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红妆 第三十六节 规原矩方

作者 : 垂枝银杏

霏珠知道凌羽想把李沧收入囊中,原以为随着凌羽离开斜雨楼,服侍兰妈妈时一月半月的会渐渐忘了这回事。却没料她竟然出尔反尔,在二人间“正大光明”的算术比试中败北后还不死心,偷偷让莲子替她递情诗!而且莲子还非认下是请凌羽代笔所写,替凌羽隐瞒……

大主事估计一眼就看出信上写的是凌羽的情诗而不是莲子的情诗,才如此生气吧?

霏珠一时犹豫起要不要冲上前说她有钱要赎莲子的话了。知人知面不知心,霏珠只跟莲子作了不到半月的舍友,再深厚的阶级友谊也需要时间去验证啊。莲子对凌羽那么忠心,以后也许还会替凌羽卖力。

凌羽在霏珠心中,现在已经毫无信誉可言。什么充满大唐式自由恋爱气息与西式一对一击剑决斗般畅快的结合体,所谓挑战,统统都是空话。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莲子被卖掉。

赎还是不赎,这是个问题。

这个年纪的孩子性格和脾气都很多变,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被反咬一口任由别人笑自己“子固仁者,然愚亦甚矣”?霏珠犹豫着,皱起眉头,买卖人口、长幼尊卑、一夫多妻、封建皇权……如果这些不适应处,是身处古代所必需经历的阵痛,那好吧,她全数收下。

买下来,再从别处物色个夫家,把莲子远远嫁出去算了。

霏珠打定主意,眼睛在大主事和小主事之间比较,找谁说这件事比较容易些?

莲子瘫在地上面如死灰。门外围观的姑娘丫环们也不敢出声,静静等着主事发话。上官云衣仍品着她的茶,松子和梅子已经站到了莲子身边,以防她撞柱寻短见。一时间这个最喧闹的所在,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莲子忽然大哭起来,伏在地上爬到柳心弦前面,哀切地求她给自己换一个去处:“主事,求求您,别把婢子卖作苦力,把婢子卖到官老爷府上吧,人人都说官威大,或许小鬼就不敢来找我拔舌头下油锅了呜呜。”

“拔舌头下油锅?”上官云衣终于开了口:“谁教你的?斜雨楼年年行善捐香油钱作功德,生生被你这一句话坏了去。”

“婢子发过誓……凌、凌羽姑娘说,如果婢子泄露了她私通书信的事,就会被恶鬼,呜呜。”莲子哭得撕心裂肺,地狱这个概念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她脑中。

上官的脸色缓和许多,望向柳心弦,二人目光一碰,上官云衣点了点头,随即对莲子说:“你出事前是柳姑娘手底下的迎客丫环,如今出了事,本该清理出去,念你年幼,小主事又特地来说了情,先留着察看察看,我这边要扣你两年月例,柳主事那边,自去领罚。”说完不理会莲子搅蒜一样磕头,扬起下巴朝门外扫了一遍:“我不负你们,你们也莫负了我!凌羽的事我会请示兰妈妈,都干活去吧。”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散去。霏珠她们走开几步就停住了,贴着墙边听动静。隐约听到里面还有哭声,听不真切,不敢久留,只能回去干活。这个风头上千万不能得罪主事,后果太严重。

自然也无人大张旗鼓去托“月中采买”往回稍东西,大家各回各的岗位。霏珠去忆花厅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双耳灌满“之乎者也”后,晕头昏脑回到西厢房。金英边将莲子的衣物打进小包裹边告诉她莲子最终被罚暗室思过三日、罚月例两年、以及,她将要出堂做红花牌姑娘。

“吓?这不是逼良为娼吗?”。霏珠大吃一惊,走到屋角红布盖着的大贝壳旁边,准备开贝壳取一些宝贝赎人。

“喂喂,霏珠你读书读糊涂了?这里是青楼,你我都是乐籍,本来就是啊……”金英丝毫不觉得这个身份有什么不妥:“你别去跟莲子胡乱叨叨,她自己乐意接受的,一是报答恩情,二是将来还有机会遇着恩客接她出去。银子又挣得多。柳主事已经要把她留在身边教导了,暗室思完过,就会锦衣玉食供起来。霏珠你别去惹祸听到没有?”

霏珠闷闷坐在床沿道:“换了你,你愿意出堂当红花牌?”

金英陪着她坐下来,大致讲了讲莲子以前的遭遇,还有她自己的遭遇,很多话,都是以前没跟霏珠提起过的。沦落到青楼里,谁没一段辛酸史呢?她用手指绕着一缕青丝,边用小剪子绞去分叉的发尖,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讲往事。最后放下剪子说:“我不会蠢到分不清恩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命呢?斜雨楼就是我的家,假如哪一天斜雨楼生死存亡了,需要我小金英待客,我也一定灌一碗迷魂汤躺下,管那人是美是丑,是不是糟老头!”

金英余意未了地补上一句:“当然啦,如果是个美少年,比如像李二公子那样的,倒贴也可以……”

霏珠正听她讲楼里各人身世讲得悲愤跌宕,猛然听到金英把话题瞬时就转到了花痴李凉身上,真是哭笑不得,又被她摇着胳膊求一幅“李凉小像”.

霏珠磨不过,提笔研墨,默念着肖像口诀:“一个丁老头,欠我俩鸡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转了一大圈,还了三根韭菜,三毛三,一个烧饼,四粒芝麻,两根油条,六毛六。”

笔走游龙,夸张的鼻子眼睛皱纹嘴巴耳朵衣服等随着笔墨一一肆意流淌。最后大书“李凉小像”,左下角签上鬼画符一般的“霏”字,搁笔转身送与金英:“喏,这可是斜雨楼荷花派第一画手---石霏珠的人物画像开山之作,要好好裱起来珍藏之~将来能卖大价钱呐~”

金英接过来一看,哪里是李凉小像,分明像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她拿起鸡毛掸子就要找霏珠算账,霏珠边躲边喊:“你就是这样涌泉报我赠画之恩的呀?哎呦呦,掸子上都是尘土,你别蹭脏我衣裳!”

金英指着画上老头问霏珠:“李凉公子何时变的如此丑陋不堪,你明明是嫉妒我有心上人你没有,看掸看掸。”霏珠顺手拽下肩上帛巾跟她嬉闹起来:“再过五十年,你的李公子肯定还没我画的好看,你瞧瞧我画的抬头纹,是多么行云流水,再瞧瞧我画的嘴巴,是多么性感迷人,哎,别往我被子上扑灰!”

两人闹够了,才坐下来喘着气擦汗。因莲子挨罚而带来的种种压抑,一消而散:莲子既然愿意,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在斜雨楼作姑娘,总强过流落到隔壁凝怡馆。

晚饭过后,东厢房的丫环们打扮好,到各个楼阁伺候着。迎客厅里也欢声笑语不断,仍是高朋满座日进斗金的一天。但这不表示莲子事件就这么流水般过去,除去之前由管教嬷嬷言传身授的“斜雨楼规矩”与各类需要修习的事务,上官云衣又亲手书写《斜雨仆婢约法十章》、《斜雨姑娘约法三章》,誊出若干份,令松子随着管事嬷嬷到各房宣读。

西厢房歇了值的丫环,正集中于屋门前,听梁嬷嬷缓缓念诵:

“今约法:弃楼者,楼弃之;

今约法:婢有所司,妇有所辖,越俎罚;

今约法:令行则始,令终则止,擅离罚;

今约法:斜雨仆婢,洁身自爱,违者罚;

今约法:……”

规者,令得其类,矩者,令不失形。规圆矩方,围起小小一片细雨斜风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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