上了,简直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而他年纪小,大抵是因为无从反抗,便逐渐地变了性格,不知何时患上偷偷模模的毛病,每次被乡邻告发,都会遭母亲痛打。从此与母亲关系越发冷淡,只是一直倒也相安无事。在考取生员的当天,他母亲忽然之间一夜暴毙。本来乡邻只以为他母亲是得了急症,还是细心的仵作察觉不对劲,再一检查,才发现在她的喉管里,梗着一个顶针箍。仵作从她身上的伤痕,得知她并非自杀,而是死于他人之手。等这些疑点被发现了,乡里人要找他兴师问罪时,他却已经杳无所踪,不知遁往何处去了。更离奇的是,从他母亲咽喉中发现的那个顶针箍,本来好端端的保存在仵作家里,却不知被什么人盗走了,又过了几年,他母亲的坟也被人掘了,尸骨不翼而飞……真是骇人听闻。我想,做这两件事的人,除了张性德这个变态自己,也没有其他人选了吧……”

顶针箍……

听到这三个字,我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发凉。

被盗走的那个顶针箍,就是张性德口口声声用来孝敬母亲的那个顶针箍么?就是他同我说话时,手里不停摩挲着的那个顶针箍么?

他口中传递爱的,原来竟是杀人的利器。

鬼使神差地,我又想起联想到那个暗室里那个骨灰盒状的匣子,以及那具不翼而飞的尸骨,于是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乐添没有觉察到我的异样,仍只是津津有味地讲:“姐,你猜怎么着?张性德这件杀人案又被翻出来了,最近在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呢。估计这次,怕不是削职这么简单了,难为他还有心到我们茶馆里去喝茶,偷什么劳什子杯子!”

乐添只把这事当做新闻来说,讲述的时候未免带了幸灾乐祸的口吻,可我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颗心愈发地沉了下去。

偷东西,或许只是他转移压力的方式吧。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失落了好久,待快到家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乐添:“瞧你说得这么绘声绘色的,从哪儿听来的?”

乐添揉了揉鼻子:“从他第一次进茶馆,我就发现啦。他身上的衣着,看似讲究,实则拓落得很,根本不是一个礼部侍郎所应有的档次。我猜想他在官场上一定遭到了很严重的削职,我本来是没兴趣理会这种事啦。谁知一转身,你又跟他走了。我反正也要去找你,就去了他的宅子。找你不着,我自然要找人问啦。嘿,他家那个管家可着没什么忠心,我随随便便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他就吓得筛糠似的,连他主子八百年前的破事都给我抖了个干净。”

他说完,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我竟然让自己最亲爱的姐姐跟着一个杀人犯走了,真是罪不可恕。不过你也真是,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跟着陌生男人走了呢?以后你要管好自己的腿,除非有我陪着,否则绝对不要随意乱走……”

我犹自沉浸在对张性德所作所为的震惊中,对他的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对他的叮咛,也只是顺口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当晚,我花了很多的时间,也不能让心神安宁下来。张性德所说的,和乐添所听到的,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我忽而想到张性德陈述往事时,脸上如梦似幻的恍惚神情,一切便似清晰明朗起来。

或许,他的潜意识无法接受自己有这样不雅的癖好,便自欺欺人地将这偷盗的原始罪责,转嫁到无辜的母亲头上吧。

这或许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纵然勉强说服了自己,我仍旧摆月兑不了他的故事带给我的浓重的阴郁感。

甚至连睡着了,我所做的梦里面,也都是张性德的影子。

我梦见。

年幼的他,将从邻人家里“拿”来的顶针箍,献宝般的交给母亲。

“娘,戴上这个,以后你的手就不会再被针刺破了。”

梦里的他,一脸纯真地仰起脸,讨好里,带了些许畏惧,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敬爱。

可是,母亲的脸,高高在上,却似罩在云里雾里般,看不清楚,辨不真切。

只听得雷霆般的怒哮,劈头盖脸地砸向兀自在憧憬娘亲笑颜的性德。

“你竟敢做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叫我的脸往哪里搁?我让你好好钻研圣贤书,这就是你钻研的结果吗?不争气的畜生!”

声音冰冷而严酷,如同数九寒冬,房檐下突兀刺下的冰棱。

紧接着,长满了老茧的女人的手,朝着孩子的脸,狠狠地掴了下去。

孩子的脸上,立时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手掌印,孩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害怕,甚至是绝望,那巨大的掌印,如同冷酷无情的五指山,将孩子之前带着喜乐的敬爱,深深地掩埋,到底。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反感,憎恶。

有殷红的鲜血,从孩子的嘴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我听到一个稚女敕却凶恶的声音,无比清晰:“我就要惹你不高兴!就要看你生气!”

顶针箍,只是没有掺杂任何偷盗欲念的本能行为,可从此以后,孩子便一发不可收拾,随意的,恶意地去窃取邻人的东西。

等待他的,是母亲对孩子越发暴虐的身体摧残。

梦里的时间仿若也是黑白的,只在一瞬间。

考取生员的那天,孩子已经十六岁。从来高高在上的母亲,终于舍得从云端走了下来,给了孩子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拥抱。

“我的儿,娘花了半生的精力,终于把你培养成材了。”

母亲的老脸上流下两行浊泪。

面对母亲的拥抱和眼泪,孩子的脸上殊无表情,甚至,是近乎残酷的冷漠。

母亲尚无察觉,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啊,娘的下半生,就交给你了。你要将娘所受的苦,加倍地补偿回来啊。”

孩子的脸开始扭曲,直至变形。

“谁来补偿我受过的苦?谁来补偿我受过的苦?”

孩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起初只是呢喃,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变成了嘶吼。

“谁来补偿我受过的苦?你说!你说!!”

孩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顶针箍,这些年来,这东西一直陪伴他左右,是他的梦靥,也是他的幸福。

他掰开极度恐慌的母亲的嘴巴,将这个承载了太多痛苦的东西,生生地塞进了母亲的喉咙。

惊雷闪过。

孩子的脸,已经狰狞得近似魔鬼。再找不到往日的一丝纯真。

…………

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胸口如被砸了一块大石般地沉重,倚靠在床背,大口大口地喘气。

隔壁传来的乐添的鼾声,让我的心渐渐地安了下来。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怎么会?

真切地犹如自己亲历的一般。

我下意识地去翻枕头,什么东西也没有。

床单被褥下,也是一片空白。

我本不是容易产生执念的人,可此刻,似乎是被一股意念驱使,我披着外衣下了床,在床底下堆积的箱笼间,细细地翻。

都是一些寻常的东西。

翻到最后一个放置旧物的木箱时,一本书“啪”地掉了出来。

我捡起来看时,赫然印入眼帘的,是一句很文言的话:“吾心无鬼,鬼何以侵之,吾心无邪,邪何以扰之,吾心无魔,魔何以袭之……祝由之术,亘古有之……而至今已入邪道矣……”

竟是许多年前,我在街上无意捡到,并于在乐府的祠堂里逗留的期间,曾费心钻研过的那本怪书。(参见第十六章《祠堂惊变》

难道竟是它,让我的睡梦和张性德的人生重叠了起来?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可奇怪的是,这个本该被归为荒谬的想法,并不让我觉得排斥,反而觉得,很能说得通。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吧。

而我隐约地觉察到,我的人生,至此可能会有新的变数了。

——————

这章内容可能迥异于之前的温情风,大家可能会觉得有点不适应~不过没关系,不是每个故事都这样阴郁的~

从这一章我们学到了什么呢?呃,大概,大抵是,大人们,不要冷酷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吧,孩子们是柔弱的存在,要温柔,一定要温柔地对待……

今天白天在街上看见一个男人,狠狠地踢了自己正在哭叫的小女儿一脚,仿佛那不是他女儿,是个装米的麻袋一样,小猫到现在心里还在发堵,好像那一脚被踹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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