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红妆 第十节 笨学生

作者 : 垂枝银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嗯好逑……后头不记得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石霏珠搜肠刮肚去回忆诗词,每想起来一两句,就欢乐无比,轻声念出来,手里也没停歇,安置衣柜里属于自己的那一层、寻了小瓷缸蓄水养螃蟹、将珍珠重新放回大贝壳里盖好,又跟着梁嬷嬷就近转转,记下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时,她们屋里住着的四个丫头结伴回来了。一位圆脸胖嘟嘟年纪偏大的大丫环,唤作慧姐,主要在小厨干活,懂得怎样熬花样粥食。一位是霏珠早晨见过的绛红长裙丫环,金英,名里虽含英字,胆子小,隔着一臂远才敢看养在屋里的螃蟹。另一位青娘两个月前才进的斜雨楼,扬州姑娘,眉眼清秀,写得一手好字,原本打算做姑娘,诗文也拿得出手,临近挂牌又改了主意,现在每日替姑娘们誊抄诗作,偶尔跟着绣娘刺绣。还有一位叫莲子,跟松子差不多大,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听到霏珠讲自己在海外住过时,莲子还去模了模她的波浪卷儿长发。

“莲子,除了松子,还有什么子呀?”霏珠跟大家一起坐在床沿,听到莲子介绍自己时,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

莲子眼睛很大,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告诉霏珠:“还有梅子姐姐,竹子姐姐,豆子妹妹,和教书的夫子。”

看到霏珠咧着嘴笑,莲子一脸认真地说:“等被分到姑娘屋子里,说不定霏珠姐姐会变成珠子姐姐。”

霏珠见她年纪小小就知道装正经来打趣自己,要生气又顾念难得有人喊姐姐,只能笑着嗔她两眼了事。一屋子五个人姐姐妹妹喊着,净了手,慧姐打头,去小厨里吃饭。有些红花牌姑娘这会儿才刚起身梳洗完,比起上午的静寂来,此时斜雨楼后院环佩叮当,渐渐活泛。

下午慧姐便歇了,留着精神好照顾晚上的宵夜。霏珠本来明天才用按部就班,莲子去服侍她家凌羽姑娘时,因姑娘午后也要找先生讨教诗词,就叫了霏珠一起先旁听。金英则和青娘往绣房去。

霏珠跟着莲子,穿过回廊,又来到忘忧楼前。霏珠和莲子拉这手,一高一矮两位少女,上了三楼。忘忧楼里不少丫环在开窗透气、擦凭栏,也有拎着食盒送食的,闲聊声,招呼声,混着花香的脂粉香,让楼里分外热闹。一楼两条雕花楼梯盘旋而上,没有房间,正中设了红毡子高台,想必是献舞之用。二楼不少房门旁都挂着红绸扎花儿的木牌,姑娘们的花名就写在上头。门楣上还有匾,字体不一,草篆各异,霏珠跟着莲子一路走过去,看了个眼花缭乱。

莲子带她进了悬着『吉光片羽』匾额的一间房,里面一个髫年女童正在浇花,看到莲子进来,就撇下花盆挽着她要糖吃:“莲子姐,姑娘不给小藕吃糖,莲子姐最好了,莲子姐,小藕可不可以吃一片糖~”

“莲子,别惯着她。”柔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霏珠看着十三四岁的莲子悄悄塞给才八九岁的小藕一颗蜜枣,笑了笑没揭发她。小藕得了蜜枣,心满意足回去浇花。

“姑娘,快歇着,这些事莲子来做。”莲子转过屏风,看到她家凌羽姑娘正在梳头发,忙夺了梳子。“莲子全指望姑娘多赚银子来养,千万别累着了。”莲子年纪轻轻,却早早清楚她们不用接待客人能作个丫环,很大程度上是斜雨楼的姑娘能赚来足够的银子,不然兰妈妈再好心也是老鸨,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去卖笑赚钱。

嬷嬷们潜移默化的教导,主事姑娘的恩惠,使全楼上下基本都拧成一条绳,齐心赚银子。谁叫她们摊上一个爱财的兰妈妈呢。

被按在椅子上端坐梳头的凌羽姑娘看到新面孔,微微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霏珠也按礼节作个万福:“凌羽姑娘好,我叫霏珠,昨天才来的。”

“分到我的『吉光片羽』来了?”凌羽姑娘夸了她一句好模样。

霏珠说梁嬷嬷叫她先跟着师傅学学,月末了如果不是清花牌的料再分屋子:“我对诗词一窍不通,恐怕逃不掉当丫环,等分到凌羽姑娘屋子里,姑娘可别嫌弃霏珠拙笨呀。”

凌羽不像西厢房里的姐妹们那般热情,在霏珠看来,她始终淡淡的。“莲子,取我那件绣着一枝小桃花的白裙来。霏珠妹妹坐吧,姐们间不拘礼。”

霏珠就按凌羽说的,不拘礼了,从外头搬个小凳坐下,一会儿看看小藕拿着软布一片一片擦盆栽的叶子,一会儿看看莲子忙里忙外给她家姑娘簪花,戴首饰,敷粉描眉,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打扮完毕。

莲子举着两面铜镜,凌羽又换了支带流苏的花钿,这才起身,斜披了繁花点点的红绫帔,娉婷移步带着诗稿去见先生。莲子忙拽霏珠跟上。

她们到达墨池时,这个临水而建的八面开窗的玲珑亭子里已有几位身量相仿的年轻姑娘在围着先生请教了。外头一群大小丫环,有端茶的,有闲谈的,还有站在水边看景儿等着自家姑娘的。莲子叫霏珠离近些听听,自己撒花似的直奔丫环堆里找姐妹玩。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霏珠站在亭外,望见正在指点诗词的那位先生。果真是“夫子”,胡子花白,长衫半旧。一颗憧憬着“年轻书生”的心凉了一半。大概她们来得太晚,霏珠只看到老先生替诸位姑娘点评诗稿,时不时有玄之又玄听不甚懂的语句。才站了半晌,姑娘们便陆续辞别先生,带着自己的丫头回房去了。莲子也跟着凌羽姑娘回忘忧楼

去,她说时辰到了姑娘们得准备见客,让霏珠回西厢去,别乱走。

石霏珠等姑娘都散尽了,才进去,没万福,冲老先生作个揖:“夫子先生,弟子不才,明日起就跟着您老学诗文了,还望先生多多指教。”主事姑娘只给了她一个月,一个月过起来多快,得想办法求先生开开小灶。

即使想拿宋词来给脸上贴贴金,那几首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也早遗忘在百年间漫长的岁月里了。

老先生放下狼毫,看着眼前举止谈吐都有些怪异的女子。瞅见她头发打卷,明白过来许是夷族通婚所产,一边诧异不学跳舞来这里学诗文做什么,一边从桌上拿

了本蒙学,问她可曾学过。霏珠摇头。又提笔写了几个字,问她可认得。霏珠站过去一一念了:“风、府、花、门。都认得。”老先生叫她写几个字,霏珠便有模有样地接过毛笔,先按着老先生写的字比划,还看得过去,就是太大了,一个字足有碗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搁了笔,老实向先生坦白:“字认得些,太难的不会读。书没有默过。平仄音律知道有,但不懂。我想挂清花牌,夫子先生您看一个月能学出来吗?”。

夫子耐心地摇了摇头:“姑娘恐怕学不出来。不求十年寒窗,至少也得饱读三五年文章才能有些诗气。姑娘若真想挂牌,老朽写十几篇诗赠你默熟,倘若遇到俗人也只能勉强应付一时,不济事。”

霏珠也没有太失望,一个月能成诗人,天下的读书人就不用悬梁刺股了。她又提笔蘸墨,按着印象里写意荷花的模样,画出荷叶荷花来,问老先生:“夫子先生,用一个月练画画,专门花一两种,有希望吗?”。

老先生依旧很耐心,把毡上生宣换过,涂抹三两下,水墨渐渐晕染开。他又蘸墨快速勾勒出叶脉花瓣,或轻或重,点上几点,待笔力用尽,加上半干半湿几笔,眨眼间,一副荷花图就画好了。同是荷叶,自己那张怎么看怎么像个破蒲扇。看得霏珠垂头丧气。

老先生掸掸袖口,背着手要踱走。霏珠赶忙拉住老先生:“夫子先生,您好歹教我一个月罢,我想学,又没处学。不管能不能挂牌,我定要跟着您学足一个月,念念诗看您画画也成。”

老先生留下一句话:“寅时荷花开,你每日寅时照着池子里画,午后交在案上,画得好就与你评点。”

霏珠得了老先生指点的门路,恭送了老先生,热心地帮嬷嬷收拾起一亭子的桌椅笔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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