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红妆 第三十三节 小莲子

作者 : 垂枝银杏

四月十五,格物带着银子与上官云衣结算两讫,又额外奉上十几封红赏,赠与昨夜歌舞的姑娘们。上官云衣笑盈盈福身收下,亲自去雅间道了谢,四处查看一番,恭送李家兄弟回长安。

金英消息灵通,躲在大树后头,远远地看着李凉在一群侍卫簇拥中离开雅间,心里空落落的。想起霏珠学过画画,要去寻她描画一幅李凉小像收起来留个念想。她撒腿跑回西厢房,慧姐却答道:“霏珠不在,一大早去酒坊练舞了”。

酒坊与斜雨楼打通了一道门,但内外有别,金英轻易去不得,只好收起心思,偷偷袖几块昨夜筵席上撤下来的冷糕饼,带到暗室接济接济莲子。

路上各色花灯还没有撤,五颜六色的,白天里看着也很热闹,过上元节似的,倒像隔壁凝怡馆那些点缀。绣楼坐落于斜雨楼最后面,是个三层的小阁楼,除了入门第一层隔开几间屋子储物之外,二楼三楼都是宽敞整层,墙边架子上一匹一匹整齐码了各色料子,十来个搁凳安置着绷架。窗开得大,虽然冬天比别处冷风厉害些,采光却是最好的。青娘平日就在这里做绣活,给楼中挂牌的姑娘们绣衣裳手帕。楼上还有一位嬷嬷,专门裁衣裳,堆纱花,制扇子帘帷。

金英直接上了二楼,问青娘搬了个竹凳,拖下楼去垫脚用。青娘边劈着绒线边扭头:“耗子偷走的,我什么都没瞧见。”金英闻声,把竹凳斜卡在楼梯上,跑回来做个鬼脸才罢休。

踩上椅子,金英拨开一楼暗室门上隔板,探头寻莲子。莲子正捧着一兜炒豆子细细嚼,听到动静抬头看见金英,赶忙挥了挥手:“青娘姐姐递过吃的啦,金英你晚上再来递吧。”

“啧,暗室住得比西厢还舒服了?给梁妈妈认个错,早早出来干活!”金英将油纸包着的糕饼冲下面抛过去,正好落在床上。莲子愁着张小脸告诉金英,她家凌羽姑娘不让她说出去。金英少不得要开导她一番,看着时间耽搁久了,才匆匆搬还竹凳,去忙自己的差事。

那边斜雨酒坊里,早早就忙碌起来:擦桌子抹凳子,后院里晒菜的、运杂蔬的、扛着整片猪从肉市回来的,片刻不见停歇。石霏珠在后院一间小小练舞房内,按照胡姬姐姐的要求,练习下腰压腿。

她还是入门阶段,挨墙站了,弯着腰双手下垂,尽力想去碰地面,差着两寸余挨不着,腰上用劲垂了一会儿,脸早憋得通红,直起身活动活动胳膊抱怨:“姐姐,练了好几天基本功,您看,我还是不能以手触地,胳膊都拽长了……”

胡姬也在练习,双腿一前一后劈在毯上,看似轻轻松松地扬着右臂,实际上最费力气,汗水早就滑过她尖尖的下巴,滴落到薄衫上。身子一摆,手指尖抚到小腿,如风吹杨柳,婀娜又柔软。让站在一旁的霏珠看了艳羡不已,又深深佩服胡姬能吃苦,从小练到大,长大了能跳了,却担心身体因疏于练习而僵硬,还不能歇,日日这样吃着苦,只为登台时一阵旋风般取悦酒坊里的客人们。

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啊!霏珠再怎么练,跳舞也到不了这种专业境界了。

胡姬没上妆,也不知是遗传得不好,还是生过什么疹子,这位碧眼卷发有着一半波斯舞女血统的胡姬,脸上并不光洁。霏珠第一次见到洗了妆的胡姬时还挺失落的,有点破坏她印象中美貌的胡姬形象。不过她们很快就熟络起来:一个正常女孩子不就是这样的吗?眼睛生得好不一定鼻子也挺拔,身材生的好不一定五官多么美艳,绝世美女哪能满大街都是。

搽上脂粉,穿上舞裙,胡姬仍是康州城里最漂亮的舞娘。

“姐姐,非得学拓枝舞吗?”。霏珠坐在毯子上,拿手帕替胡姬挥点儿风,眨着眼睛恳求:“好难啊!我的腰都快断了。能不能换一个简单好跳的?”

胡姬侧手敲了敲她脑门道:“还有比这个更简单的吗?”。

霏珠不想放弃,拿出其他姑娘的例子来辩:“清花牌的姑娘不用献舞吧?我又不是去作红花牌姑娘,姐姐您给我随便编几个简单点的动作,比如……”霏珠低头思索哪个舞蹈比较简单。她记得有孔雀舞很好看,再就是各种需要多人伴舞的群舞了。单人舞像胡姬姐姐给她跳过的什么胡旋舞啊绿腰舞啊都有难度,一朝一夕绝对练不成。

胡姬擦了汗,满眼含笑地看霏珠低头沉吟了半晌也没“比如”出什么舞来。她收起腿,揉着几处道:“长寿乐如何?连配乐也省了,只需穿上靴子跳几个花样。”

“不不不,我还是继续练拓枝吧!”霏珠跟着胡姬学的这几天,也晓得大致几样舞,胡姬所说长寿乐里,有一大段都要靠踏地出声,类似于踢踏舞,平常绣鞋断然跳不出来,非得穿上特制的皮靴。大夏天的穿厚靴子,活受罪。霏珠思来想去,还真只有拓枝相对好学一些。

其实她学习的拓枝舞严格地来说是改良过的“屈拓枝”,比正统的拓枝舞要轻柔上数倍。为月底出堂,胡姬姐姐给她设计了“拓枝荷花舞”,乃是左手执花,右手执笔,边舞边画的一十八式舞姿。斜雨楼的姑娘们能有盛名在外,自身条件好固然是不可或缺的优势,别家楼里未必寻不来年轻美丽的女子。同样资质的姑娘,出堂时唯独斜雨楼能压下别人去,可见斜雨楼培养姑娘着实有些看家本领。

胡姬一招一式地纠正着霏珠的动作,小屋子里闷,两人都练出一身汗。酒坊不比花楼,酒坊占地小,只是斜雨楼附带着经营经营。宽敞舒适处,是前头的大堂、雅间。凉爽宜人处,是地底下的酒窖。除了这两处地方,别的屋子都很窄小,伙计们屋里能住人罢了,胡姬的住处稍好些,摆设一应按照隔墙斜雨楼姑娘屋子。胡姬指导了霏珠一会儿,看看天色,喊院里的小伙计送水,她该准备准备净身上妆了。

“午后不必过来,姐姐得招待一位老主顾,霏珠妹妹多多揣摩那些姿势,要如运笔般一气呵成,好好练习,别忘了步子数。”胡姬替霏珠揉了几下肩疏松筋骨,便打发她回楼去。

霏珠受用地张开双臂,学胡姬那样转了个圈,一路连走带跳转到管钥匙的老酒保屋门口,跟着他取钥匙开了侧门,一闪身回到斜雨楼。墙那边咔哒一声落了锁,面前又是幽幽青草,一副如画园景。

吃过饭,还能赶上老先生授课呢。霏珠在小厨胡乱盛了碗白粥,打算回西厢后擦洗一番去听老先生讲课。这日子过得,忙起来连睡个午觉的时间都没有。

小厨里的嬷嬷正坐着数铜板。“丫头,要稍点东西回来吗?今日月中采买。”

霏珠咽了粥,一时竟什么都不缺。就央嬷嬷随意买两样:“随便什么小巧好玩的东西,超过一两的,嬷嬷先替霏珠垫上,发了月钱再还您。”

嬷嬷将铜板拢了一掌大的小布袋,收口捆好道:“花不了一两,你看我装了一袋子,也才几百文。回屋问问你们那边,还有要稍东西的丫头不?一总列了单子拿过来,别一个一个跑一趟,每人都从我这里顺走几块点心。”

霏珠笑着洗干净碗,放在藤箩上,说要收她们的跑腿钱赚外快。正要起身,另一位爱插朵新鲜花儿的婶婶提着食盒回来了。

“碟子先放起来等晚上一起刷吧,咱们还得出门。”数钱的嬷嬷招呼戴花的那位。

“省了省了,全平安。”戴花的婶婶努嘴一指上面,揭开食盒,空空如也,碎碎平安,上头发火摔了碗筷。

“哪位姑娘犯小姐脾气?”霏珠索性多听点八卦再回去。

“姑娘哪敢摔碗儿,是大主事!”

连上官云衣那般要强又能干的人也会摔东西?霏珠愈发好奇,搬个凳就要坐下听。

戴花嬷嬷扶一扶她的假髻,冲着霏珠说:“赶紧回屋吧,我看着呀,像是你们屋里莲子那丫头,昨天听说犯了事被关进暗室,今天又惹主事生气。净是些不省心的呦。”

霏珠一听是莲子,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后面厨房,拉上慧姐就往忘忧楼跑:“莲子出事了!”

上官云衣屋门大敞,外面密密麻麻站着十来位姑娘丫环,不少姑娘都还没睡醒,略略挽了头发就过来,不停地在劝。“姐姐息怒……”“莲子妹妹还小,姐姐可千万不能啊!”

没有一人敢迈过门槛。

她们里资历稍浅些的姑娘丫环,甚至还没见过如此怒容的上官云衣,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屋中人盯出汗来,哪怕那个人是在盯着跪在地上的莲子。有些胆小的已经在不停往后退了。

霏珠和慧姐路上原本还在商议该如何求情,一上了二楼,看到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再踮着脚看看屋内,两人挽在一起的手不约而动握紧,目光一交流,俱是忧色,莲子只怕凶多吉少。

屋里,松子站在椅旁,垂了眼不紧不慢地给上官云衣打扇。地上已经满是瓷片儿,莲子伏着身子抽泣,脚边都是碎瓷渣,她身子在打颤,不敢乱动,生怕一动就被划出血来。屋外靠前些的姑娘,正软语开解她:“莲子妹妹,跟主事禀清楚,莫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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