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二卷 骤雨风流 第六十节 无稽之测字

作者 : 垂枝银杏

午后,天渐渐阴下来,抬头一片灰蒙蒙,远处重重乌云胁着腥风,意欲送上一份雷阵雨作为夏夜贺礼,久违了的凉风伴着青草味,习习吹过亭台楼阁。

风将姑娘们的裙带吹得飘飘扬扬。霏珠走在大花园石板路上,张开双臂感受着风力,学胡姬姐姐那样转着圈,来一场痛快的雨吧!好叫天公涤去满园子草木上的浮尘。霏珠还想绕道去墨池摘朵荷花,被青娘制止了。青娘推着她提醒快点走,省得落雨前赶不回去变落汤鸡,夏天里的雨水霸道,有又风,撑一柄油伞根本抵挡不住,照旧要湿透。两人一路说着私房话,去拜访老先生。

别院之行成果斐然。也许是天气骤然凉爽让老先生心情颇好,霏珠不但搜刮到一本《茶经》来充实书架,还得到不少有关茶的信息,令制作珍珠女乃茶的信心和成功几率又大了一些。老先生告诉她有一种茶叶煮出来之后叶子会变红,跟霏珠所说的“红茶”沾边。还有好几种制法,比如老先生年轻时游历过祁门,那地方制茶熏蒸过程就很特别。

霏珠收好《茶经》,打算细细研读之后托嬷嬷们帮着打听打听茶市。她红着脸把李沧写的字放到老先生案上,问:“夫子老先生,您给瞧瞧写这字的公子……品性如何?”

老先生放下刻刀,拿起红笺略略看了一眼,随即又放回去,继续刻他的闲章。

“很糟糕?”霏珠揣摩着老先生的意思,小声说:“师傅,霏珠好歹也是您的弟子,您看出点什么来了?请师傅给霏珠讲讲吧。”

老先生摇摇头,吹去石章上刻下来的碎屑,告诫霏珠,以后不可耽于这些术道:“看相测字,存乎一心,骗客之雕虫小技耳,听来无用。”

霏珠反驳说她曾经亲眼见过碧橘姐姐替人解字,说得特准。青娘也点头称是。

“你写一个字,老夫解给你,再拆破解字的过程,你们就明白了。”老先生不以为然,楼里姑娘们的学问都是他手把手教导,碧橘解字是怎么一回事,他还能不清楚嘛。

霏珠满心欢喜地跑到书桌旁,提笔想写一个“沧”字。可繁体沧的右半边跟简体字不太一样。她见过,没记住。于是写下大大的“李”字,虽然字体幼稚拿不出手,在知根知底的老先生这里写写也不至丢人。霏珠吹了吹,不等墨干就拿给老先生看:“夫子老先生,写好了,您给测一测,好的坏的都说说~弟子洗耳恭听。”

老先生瞥见“李”字,刻刀都不曾停顿,张口就说:“隋时此法称破字,将各部拆开一一解释。后增补之法渐兴,大同小异。姑娘这个‘李’字,上为木,下为子,一子立于木下,是为‘抱柱信’,且‘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抱信柱讲的是男子赴约,投桃李讲的是两相悦。姑娘也有了这般心思,才写出李字。”

“而继续深究,此字拆为十、八、一、了,十八一了,了结一桩命中注定的劫,如何逢凶化吉还需再多加小心,大约写此字的人在十八岁会有人生大事,是喜是悲尚不可知。日行一善,多多积德,悲事自然转喜事。”

霏珠眼睛睁得老大,惊叹道:“师傅,您前半截说得太准了,真神奇,我也要学这门本事,师傅教我吧!”

老先生抬眼,看到霏珠和青娘一脸深信不疑,望着他像望一位得道高人的神情。不禁抚着胡须笑了:“斜雨楼里除了儿女情长再无它事,解不对就怪了。你们两个,看这个字。不同的人写出同样一个‘李’,而测字解字的术士却能解出千百种说法来,为何?”

“每个人命不同呀。”霏珠主动帮老先生捶背,希望能得到百分之一二的真传。实践表明,当人在一个迷信的环境里呆久了也会迷上信……而且这世上有那么多自然科学还无法解释的事情。霏珠不信神婆子那种低级迷信,却也无法反驳命运到底是不是一开始就像小厨里的菜肴一样全都被安排好了。

“不对。不是每个人的命不同。而是解字的人在面对同一个字时,所说的话不同。他除了看字,还需要观察对方,是贫贱还是富贵,是萎靡还是振奋,甚至衣衫的颜色都要考量到位。假如现在一位烧火嬷嬷来问这个字,老夫断断不会讲投桃报李以及十八岁那样的话,而是换上另外一种说法了。”

老先生叹着气又戒训她们两人不要陷入这些胡编的话里去。“字的确能展示你此时的一些心情,或是你的家世、学问、教养,试想一位连书都没读过的人怎么写出一手好字?而写字娟秀的公子多半不会是带兵打仗之人。这种伎俩拿去糊弄糊弄那些风雅客人尚可,但万万不可被别人左右了你们的目光和脚步。”

青娘忽然嘤嘤哭泣起来,身子一软,没能扶住桌沿,半坐在地上捂着脸哭。

霏珠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意外,忙从椅后绕过来扶起青娘到旁边坐下,一边拍着她的肩膀抚慰她,一边替她擦泪:“青娘,你怎么了?别哭……有事就跟老先生说,跟主事说,跟我说,天塌下来还有房子顶着呢。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别哭。”

老先生却猜出了大概,问她是不是曾经测过字或看过相。

青娘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哭泣,她哽咽着讲,十一岁时,趁着给族长作寿各房都在,家中请了位方圆百里都很有名的神算子,来给她们这一辈孩子看相。她是族中长女,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堂弟堂妹数十人,神算子相看了一整天,从襁褓中的婴儿看起。仆妇来请十一岁的青娘时,已是掌灯时分。

乳母嫌青娘头上簪的花戴了一日显些残破,怕被训斥照顾不周怠慢了没娘的长女,就想给她重新打扮。一时间又没有新剪下来的,院里只剩白色的玉簪花还开着。乳母说白色不吉利,最后替青娘换上朵大红的纱花,才由仆妇领去前面让神算子看相。

神算子绕着她走了一圈,掐指沉吟许久,说百花开时戴纱花,往后,只怕是位没福气戴富贵花的。

后来这话不知怎么被有心人传了出去,青娘及笄时,周围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肯提亲,怕晦气。可丰厚的嫁妆还是按照长女的待遇早早给她备好了,祖母常常烧香磕头,希望菩萨能保佑青娘,过上一两年出落得亭亭玉立,风风光光嫁到外地大户去。

族中本就有种种纷争不断,续弦小娘不忿自己女儿嫁妆比青娘少许多,请来个道士,声称要为为青娘祈福。那个道士设起法坛,又是烧符又是驱鬼的,第三日看过青娘之后,断言此女必须早早割舍,否则会惹来大祸。

继母添油加醋学给族长听,又托中人找‘可靠’的小户来收养。可怜的青娘就被送与近郊农妇。祖母除了赠银之外,还送了那户人家几十亩地,希望他们照顾好青娘,将来找个老实人嫁了,也算是安安稳稳过一生。得了‘嘱托’的户主转手就将田产卖掉,带着青娘到了外地出手。青娘能写会绣,才卖出去又被二道贩伢子买回苏杭一带继续兜售以谋其利,兰妈妈相中了,这才进的斜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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