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二卷 骤雨风流 第一百一十六节 白月光

作者 : 垂枝银杏

李沧对于弟弟没看上别人家的女儿。见多不怪。他的弟弟有资本去挑一个称心合意的妻子。只有李凉挑拣别人的份儿,现在他这个累赘大哥也娶妻了,还真没有别人去挑剔李凉的份儿。

“多选几家,让弟弟慢慢挑吧,他还能捱上一两年。”李沧吻吻怀中满臂的青丝,说:“疼痛可轻些了?”虽然依了她没在晚上立刻请大夫,李沧仍未放弃明天带医官回府把脉的念头。

“嗯,好多了。我也给你揉揉吧,挺舒服的。”霏珠边说边呵手,要给李沧暖胃暖肚子。李沧笑着说不用,让她随便哼个曲子抵了替她揉胃的举动。

霏珠点头,蜷着身子念叨哪些歌唱过了,哪些歌还没唱:“……咏莲的,送别的,劝酒的,哭诉负心郎的,我学过的基本都给你唱过一遍了。换别的行不?我替你捏捏肩膀算了。”

“随便哼几句,想听我的霏珠哼调子了。”李沧抱着她坐到秋千椅上,一蹬腿,椅子和锁链都吱呀摇晃起来。

霏珠的目光随着秋千椅荡漾,越过桌几。看到外面是月亮地儿,想起已快到月圆了,若夜里晴朗,赏月也是一件雅事。忽忆起一首歌来,蹭着李沧胸膛轻声说:“有支曲子,调调略悲,词是新的,我们家乡在祖父那辈流传下来,保管你以前没听过。”

“唱吧,能悲到让为夫的落泪,今夜唯老婆之令是从。”李沧低头跟她耳语:“你要我深,我决不浅。”

“……肃静,肃静。”霏珠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开时唱了。词许多句都记不得,我哼过去,你别笑话我。”

霏珠闭上眼睛,在秋千椅慢悠悠的节奏中,寻觅起月光清辉。就是它,《白月光》。随口哼来,不管李沧听到的音调如何,霏珠自己先沉浸入脑海中“缺月疏桐”的画面了。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第一次唱现代歌曲,霏珠感觉甚好,隔了这么多年。关键词竟还记得,字句随着音符自然而然流淌出来,想起孤单的日子,想起现在看到的月光是否也是一千多年以后的月光,想起文君能有几多愁,想起抽刀断水,想起寂寞沙洲冷。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她的情绪全都投入进去了,调子反而成了其次,完全没有去在意。闭着眼睛,一只手慢慢抚着李沧的脸颊,从鼻子到下巴,从下巴到嘴角,如此熟悉的轮廓,不用睁眼也知道他一定正在脉脉注视着自己。

可是,若干年以后。当你我不得不分开,无论是由于生死,还是由于孩子,彼时,我与你能共同分享的,只剩下天涯两端的一轮模糊月华了。月夜如此寒冷,想要寻找一个温暖的怀抱,习惯性地伸出胳膊,你却不在我身旁。太幸福的习惯,太强烈的失落。

或许会选择幽闭于水底来终了罢。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无法遗忘。越这样想,鼻间口中,哼出来的曲调就越低沉悲哀。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霏珠忘情唱着,李凉在屋门外悄然伫立。他本是来拿落在哥哥房里的扇套,顺便跟哥哥商量一下七夕和中秋该置办些什么,是否邀朋友饮酒作个诗会。进了院子后听到隐约有歌声,便没有让人进入通报打扰哥哥嫂子,一人候在了门外。

等霏珠唱到最后一段时,李凉“嘭”的一下,感觉心跳与节奏瞬间合二为一了。站在白月光下,听着屋里的白月光,仰首遥望,娘亲在那边过得好吗?还在为幼时弱不经风却整天胡闹的小儿子流泪吗?还在为寄予了厚望却为了弟弟一时的任性而摔坏了脑子的大儿子流泪吗?还在为爹爹误信了谗言冷落您而流泪吗?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请让我回到小时候。娘,孩儿错了,孩儿再也不要您伤心了。”他现在是所有人都认同的翩翩佳公子,却唯独不能让那个已逝世的人见到了。李凉喃喃着,站在门外,披着漫天银色月光,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当唱歌的人饱含了感情去诠释曲调,她是个入情于歌的歌者;

当听歌的人与她的感情频率相一致,他是个移情于己的听众;

能够打动人心的歌声,能够让人有所感怀的歌声,才是“听进去”了的歌声。不得不承认,耳缘就同眼缘一样,是个莫名其妙“砰”的一下子击中了心脏的精灵,在那一刻,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却由于一段音符或者一段词句,感情产生了共鸣,情因此而相通。

有时候迷上一个人,很有可能仅仅是因为被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一种姿态所击溃,秒杀……而后才慢慢了解特长啊喜好啊经历啊之类的东西。契合的,自然越深入了解越迷恋,不契合的,有过一段心动也就放手了。

霏珠的一段歌。在情感共通上,秒了李凉。而她本人毫不知情。

李凉在门外站了许久,等他的小厮格物过来找他时,才回过神,看到哥哥屋里已经熄灭蜡烛。“我们回吧,明天再来。”李凉带着两行泪痕,一路默默。

回屋和衣躺下,梦中日影斑斓。他梦到了娘亲给他换上新衣裳,一手牵着哥哥,一手牵着他,到父亲屋里去。路上还在一棵老槐树下停留了片刻。娘亲踮起脚尖伸手摘下一串雪白的槐花,放在他们两兄弟鼻尖,让他们嗅了嗅,哥哥说好香。他说要装进袖子里闻,哥哥说香花只能给娘亲戴。那会儿娘笑着,把一串槐花分为两半,弯下腰来让小李沧把手中的槐花插入她蓬松的云鬓,又把另一半放到小李凉手心。

所有童年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入脑中,让李凉感觉脑袋木涨涨的像个榆木疙瘩,不能思考,不能动作,连在梦里看看娘亲的脸庞都费力了。

“娘,别再流泪了,会哭坏眼睛。哥哥已经痊愈了,您去看看他吧。”李凉在睡梦中看到那个模模糊糊的温暖身影,忙追上去,想让她去看看哥哥和嫂子。跑着跑着,跑进一片白月光里,娘亲正坐在她常用的一个绣墩上,一针一线纳着百家衣。

“娘,娘!”李凉赶紧跑起来,想扑向母亲的怀抱,那一团美好的银光却消失了。骤然惊醒,发现不过是一场梦境。

明日去给娘亲上坟烧纸。李凉打定主意,才翻身重新睡下。

第二天早晨特意到哥哥房中吃早饭,再见到嫂子石霏珠时,李凉就多了一些很奇怪的感觉。比如说,一会儿觉得嫂子是能唱到自己心里去的知己,想要再听几遍嫂子唱歌;一会儿又觉得嫂子跟哥哥站在一起,似乎太娇小了些。哥哥黑塔一般,嫂子才到哥哥肩膀,而自己站到旁边悄悄比了比,明显会般配许多。

“啊啊啊!我在乱想些什么!”李凉抓着筷子,拳头攥得很紧,想一把攥碎自己脑子里不断闪过的那些不该有的荒唐念头。

越是刻意去避免眼神瞄到霏珠,她的每一个动作好像越发显眼特殊起来。李凉觉得她笑也顺眼。眨眼也顺眼,连推开不爱吃的菜碟子,从桌子的那一头把甜点挪到手边,吃得满嘴都是酥皮渣子,都顺眼。

“弟弟,怎么不动筷子了?多吃些。上坟的事,十五一起去吧,今天我抽不开身。”李沧给李凉夹了个小肉饼。

“你还在长个子,每天吃杂些,别偏食。”霏珠一边说一边将凉拌的几碟子菜也放到李凉面前,自己则专心消灭剩下的点心,不时满足的夸赞几句:“你们家厨房做糕点的手艺名不虚传啊!幸亏我嫁进来了。”

啊,嫂子在关心我?嫂子在关心我!李凉用指甲狠狠在掌心掐了一下,提醒自己非礼勿想,嘴上却没经大脑就说了出来:“嫂子,最近还练嗓子吗?我听蓝大哥说,他院里辞了个丫环,是原来教您练嗓子的。要不要再请位师傅进来?”

“辞就辞了吧,别请师傅折腾的天天早起吊嗓子,夏三伏冬三九的。”李沧饭毕,放下碗筷,对霏珠说:“好好在家养身子,我把正心留下来,你不舒服就叫他去请人。我交代过了,只请那位给我看过病的老名医,别的大夫不用,以免庸医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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