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如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这成为苏锦心目中一道不能言说的伤。苏锦悄悄乔装跟着峻王去参加了甄如影的盖棺仪式，那一天的冬阳是灰白灰白的，散落了一地的纸钱，被北风卷起时的模样，就好似甄如影的魂魄一样。
苏锦冷冷地看着每一个人口中呵出的热气，白色的雾气好似甄如影魂飞魄散后的碎片，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短暂地飘散在空中……
除了李恒，没有一个人流下眼泪，包括甄如影的“干儿子”——柯查，也没有一滴泪。甄如影是因为他而死的，苏锦忿忿地瞪了柯查一眼，恰巧柯查看见了她。
柯查没有害羞地垂下头，而是嚣张地回瞪了苏锦一眼，这让苏锦的肺都要气炸了，你嚣张什么嚣张?小心甄如影跳起来找你！苏锦差点就要再做下一步的举动，好在，峻王在一旁留意到了苏锦的动静，用力扯了一把她的衣袖。
“你扯我干什么？”苏锦低声抱怨道。
“老实点。这什么场合？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峻王又是低声闷吼道。
峻王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他闷吼时候的表情总是很狰狞，因为他不知道发火的时候该牵动面部的哪一块肌肉。
苏锦还要罗嗦，峻王一把拉住苏锦的手，用严厉的眼神和不停的提醒制止了她在丧礼上的一切活动。
这一天郭太后没来，她派玉儿跟着来行丧，玉儿穿着一袭素服，默默地看着李恒为了另一个女人哭得肝肠寸断。
玉玲也来了。她也是一袭素衣，却涂抹着大红的嘴唇，看起来艳丽逼人。浓密的刘海下，看不出玉玲的表情，唯有倩儿在一旁，满脸掩饰不住的雀跃。
甄妃哭得惊天动地，悲号声不亚于李恒。棺材里躺着她的亲妹妹，也是之前她最大的情敌。此时此刻甄妃的眼泪里到底包含着多少东西，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丧事到晌午便结束了，苏锦坐着峻王的车回了峻王府。
依旧是峻王府的书房。
峻王歇斯底里地将《中庸》摔在地上，忿忿地质问苏锦道：“今天要不是我拉着你，你又要搞出什么事来？”
苏锦本就满月复委屈，立刻嘴硬硬地回道：“我能搞什么？总不可能开馆鞭尸吧？”苏锦的确气柯查，如果不是他，甄如影也不会死，苏锦也不会老觉得自己欠了甄如影的。而方才他还那么嚣张，一只阉狗罢了，有什么瞪不得的。
“你不要到处乱放箭好不好？”峻王急躁得走来走去，这行为跟平时判若两人，“柯查是小人，小人又是好惹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人你要惹，坏人你也要惹，是不是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光了，才能显出你苏锦的高风亮节？”
苏锦听了峻王的揶揄，并没有立刻为自己辩解，而是冷笑道：“我横竖是早就该死的人，活到今天已然是赚了。而你，峻王爷，你为什么不扪心自问，皇上让你彻查甄如影的死因，今天都盖棺了，为什么她的死因还是不能大白于天下？”
“你……”峻王见苏锦这股子憨劲又上来了，欲轰她出去。苏锦却不等他开口，继续又说道：“人人都赞你峻王温柔和顺，我看就是无能。你左右逢迎，沽名钓誉，跟那深宫的甄妃有什么区别？一个昭仪的死因都查不出来，皇宫方寸之间就那么大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人，不是你峻王的无能是什么？”
“你！”峻王一下子气结，本来想好为自己辩解的话一下子都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如被人踩了一脚的枕头，不知原来的形状。半晌，峻王才回过来，慢慢地将《中庸》捡起，不再理会苏锦。
苏锦见说中了峻王的要害，有些得意。像他这样的王侯，也是晚唐的遗害，徒有风度而不思报国，跟敝帚自珍刚愎自用的人一样，都是社会的渣滓。
苏锦欲退出去，反正过几日郭太后也是要接她进宫去的，她是太后的人，谁都难为不了她，峻王也不例外。
苏锦经过红木门的那一刹那，忽然身后的峻王叫住她，用寒冰一般的声音说道：“其实，害死甄如影的人就是——”
苏锦伸长了耳朵去听，可惜峻王还是欲言又止。苏锦慢慢地转过身，只见峻王的脸憋得通红，肿胀肿胀的。峻王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淡淡地叹了口气道：“是本王无能。你且去吧。”
苏锦惊讶地抽了一口凉气，莫非峻王知道凶手是谁，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让甄如影死得清白，也好拨除苏锦的遗憾愧疚呢？峻王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那本《中庸》，不敢抬头看苏锦。
峻王输了。
输给了苏锦这个二百五、愣头青、菜菜鸟。
他的一着不慎，只因为峻王的最后一句话泄了天机。苏锦想，峻王不敢说的人，只有郭太后和李恒，凶手必然就在他们中间。
苏锦虽然二，但是并不笨。二和笨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前者能用一种愚蠢的方式成事；而后者永远只能败事有余。苏锦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成了空白，她机械地挪着步子回到自己房里。
婉清正在绣花，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上下游走，低垂着的睫毛随着手部的动作上下翕动，屋子里很静，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改变。婉清的气息逐渐将苏锦的神志又重新拉回来。
苏锦不敢对婉清说，她推测出凶手就是郭太后，因为整个甄如影事件，发展到现在，似乎才刚刚掀开了宫廷生活的一角。权力，权力！权力可以控制着一个人由生到死，那肯定也能控制那些活着的人。
可是郭太后为什么要用这么愚笨直接的方式去害那个他儿子最心爱的女人，她完全可以高明些，更高明些……
苏锦拿着婉清针线盒里的一团绒线不住地把玩，她怎么也想不通，郭太后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方法当着众人的面害死了甄如影。也许，也许……苏锦想到这儿，不禁觉得有些恐怖，也许郭太后就是这么故意的，她要让那些怀疑她的人都害怕她，又或者是让那些怀疑她的人都相信她。
可是，那天郭太后完全是心血来潮才叫苏锦拿板子打甄如影的，她又怎么知道柯查会和那个王太监打架，甄如影会来求情呢？从郭太后要打甄如影到苏锦执着板子行刑，中间间隔不到一刻钟的光景，而在这片刻的光景中，郭太后一直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哪里有时间部署这么愚蠢的一个阴谋呢？
苏锦越想越觉得诡异，她盯着婉清穿针引线的手，目不转睛。郭太后到底是怎么细密运作，完成这个阴谋的呢？郭太后到底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